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光复东川
北城楼陷入混乱,双方白刃相战,李简和卫宁的兵马也赶到了,但他们看不到北门的情况,杨晟和史朝先等人的叛军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不知是在跟谁火拼,喊杀声震天响,李简和卫宁的兵马只看到前方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李简前方不远处是杨晟的一万五千军。
望着这空前混乱的景象,李简倒吸一口凉气,随即遣人去问魏弘来和李动在哪,让他们赶紧过来,不过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魏弘来和李动都没出现,魏弘来的兵马却调头了,不等多问,李简就听到有人喊道:“魏都头和九将军被杀了!”
九将军是指李动,魏弘来部哗变后,李动自知不能制服史朝先等人,领数十骑走,往使府途中,副将楚文焕发难,杀死李动携其首级回到北城投靠了杨晟。
李简之前在西城,接到王建命令后便率军赶来北城,暂时还不知道儿子已经被杀,看魏弘来的兵马不对劲,老成警惕的李简立即拔剑,同时对手下喊道:“全军列阵,准备进攻!”
卫宁一听不对,也赶紧命令兵马结阵,做好迎敌准备后,卫宁冲对方喝道:“速速止步,不然杀无赦!”
一片混乱中,李简又喊了几声九郎,但无人回应,不祥涌上心头,然而不等查明事实,李简就发现了恐怖的一幕,围过来的兵马除了杨晟和魏弘来的兵,还有他儿子的部下,李简的脑袋登时嗡嗡作响,这才反应过来,魏弘来和儿子李动已经被杀,他俩的兵马都反了!
“九郎!”
一声惨叫,两行泪落,李简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在天幕下,目睹此情此景,他身边那个被王建派来的牙将替他下了令,持矛大喝道:“众将士听令,杨晟、魏弘来、李动三人的兵马都反了,现在要围歼我们,儿郎们准备开战,留后的牙军马上就来参战!”
说着率先张弓,一箭射杀了杨晟部的一个兵,双方本就剑拔弩张,眼下一见了血,四支兵马立即开启了混战。
东川节度使府,一个浑身是血的小校跑了进来,还没看到王建的人就哭喊道:“大帅,不好了,史朝先杀了魏弘来,魏都头的兵马哗变,九将军也被杀了!”
王建大惊,猛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天灵,堂下文武集体呆滞,心中极度不安,他们本以为王建会发怒,但他并没有,只是两行清泪滚落,颓然道:“大势已去,我死期将至,诸君可善自为计!”
一句话说完就仰面倒去,众人慌忙抢上前呼道:“留后,留后!”
正叫着的时候,两名牙校跑了进来。
“报,杨守亮和张威攻陷了西城!”
“报,王宗本也反了,他捉了侃将军,放李忠国进来了,天威军杀来官衙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王建幽幽道:“我上衅天条,下祸父老,犯下了不赦大罪,致王师直逼梓州,愿听凭尔等处置,权作报答你们追随我的恩情。”
众人陪着王建流泪,周庠哽咽道:“主公不听我言,至于今日……”
王建掩面泣道:“不听书记逆耳言,建悔之晚矣!”
张虔俊道:“我们还剩三万人,还可以一战!”
王建点头:“传令突围吧……”
张虔裕起身喝道:“各部自行突围,回成都!”
“天威军来了,大家快逃命罢!”
院外一声惊恐大叫,五院牙兵躁动不安,王建眼耳口鼻齐流血,白眼一翻就此昏死,张虔裕随即召集本部牙兵,又亲自背起王建,命牙兵护送周庠等西川高官与他一道突围,在五千牙兵的保护下,张虔裕一行顺利从崔胤负责的南城逃走,出城后转向西,目标直指成都。
攻破北城后,各路官军气势如虹,天威军势如破竹,下午未时末,张威攻破西城,杨守亮率凤翔军入城,一面四处派兵围剿西川叛军,一面派出教化参军安民。
“李司空,这就是那用火油杀我同袍的畜牲!”
裴进和李温玉把捆起来的王宗侃押来了李忠国面前,王宗侃兀自傲然站立,双眼斜着四十五度看天空,结果被李温玉一脚踹到腿弯里跪了下来,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又被身后的神策军士兵紧紧按住。
虽然身体被按住了,但嘴巴却没有被压住,依然叫嚣道:“若是真刀真枪干,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千万要杀了乃父,不然留得性命,乃父还要反了狗皇帝!”
刘过一拳将其捶倒,厉声咒骂道:“狗娘养的东西,刚才在南楼台怎么不叫?要是一对一真刀真枪斗死,刘爷我一个干你十个,轮得到你这逆贼在此逞凶!”
李忠国看了刘过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似是回忆两人在长安殿的那场比武了,刘过的凶狠暴戾无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收敛心情后,李忠国客气道:“刘兄弟的捉生?”
