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巴西陷落
徐重质等人在发动组织全城百姓协助守城的时候,王建也在大力调兵遣将,半个时辰后,蜀军对巴西发起第二波攻击,徐重质仍亲临一线指挥,虽然中了一发流矢,但是却不肯退身,颇显蔡人骨气,守城的绵州将士大受鼓舞,奋力死战,川人一时竟毫无办法。
直到寅时,蜀军的火油坛发挥了巨大作用。
三十多架投石机不停向城内投掷燃烧物,这些是从死人和动物身上熬出来的油脂,非常可燃,这个时代的房子都是木制,虽然徐重质早已把临近城墙的房子拆光了,但因为绵州军被压在城里打,蜀军的投石机已经很近了,所以巴西城内还是有很多地方起火。
“兵马使,粮库着火了!”
“大兵马,刺史府也起火了,后院也被烧起来了!”
“火势太大,城里乱起来了!”
“禀告徐兵马,我等发现一伙纵火奸细,约二三十人,似是蜀贼!”
徐重质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脸色一片惨白,猛然想起昨天似乎有个文官告诉过自己,王建攻陷梓州就是因为东川府有奸细接应,要自己严密防备蜀贼,可自己竟全然不理!
东川判官张虔俊与王建部下衙将张虔裕是堂兄弟,顾彦朗入朝后,暂理东川的是顾彦朗亲信蔡叔向,时东川幕府孙复等人建议加强防备,但因张虔俊教唆,蔡叔向怕激怒王建,根本不敢插手朝廷与西川的纠纷,最终导致王建不费吹灰之力夺取了梓州。
梓州有西川细作,绵州就一定没有吗?
徐重质无力瘫坐,脑袋一片空白,自己是蔡将出身,又发动全城百姓抵抗王建,若是王建大军攻破巴西,自己和部下蔡州将士定然难逃一死,自己为什么不信那些文人?
呜呼哀哉,悔之晚矣!
一名虞候冲上来问道:“兵马使,是否救火?”
救火?
听着外面震天响的喊杀声,望着城内的冲天大火,徐重质绝望苦笑,这么猛烈的火势,一时半会儿根本扑不灭,沉默少许,徐重质无力道:“派三百人保粮库,能救多少救多少,其他的身外之物就不要管了,刺史府也暂时不管了,都烧干净好了……”
虞候领命,当下组织人手去保粮库,守城的将士百姓见城内失火,顿时士气大减,这些士兵和百姓的全部身家都在城内,怎能不分心,一看城内火势滔天,就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扑灭,回头无论军械粮草,就是遮身的片瓦都快没了,这城还怎么守?
城外的王建一看城内浓烟滚滚,立即下令,除中军八千人马,其余所有兵马从巴西城四面猛攻,谁第一个登上城头,赏白银二百两,绢三百匹,牛羊百头,封什将!
军令下达,无数蜀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呐喊声震动云霄。
巴西这边,不少绵州士兵开始假借救火的名义逃下城墙,当官的一开始还管一管,后来看逃兵越来越多,知道管不住就也就不管了,索性以捉拿逃兵的名义跟着跑下去,王建见城头大乱,立即将预备队都调了进去。
巴西危在旦夕!
巴西城内,徐重质立在一片残垣断壁中,这是原先的刺史衙门,被大火烧毁之后,固执的他为了方便士卒寻人,为了保证指挥体系稳定,依旧选择在这处理军务。
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跑进来道:“兵马使,东城告急,赵捉生命小的来求援!”
徐重质犹豫少许,但还是朝一人喊道:“元升,你带五百人去。”
元升是徐重质仅剩的小儿子,年仅十六。
“属下遵命!”
徐元升接过令牌,刚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朝徐重质磕了三个响头,哽咽泣拜道:“孩儿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了,大人保重,忤逆子去矣!”
徐重质眼眶一红,脸上却无甚表情,挥挥手道:“去吧。”
徐元升眼中也是一湿,眼前景象开始扭曲,面前的残垣断壁好像一个怪物,很快就要将他的父亲吃掉,今夜的巴西亦如当年的蔡州,朱全忠合围蔡州的时候也是这样。
阿姨,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她们都死在了蔡州。
彼时的蔡州尚有阙口,但今晚的王建根本没有围三阙一的打算……
今日一别,就是永恒。
徐元升咬了咬牙,猛的从地上站起来,带着最后五百预备兵往东城跑去。
蜀军已在东城夺下了一个长达三丈的口子,源源不断的蜀兵从这里涌上城墙,由于城东是蜀军主攻所在,守将赵靖虎便将弓弩手全部调来,意图夺回这道缺口,徐元升赶到后,立即率二百士兵冲上去增援,然而此时缺口处的蜀兵已经聚集了近五百人。
城内妇女都升起大火烧金汁,然后挑着扁担将滚烫的金汁运到城去,但金汁和开水的消耗速度远远高于生产速度,城墙上的守军人数虽然占优,但因为城楼空间狭小,不能一拥而上,又因为出现了大量逃兵,军心动摇得厉害,徐元升到来后依旧无法堵住阙口。
望着夜空下铺天盖地涌来的蜀兵,徐元升不禁感到窒息。
他知道王建是有备而来,加之朝廷大军在后威胁,不攻下巴西,王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既然守不住巴西,那就力战至死罢,徐元升高举战刀,一个箭步冲到了最前面。
“蔡州儿郎们,跟我上!”
他身后的李什将一听,顿时吼道:“弟兄们冲,与川贼拼个好歹!”
