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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参军


  宋绘月三人在流民中藏头缩尾之时,贺家的老马识途,拉着贺太太和大舅子返回了贺家,在一片冲天的血气之中,两人已经凉透了。

  守候在贺家的众人等待许久,见马车中始终没有动静,只有血腥味在寒风中蔓延,全都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最终是贺江淮上前,拉开了车帘。

  马车中倒卧着两具尸体,血污的四壁都是,脖子上的脑袋全都以奇怪的姿势耷拉着,只剩下不多的皮肉连接在脖子上。

  在场之人全都惊的面面相觑,仿佛让人当头倾下一盆雪水。

  谁都没有做声,半晌过后,衙役们赶回知州衙门里去,告知知州,知州连忙差了仵作行的人前去查验,令衙役去搜查行凶之人去处,贺家和贺太太娘家都是苦主,各自写下状子前来。

  衙役们沿着车辙痕迹一路追到乱葬岗,乱葬岗上丢弃尸体无数,死士尸体倒在血泊之中,还正新鲜。

  大家搜寻良久,也不知这十人来历,身上没有户贴等物,只是人人携带凶器,扒开衣裳验伤时,满身都是新旧不一的伤痕,触目惊心。

  衙役回禀知州这十人的疑虑,知州唯恐是他国细作,叫人将尸体裹了,拉到提刑司去,又请了帅司前来,一同勘验,同时发令捉拿凶手。

  帅司点了一路厢兵缉捕,排门搜查,又让画师画下画像,好发缉捕文书。

  贺家大大小小争先恐后向画师描述三人长相,李俊自不必说,好认,烧了满脸的疤,对宋绘月和银霄的面目却是各有不同。

  贺江淮说宋绘月瘦小,而且晒的黢黑,又说银霄平平无奇,压根不记得长什么模样。

  贺小宝说宋绘月美若天仙,银霄——他没正眼看过。

  贺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说这二人凶神恶煞,一番形容下来,画师几乎以为宋绘月和银霄全是妖魔鬼怪,有三头六臂。

  最后画师将所有人的言辞进行了中和,画的既不丑也不美,丢在人堆里都找不着。

  夜晚躁动,流民反倒安静下来,银霄陷入梦魇,眼睛闭上之后,满是鲜血和韩北曲。

  韩北曲的面目不断变化,时而是铜鹤,时而是被他杀死的死士,他们高高的看着他,他则在不断的跌落——

  猛地睁开双眼,他满身都是冷汗,身上伤口阵阵发痛,狂风在他耳边肆虐,紧紧握着长枪,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边漆黑的屋子、倾倒在地上的食物、甜一甜嘴的糖、还有无尽的血。

  他头痛起来,伸手想去拍一拍自己的头,宋绘月的脸却忽然出现在他眼睛里。

  “头疼?”宋绘月坐起来,托住他的脑袋安放在自己腿上,好像他也是她的小弟弟,享受和宋清辉一样的待遇。

  他茫然地看着宋绘月,神情渴望而且委屈,喉咙里滚动出一声沙哑的声音,脑袋在宋绘月的掌心蹭了蹭。

  “很快就好了,”宋绘月慢慢抚摸他的头发,“别怕,在太阳下面站久了,鬼祟自然会被驱散掉的,睡吧。”

  银霄身躯沉重地靠着宋绘月,不假思索地睡去,天不亮,他便清醒,感觉头脑也随之清明起来,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脑袋下方的柔软和温暖,鼻端满是刺骨的冷气,和宋绘月身上的气息混为了一体。

  宋绘月轻轻一动,似乎也从睡梦中醒来,随后一只手覆上他的头顶,很是怜爱地抚摸了一下。

  银霄听到李俊在旁边大打哈欠,肚子里发出一声长鸣:“好渴。”

  宋绘月的声音轻轻的:“是啊,等着施粥吧。”

  李俊又问:“今天会募兵吗?”

  “不知道,”银霄又听到宋绘月说,“别说了,省些力气,渴。”

  银霄听着,听话的继续闭目养神。

  所有人都渴,喉咙的血干涸了,皮肉黏在了一起,唾沫星子往下咽时像是在犁开一块荒地,感觉不到舌头和牙齿的存在,嘴也黏在一起,若要开口,先得将两片嘴唇撕扯开。

  唯一能让他们解渴活命的,就是一碗稀粥。

  晨光射出,太阳也似从冰窖中捞出来的,没有暖意,等来等去,他们没有等到施粥的人,反而等来了厢军的募兵队伍。

  流民草棚前,兵丁林立,兵刃如麻,桌案一字排开,一面金底黑字旗帜漾在半空,上面有“忠锐”二字,桌案下抬来十来个箩筐,里面放着一贯贯的铜钱。

  桌案上放有三司布帛尺、笔墨纸砚、弓箭等物,坐在桌案前的官兵都能识字,可以填画格目,又有几名文笔匠候在一旁,合格者便当场刺绣,还牵来三匹健壮的军马。

  募兵时,只要能合格,失职犷悍之徒,也悉收入兵籍,从前之罪,倒是可以一笔勾销。

  流民们立刻起了一阵骚动,能熬到现在的流民,大多是身强力壮之人,却并不愿意此时应募。

  凡是流民,都会被编入前军,纷争一起,就得上战场,前军死伤最多,若是战事惨烈,几乎是十之存一。

  银霄坐起来,以目光询问宋绘月是否上前,宋绘月摇头,让他静观其变。

  一刻钟不到,人群中起来了三个年轻人,走上前去。

  有人带头,渐渐又有人起身,很快就排起了队伍,宋绘月这才拍拍银霄,示意他可以前去。

  “这可是条不归路。”李俊笑着也站了起来。

  他站在银霄身后,看着银霄量了体,官兵报道:“五尺六寸,合格,往右退二十步,掩一目视物。”

  银霄退出去,试了目力,又让官兵看了看他的跃、跳,翻身上下马。

  全都看完之后,填写格目的官兵才命他上前,问他姓名、年龄。

  “楼银霄,十五。”

  官兵问了哪两个字,将格单给他,让他去刺字。

  文笔匠在银霄手背上刺下“忠锐”二字,拍了拍银霄的肩膀,示意他去领东西。

  在他周围,还垂头丧气的坐着几个刺了字的年轻人,刺字并不十分疼痛,让他们难受的是刺字之后,便再没有退路了。

  这里可能是他们的起点,也可能是他们的终点,定州城外的白骨,也将有他们一份。

  想要活下来,太难。

  银霄只是看了看手背上的刺字,随后便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原地没有动的宋绘月,然后便去领了十贯钱、头巾、丝麻鞋、布衫、系腰、布甲。

  他不在意生,也无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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