被司空称兄道弟,刘过显然没有料到,但看李忠国这么客气,当下便也拱手道:“回司空,捉住王宗侃的是效死营校尉裴进和神策军队长李温玉,今日就是他俩当先登上北城的。”
李忠国顺着刘过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裴进身高八尺,长发披散在肩,相貌英俊神武,右手抚腰剑大障刀,一身甲胄虽然染血,但人却站得松直,不多言不多语,气度非常人。
李忠国不禁问道:“刘兄弟,裴进何人也?”
刘过回道:“裴度老大人四房嫡长重孙,河东郡公裴谂嫡孙,比部员外郎裴沼嫡长子,今上河东夫人族兄,谂郡公於中和二年战死襄阳,沼员外於同年战死在长安通化门前。”
李忠国点头,没想到裴进居然是出自河东裴氏的皇亲国戚,更没想到他的身世如此悲惨,沉思少许后勉励道:“若是打成都你再立下大功,本司空便向陛下保举你做个都头。”
裴进拱手道谢,语气不恬不淡。
这些世家子弟还真是高傲,李忠国有些不满。
冷哼一声,李忠国看向大胖子,问刘过道:“此何人?”
刘过道:“陇西人士,家世不足道。”
李温玉却不罢休,眉飞色舞道:“李司空,卑职是神通公后人!”
“又来了?”
刘过瞪了他一眼,呵斥道:“冒认皇亲,小心掉脑袋!”
这李温玉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做白日梦。
李忠国赞许道:“稍后本司空会上报行营,为你向相国请功。”
李温玉大喜,眉开眼笑道:“谢司空,卑职在此拜谢!”
看完这两人,刘过指着王宗侃等人问道:“这些贼子如何处置?”
李忠国冷声道:“打破梓州,鸡犬不留,都杀了。”
官兵欢呼声如雷,刘过笑道:“我也是此意,点了天灯告慰将士!”
刘过一努嘴,神策军士兵就冲上来把这王宗侃和他的部下揪起来往城中去,听说自己要被点天灯,王宗侃吓得半死,厉声叫嚷道:“李忠国你好大胆子,杀俘不祥啊,朝廷讨贼制书说了不准滥杀俘虏,李忠国你敢杀我,三姓家奴李忠国,你不得好死……”
王宗侃的声音甚是凄厉,李忠国只当听不见,对刘过和说道:“这些贼子只怕是抱定了朝廷不会杀他们的心思,能继续打就多害王师,不能打就投降,甚至被俘还能留下一条命,我就是要蜀贼知道,杀官兵是要偿命的,让这些逆贼不敢再侥幸,早早归降才是上策。”
有道是,软怕硬,硬怕横,横怕不要命。
先前打仗的时候,蜀兵很凶残,但在王宗侃被当众点了天灯,三千七百多名被俘的西川士兵在主街道上一字排开跪下,被天威军齐齐斩首时,残余蜀军的心理彻底崩溃了。
战事尚未结束,不少守军就纵火焚城逃走,梓州破了,梓州附近的几座栅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蜀军纷纷放弃栅垒,向成都方向逃窜,候在城外的御马监骑兵立刻纵马追杀。
且说山行章和杜思江,二人本在西城与山南凤翔军厮杀,听说王建带着牙兵跑了,两人的部队顿时军心大乱,杜思江知道大势已去,杀了欲降官军的山行章后就果断率兵突围。
北城这边,经过约一个时辰的战斗,胜负已分,面对腹背夹攻,李简和卫宁的兵马伤亡过半,战线全面崩溃,降的降逃的逃,五院使卫宁被一个叫王有石的神策军武士射杀。
是日黄昏,李简部向成都突围的路上,遭遇追杀而来的一万禁军,李简所部将士奋勇还击,奈何神策军人多势众,李简残部四千余人伤亡过半,副将张贵林被神策军击毙。
李简重伤败逃,率部突围至内水江边时吐血而亡,所部残兵大怮,将士悲痛嚎哭,十将朱
成淮简葬李简於内水江边,神策军赶来后,见已经追不上了,破李简坟冢带尸还走。
到了这个地步,梓州光复再无悬念。
得知王建失踪后,东城南城的西川残兵纷纷选择投降。
酉时一刻,夜幕完全笼罩梓州,全城战斗基本结束,住在街道两边附近的老百姓听到了响亮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听喊杀声已停,百姓大着胆子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从缝隙中观察外面的情况,却见通往节度使府的街道上,黑衣黑甲的官军正在在街边整齐列队。
凶神恶煞,目不斜视,虎视眈眈,肃然以待。
不一会儿,大队马步军从远处缓缓开来,旌旗蔽空,官牌林立,上面写着剑南行台、持节成都、西川节度使、绵剑绵遂普等州处置观察使、太子少保、诸道行营都统等内容。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有一个威严的老人被众星拱月,他头戴乌纱帽、身着紫衣、右配长剑、左备令牌、乘高头大马、脚蹬黑色官靴,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武士拱卫下缓缓前行。
其后,数百位文臣武将依次随行,看面相都是贵人。
老百姓无不面露惊讶,莫非此人就是王建口中的吃人胡相?
