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朱温的选择
对于弘农大捷,李晔并不意外,如果十万兵马打不过周先童的两万人,杨晟这个陕虢大总管就不用干了,右神策行营节度使孙惟和朔方节度使郑孝远也可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除了杨晟的弘农捷报,兵部也呈上了几道奏章。
陕北方面,李存孝在桃林县击败了王拱亲率的两万陕虢军精锐, 王拱率残部退守陕县老巢,李存孝马不停蹄,率三万河东甲士将陕县团团包围,但这并不意味着官军是胜势,因为张全义和王重盈都能十天之内向陕县派出强力援军。
陕南方面,李锐、李知道、李采雅、李文博、刘过、齐克让、齐克俭、令狐陈八名禁军行营节度使合十三万兵力围攻虢州,在鸿胪水白朴渡重挫叛军,杀伤近万人。
河中方面,李克良、高杰、董承弼率军出风陵关后直趋蒲州,李克良这个新秀宗室将领果然没有让李晔失望,跟董高二人设计在永济四岭沟击溃了王重盈发往陕虢的一万河中军,斩首三千,俘虏六千,还生擒了王重盈部下大将杨明。
这些首级李克良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与六千多俘虏一道由一支军队送来长安,杨明也坐在晃晃悠悠的囚车里。
总体来看,各路官军都是优势,只要李晔微操不出问题,随着时间推移,朝廷对河中陕虢洛阳三镇的优势就会转化为胜势,唯一要考虑的问题其实还是钱。
宰相们都知道朝廷现在的家底,也知道民生的窘迫。
前任僖宗皇帝是个蹴鞠状元,前前任懿宗更是堪比德宗的小人头子,身为皇帝却完全不要脸, 身无尺寸之功却厚着脸强行向朝臣索要尊号, 今天发动左神策军挖太液池, 明天就组织右神策军打地基,把十几万禁军当成土木工人。
这个月开道场,下个月就迎佛骨。
看哪个和尚顺眼,挥手就是几十万钱,送给和尚的永业田更是不可计数,连皇庄的田地都能拿出去赏赐和尚。
至于个人生活,就更不用说了。
一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每个月都要大摆宴席十几回,奇珍异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赏,不是喝酒干饭就是看歌舞,自称离了音乐不能活,太常寺和云韶府的人为了排练新歌舞可谓绞尽脑汁,乐师伶人天天都要进宫加班表演。
你以为这就算了?差远了!
懿宗不但在歌舞方面媲美李隆基,还非常喜欢旅游。
大明宫呆久了也腻啊,世界那么大,他也想去看看,京畿到处都修建了行宫和专供他腐败的高档会所,而且每次都是说走就走, 由于皇帝行踪不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你这来了, 行宫会馆的留守官员只得二十四小时值班。
亲王后妃和南衙北司的文臣武将宦官也常常需要备好车马衣裳,因为皇帝随时可能会招呼你跟他出去旅游,搞得众人是苦不堪言,旅游也就算了,毕竟谁都有个爱好。
但懿宗这个体面人讲究面子排场,每次出去旅游,内外扈从最高可达十万人,费用开支之大你可以想想。
在位那么多年完全是尸位素餐,没有做任何恢复民生的事,败光了宣宗的成果,清廉干练的人基本上都被贬谪,任命的宰相不是关系户就是小人,可谓李唐第一混账皇帝。
俗话说,父传子的艺,有其父必有其子,李儇是鞠科状元,李晔是名动京师的神秘富豪,说来也好笑,哥哥对女人完全无感,在位十五年只有三个妃子,还是田令孜找的,弟弟李晔则完全反了过来,唯一的爱好就是玩女人。
三教九流的女人玩了个遍,还是提起裤子不认人那种。
总而言之,被懿宗僖宗这么糟蹋下来,想拨乱反正建设和谐社会实现唐帝国的伟大复兴不是三五年的事,李晔这回对三镇强硬开战,言官们就经常跟李晔抱怨。
说他连年用兵,不体恤民生,穷兵黩武,操之过急,李晔毫不退让,跟门下省的言官吵了好几架,右拾遗苏检为了让皇帝远离女色保养身体,不顾来来往往的官员,在承天门抱住皇帝的腿不让他走人,除非皇帝宣布斋戒半个月。
皇帝大怒,一脚把未来的宰相踹了面朝天,带着一群龙腿子扬长而去,留下苏检在原地凌乱,不顾形象睡在地上翻滚耍流氓,痛心疾首道:“你就是桀纣那样的皇帝!”
皇帝毫不在意,笑嘻嘻道:“是就是!”
太平登封元年四月初六,有事于南郊。
为了庆祝陕虢大捷,李晔决定再给自己增加几位夫人,皇帝装模做样下了一道诏书,宣布要册立皇后,以此暗示文武百官联名上表请选妃以充实后宫。
出于替皇帝的身后名声考虑,门下省驳回了这道无耻的诏书,李晔不自知,把黄门侍郎和中书舍人找来谈话。
你们什么意思,还想不想干了?
