第一百六十三章 光风霁月
宋绘月醒来时,已经换了地方。
外面风雨已过,只剩下寒冷,屋子里烧的非常暖和,烘的人头发丝都是暖洋洋的,晋王坐在门后,仰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身上只穿了件白色圆领袍,只在外面加了件纱衫,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银霄坐在他身后,绝不会让人误以为他是晋王的侍卫,他穿的更少,只穿了件皂色短褐。
旁人见了晋王,必定会认为他清雅如空谷幽兰,然而银霄看着他,却觉得晋王很“脏”。
晋王虽然手不沾血,但是心深似海,只言片语,就能定人身死,谋一城之死,一国之死,连头皮都在往外冒着血腥之气。
黄庭立在旁边,对面还有个妇人,紧紧贴着墙壁站着,恨不能化作一条蚯蚓,从地板缝隙里钻进去。
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县令——还是县令升堂审牛的时候她在外面垫着脚尖看到的。
眼前这位,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官,要是往常,这等不要钱就能看的美男子,她就算是挤破头了也要去看,可这位看着就是不敢靠近,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她这茅草和土坯造的房子,简直成了个不能入目的所在。
粗布门帘后传来宋绘月的咳嗽声,农妇如蒙大赦,直奔帘子后头,去给宋绘月端茶倒水。
宋绘月昏头转向,穿上衣裳往外走,见了晋王和银霄坐在一起,这两个人平常经常在她身边出没,她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却平白无故生出了古怪之感。
晋王还是晋王,是银霄在晋王身侧,有了新的变化。
银霄平日里不声不响,虽有似无,然而现在和晋王一前一后的坐着,气质和晋王南辕北辙,气势竟然能和晋王分庭抗礼。
就在宋绘月呆愣的那一刻,银霄骤然起身,沉默无语地走到了宋绘月身后。
宋绘月这才感觉万物归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晋王递过来的碗,把里面的苦药一饮而尽,眉毛眼睛鼻子皱成一团,晋王把什么东西塞在她嘴里,她看都来不及看,直接开嚼。
是大枣。
宋绘月甜了嘴巴,又喝了茶簌口,才有了精神看看四周。
还不是官邸,看来这一回的狂风暴雨还未曾平息。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晋王低声问。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宋绘月的脑袋显出了迟钝。
她没了主意,也没有力气有主意,人依旧是昏昏沉沉,时不时的还要咳嗽流鼻涕,身上发寒,只是不发烧,比之前好多了。
自己没了主意,她看了看晋王,有晋王在,她想自己的脑袋可以松一松。
晋王看她迷迷糊糊,大眼睛眨巴眨巴,长睫毛一扇一扇,又像个孩子似的把手指塞在嘴里,神情很茫然,心里软成了一汪春水。
“不想躺着?外面下雪了,也不能出去,坐着玩一会儿,”他又皱眉,“别咬,牙齿会坏。”
宋绘月听话的把手指从嘴里抽出来,在帕子上擦干净,点了点头。
屋子里没什么可玩的东西,既没有可供编织的东西,也没有话本子,宋绘月翻出一根红线,和晋王翻起了花绳。
手指缠着红线,红线绞着手指,两人互相牵扯,纠缠不清。
晋王挑起红绳,将脑袋靠近宋绘月,发出了耳语般的轻声:“绘月,嫁给我吧。”
在宋绘月茫茫然的神情中,他索性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你要是嫁给别人,我只好让无辜的人去做死王八。”
宋绘月微微张着嘴,借着窗外的雪光,用力去看晋王说话时的神情。
他像是喝醉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竟让如此生动,情义从眼睛里漫出来,在眼角眉梢恣意流淌。
一动不动的等着答复的晋王,他知道她一旦答应,他们日后就是彻彻底底的一体,不分彼此,可以一起偷天换日。
他们可以一起对付所有心怀不轨的人,只要是有用的手段都可以用上,不必怕,也不必慌张,哪怕是失败,他也不怕了,他可以欣然赴死,若是侥幸留下性命,他就算出去倒夜香,做人人厌恶的倾脚头,也甘之如饴。
雪花翻飞,宋绘月融化在了晋王的目光里,同时舌尖忽然泛出一股苦滋味。
晋王是很好的,好到她再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她甚至觉得晋王的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天上人,她常常要竭尽全力,才能防止自己落入他的漩涡里。
他这样好,她若是再拒绝,就太不知好歹了。
可她的嘴里还是忍不住苦了起来,因为她和自己想要的自由自在的小家,越隔越远,远的看不见,摸不着,而自己一脚踏上了阿爹所说的那块腐肉,极大的权利和富贵让人无法驾驭,不得不生出贪婪、狠毒、杀心,让所有人都变换了本来面目。
靠的越近,就越容易被反噬。
宋绘月因为脑子转的很慢,没有回答,缠着红绳的手往前伸去,抓住了晋王的手。
他永远是她的小王爷,逃命的时候也没有丢下她,在大雨中背着她呼号狂奔,生死关头,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在一起他们就不怕了。
日子太苦了,甜一甜也好。
“好。”
宋绘月的承诺有千斤重,晋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不肯再放开。
门忽然一响,谢舟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办好……诶呀……”
他又把脑袋收了回去,在门外感慨:“我的眼睛怎么这么痛。”
晋王松开宋绘月的手,把红绳解开,不冷不热的道:“眼睛痛就把眼珠子挖出来,挖出来就不痛了。”
“不痛了,”谢舟立刻表示自己的眼睛好使的很,开门进来,“王爷,事情办妥了,硫磺和硝石我分了好几个洞洒进去,量大管够,保证让我阿爹一去冶场,就闻到气味。”
随后他看向宋绘月:“月姐儿,多亏了你胆子大,我们走的快,我刚从码头上接下货,码头上就戒严了,客船都不许停靠,船主高兴死了。”
一整船都是这两样货,宋绘月付了一整条船货的钱,谢舟却只要了其中一部分,其他的还是让他带走,怎么能不高兴。
宋绘月含笑点了点头。
谢舟看宋绘月呆头呆脑,不由在心里遗憾:“爱情令人智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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