这排场,这气度,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宰相!
有个胆大的男子打开窗户,冲仪仗大喊道:“刘相公威武!”
刘崇望循声看去,和气的朝他点了点头。
老百姓的恐惧顿时一扫而光,纷纷开窗推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刘相公!”
“拜见相公!”
刘崇望和颜悦色,对他们点头致意,张浚、郑延昌、刘崇龟、崔胤、韩正、张文蔚等随行文官们也向梓州百姓招手示意,达官显贵们平易近人的表现让更多百姓放下了戒心,他们开窗出门,大着胆子来到街边,箪食壶浆以迎朝廷王师,死寂的梓州一下热闹了起来。
有老孺拿着两个鸡蛋,往她面前站岗的神策军士兵手里放,那士兵虽然馋的要死,犹豫少许后却推回了老孺手里的鸡蛋,坚决说道:“大娘,我们有纪律,拿了会吃军棍的。”
有些东西,正在无声改变着。
“大姐,我们有纪律,真不能要。”
“小郎君,这馒头我拿一个就行,谢谢咯。”
“老丈,咱弟兄是真不敢拿啊,之前差点被打死……”
行营文武百官到达使府后,守候在此的将士纷纷肃立。
文官武将意气风发,依次进入东川节度使府。
定初元年腊月十八,经过大半天的激战,付出近四万的惨重伤亡后,官军攻陷梓州,杀三万四千余人,俘虏近六千人,杨晟、魏弘来、李动三部两万四千人举义,算上逃到村野的几千溃兵,王建的八万多兵马最终估计只剩两万人左右逃回了成都,朝廷光复东川全境。
东川大会战诸多具体里程碑意义,从政治上来看,一是朝廷借王建之手彻底灭掉了实力不俗的绵州杨守厚势力,二是初步粉碎了王建分裂大唐割据蜀中圈地为王的政治意图,三是全面破坏了东川原本的官僚幕府政治体系,顾彦朗时代的文官武将基本被朝廷踢出政局。
从经济上来看,朝廷控制的疆域扩大,增加了梓、遂、绵、普、陵、泸、荣、剑、龙、昌、合、渝十二州,治下人口也增加了上百万,钱、绢、粮、盐、铁、纸、茶、兵器、盔甲、战马等各项物品折合为钱近三百万贯,对于夙夜忧叹的杜让能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从军事上来看,这既体现出了朝廷禁军强大的战斗力,也显示了长安对神策军、凤翔节度使、山南西道节度使、陇右节度使、山东六州防御处置观察等使的绝对掌控力。
从文化影响上来看,此次战争战表明了造成朝廷与西川关系崩坏的原因和真相,责任完全在于狼子野心的王建,其次向天下藩镇传达出朝廷与乱国逆贼誓不两立的信号,朝廷的利益高于一切,朝廷有决心有信心有能力打击贼藩,敢于粉碎任何企图分割大唐的阴谋。
谁敢触碰这个底线,谁就是下一个王建。再说刘崇望,清点查封府库、恢复治安、缉拿西川溃兵、逮捕犯官罪吏、解救受害的淑妃族人、写好发出递交给皇帝的报捷奏表、论功行赏、统计伤亡将士籍贯家庭信息、会见接洽慰问四面行营都统及所都文官武将、召集幕府佐僚与行营高官议定下一步行动等事处理完毕后,明月悬挂中天,刘崇望再签发帅令,全军休整三天,二十一日启程西进成都。
望着法吏出去的背影,刘崇望松了一口气,沧桑眉宇间尽显疲惫,一个仙人卧躺在榻上开始睡觉,可他怎么也睡不着,时不时还会叹息,担任警卫的裴进和刘过也不敢多问。
次日一早,刘崇望叫来了杨晟、史朝先、王宗本、郑伯谦、韩丰等降将,先问杨晟道:“此次梓州光复你居功至伟,本公说过一定会重赏你,杨兵马使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杨晟怎么也没想到刘崇望居然这么快就兑现承诺,当下立即拜道:“杨晟从贼日久,自知罪孽深重,相国收留不杀已经是最大恩典,贼将哪里还有脸与朝廷讨什么功劳。”
刘崇望笑道:“这是圣人的事前允诺,本公代为转达而已。”
杨晟见刘崇望不像作态,心里感激更甚,沉吟了一会,杨晟壮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启禀相国,如果真的有赏赐,罪将倒真有一个奢望,不知朝廷和相国能否成全?”
刘崇望笑呵呵道:“能不能成全,你总得先说来听听罢。”
杨晟咬咬牙道:“贼精愚钝平庸,也厌倦了疆场厮杀,不想再从军打仗了,愿卸甲归田与妻子白头终老,如果能在长安有一栖身地,再有十亩田桑养家,贼将便心满意足了。”
刘崇望不答复,却问起了史朝先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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