陛下,不是咱们不同意。
您要是再这么搞一回,庙号且不论,谥号当中肯定少不了一个灵字,陛下愿意吗?您想选妃,直接下旨呗。
还装模作样要册立皇后,厚颜无耻的想让文武百官替您背锅,简直就是周幽王,周幽王都不如。
李晔:“……”
宣武汴州郡王府,朱温召集一干幕僚议事,自打庞师古兵围彭州,杀掉时溥吞并徐泗对他来说就是早晚的事了。
如今他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要说这天下形势,还真是一天一变化,最近这几年,昏君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鄂岳湖南,迫使福建荆襄荆南浙东归附,兵锋直逼中原。
那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昏君征服天下是早晚的事,不过作为当世枭雄的朱温当然不会任人欺辱,是以朱温选择了先礼后兵的反抗,先做低姿态上表向昏君控诉。
及至去年冬天,昏君下诏驳斥朱温的论罪奏章,撤回屯驻在陈许、南阳、武汉一带的数万重兵,这进一步证明了朱温眼光的狠辣,昏君果然有所顾忌。
可谁知昏君转头就悍然下诏削夺朱瑄官职,任命朱友裕为郓州四面行营都统,又毫不留情的命令时溥入朝,强行将武宁军移交朱温,接着就强征张全义入朝为官,张全义勾结王拱上表抗辩之后,昏君竟然调集二十万大军不宣而战。
王拱兵败桃林,困守孤城陕县,周先童兵败弘农,王重盈发去陕虢的援军也在风陵关外遭到禁军伏击,转眼间官军就占据了大半个陕虢,兵锋直逼新安,都畿形势岌岌可危。
白朴渡口大败后,官军屯驻黄河沿岸,面对随时可能渡过黄河向河中进发的十万御林军,王重盈大为恐惧,慌忙上表向朝廷告罪,又派人向李克用和朱温求救。
出于和王重荣的关系以及地缘安全,李克用原本打算上表规劝女婿,如果女婿一意孤行,他也打算向河中调兵,但是一封来自长安的书信让李克用彻底打消了主意。
没错,李克用的嫡长女,韩国夫人李廷衣,怀上了皇帝的种,韩国夫人在信中说,如果父亲为了和王重荣的情谊,不顾君臣名分向河中派兵,跟我夫君交战,那么请恕女儿不孝,女儿惟有一死而已,上以谢国家,下以示家父。
失去了李克用的支持,王重盈空前孤立,连李克用都装死,李思恭、李思孝、王行瑜等人就更不敢插手了。
至于张全义,得知王拱接连大败后,陆续向陕虢增兵,刘重禧赶赴峡石,张天仲增援陕县,刘忠进驻赵家集,安永福进驻碧溪,鲁通进驻高见山,徐宗第进驻华亭。
在外人看来,张全义和王拱是能守住陕虢的。
但朱温不这么认为,如果张全义真想守住陕虢,为什么不早早救援?为什么不把放在伊阙和汝阴的精锐收回来?
为什么不派黄云坐镇熊耳居中调度?
在朱温看来,张全义的对策漏洞百出,在朱温看来,张全义守不住陕虢,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定鼎天下的雄心,只想做一个割据洛阳的山大王,站在城头变幻大王旗。
诸葛爽强,听命诸葛爽。
李克用强,效力李克用,宣武强,效忠宣武。
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在朝廷出兵之后没有及时沟通陕虢,反而是把兵力收缩到洛阳和孟津一带,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妥善解决和李罕之的矛盾,导致李罕之彻底倒向朝廷,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调集重兵把守洛西。
说白了,洛阳的刘表。
王重盈王拱父子的求援信到达汴州后,原本朱温还打算设法予以援助,不过既然张全义没有面南而坐的志向,朱温也不会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
既然被官军团团围困在陕县的王拱必死无疑,既然失去李克用支持的王重盈已是昏君随意宰割的鱼肉,既然张全义没有向死而生的决心,那他还不如彻底倒向朝廷。
所以当昏君任命张存敬为洛阳东面招讨使的诏书到达汴州后,朱温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命张存敬开赴虎牢关,命李唐宾进驻荥阳,随时准备打破洛阳向昏君纳投名状。
朱温只是还有一点没有想好,是打着讨贼的名号自己占据洛阳,还是出兵拿下洛阳之后将洛阳还给昏君,以此向昏君表忠心,求得昏君对宣武的宽宏,保住现有的一切。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自从文德元年以来,昏君接连收复西川东川湖南鄂岳,降服关中十一镇,迫使荆南荆襄福建浙东归附,虽然好色多疑敏感,但仍不失为雄主。
及至太平登封元年,朝廷占据关中、西川、东川、荆襄、黔中、鄂岳、湖南、浙东、福建,遥控桂管、岭南、安南,威震江西、淮南、宣歙、河中,朝廷形势极大好转。
如此看来,这天下大部还是在昏君手中的。
朱温内心渐渐有些向昏君倾斜了,他很清楚,以他的实力,只要归附,朝廷肯定不会追究他之前的罪过。
如果真跟朝廷打起来,朱温不认为自己有多大胜算。
以安禄山军力之强,唐廷丧失大半天下,还是有一大把手握重兵站起来匡扶社稷,以四王二帝之艰难,还是有一大把文臣武将效忠,以黄巢百万之盛,先帝照样凭借正统号召力绝地翻盘,朱温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推翻李唐的实力。
他早年背叛黄巢,赴任宣武后得罪了不少人,外面还有李克用虎视眈眈,如果再得罪了朝廷,等于被夹在中间四面挨打,如果没有定鼎天下的绝对实力,那就得做忠臣。
九五之尊虽然极具诱惑,但身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吃饭的家伙什没了,要再多的钱又有何用,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思虑再三后,朱温驱逐了王重盈和王拱的求救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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