在蜀军的疯狂攻击下,缺口处的绵州守军只能不断后退,李什将默契的与徐元升保持三四尺的距离,独自守护着徐元升,徐元升无言奋战,与冲上来的每一敌兵拼杀。
敌人太多,徐元升却不敢退,一旦他走,将士们立刻泄气。
黑暗中,蜀军仍在增兵,蔡州士兵倒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不知何时,先前的李什将发出了一声惨叫,徐元升一边应付冲上来的蜀兵,一边往李什将方向看,就在徐元升回头看时,阴暗处一人看准时机,一箭正中徐元升肚子,箭头从背后钻了出来。
“唔……”
徐元升吃痛,口里流出鲜血。
他低头看了一眼扎在肚子上还在颤抖的箭,感觉身上力气小了很多,突然一名壮汉又举刀砍向他,徐元升格挡,刀剑相交,沉重的力道从对面传来,他颤抖着后退了一步。
顾此失彼,左腰又中了一刀,鲜血大股涌出。
“去死!”
那蜀兵怒吼一声,一脚将徐元升踹飞出去。
“砰!”
一声闷响,徐元升重重砸在地上,口鼻同时出血。
目睹徐元升倒地,附近兵将都来救,但是却被密密麻麻的蜀兵围住。
寸步难行,动弹不得!
“小将军!”
赵靖虎双眼喷火,疯狂嘶吼着,他眼见徐元升即将殒命,直是心神不宁,手上应付起来也层层破绽,一刀砍在他肩膀上,刀陷在肩骨里,那蜀兵居然拔不出来。
等他杀了这人,大腿又被长矛捅中,蜀兵齐齐出刀。
赵靖虎挥剑阻挡头顶的刀,因力气不支,被压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仍然惦记着十六岁的徐元升,一边往徐元升那边去,一边咬牙切齿道::“来啊,照着老子脑袋来!”
看那态势已是缺乏招架之力,作困兽之斗了,潮水般的蜀兵涌来,乱刀砍向徐元升,徐元升眸中的怨毒冷漠飞快散尽,只剩嘴角的一丝笑意和满脸的无可奈何。
他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将带我回家……
徐元升身中数刀,疲惫的看了眼满地的尸体,他知道大势已去,十六年的回忆在脑海中飞快掠过,他又想起了徐重质高大的身影和那张冷漠的脸。
父亲,忤逆子先去了……
申时,西城墙垮塌,蜀军六千余士兵蜂拥而入,王宗涤率部攻领西门,与从东城突入城中正与守军巷战的王宗瑶部分胜利会师,拂晓,赵靖虎等人战死,王建率军入城。
定初元年九月初十上午,王建攻陷巴西,杀徐重质等四百五十七人,又在刺史府的茅厕找到了被徐重质囚禁的吴自在,王建将其执送京师受审,同时上表李晔请为绵州刺史。
对于徐重质等,王建杀了个干净,对于吴自在却选择执送京师,这样做自然是有深意的,徐重质等人和长安没仇,和王建有仇,有被朝廷赦免启用的可能,所以先斩草除根都杀了,吴自在罪孽滔天,送去长安也是死路一条,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向朝廷示好。
虽然拿下了巴西,但王建却不甚开心。
王建劳师远征,带的粮食并不多,一路都是就地征粮,先前在涪城和梓州等地补充了不少,但四五万人开销太大,粮食已经没多少了,原本他打算攻陷巴西后用当地的粮食补充,可巴西先是遭了昨晚那场大火,剩下的粮食也被徐重质那狗贼一把火都烧了。
长叹几声,王建看向了周庠等人。
因为李晔不再是当初的李晔,如今的形势较历史上已有较大出入,朝廷对西川的态度也不像历史上那样信任友好,所以西川文武比历史上更得王建信任,李茂贞覆灭的先例让王建相信当今天子非善,即使是运筹帷幄,庞大的长安朝廷也远高于他一个人。
一个人无法战胜长安朝廷,所以就要靠西川幕府了。
根据以前的例子来看,无论是周庠、张虔裕这些利州元老,还是王先成、杜光庭、贯休、李景这些在他入主成都后投奔而来的新人,他们都是值得信赖的谋臣。
王建志在神器,求才若渴,对府下幕僚都恩宠备至。
“如今巴西虽下,但料想李保和张威不会善罢甘休,杨守亮那厮又扼守盐泉阻断了我军往梓潼剑州的道路,如今正是敌我胶着之际,而我军有粮草不济之危,诸位有何良策?”
王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望着众人发问道。
周庠当先起身道:“主公,据属下所知,蜀王手上有四万禁军,三辅子弟虽善战,但神策军风纪败坏,是无赖子混饭吃的地方,所以这四万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杨守亮有两万精兵不假,但多为凤翔降卒,可战主力只有他的江西牙军,李简和华洪有两万人,如今驻守梓州的王宗侃也已领一万人出发去增援盐泉,如此一来盐泉和梓潼势必为主公所有。”
王建面露得色,点点头示意继续说。
“等王宗侃到,我军在盐泉就有三万人,杨守亮肯定不敢出城作战,朝廷也无力再派兵入川解救,盐泉城小民少,长此以往,盐泉城内的粮食定然极为短缺,杨守亮若在一月内等不到诏命,就只能向北突围退守梓潼,或者向西与李保会师,但这基本不可能。”
“所以主公只需坚守巴西,李保抢夺巴西不成,要么班师回朝,要么南下攻梓州,为防李保南下攻梓州,主公须命李简三人猛攻盐泉,从东面威胁梓潼和剑州。”
“面对后方失控的危险,李保一定不敢再妄动,时间一长,李保就是进退两难之境地,出师无功而徒耗钱粮,宰相们就会纷纷劝上罢战,小天子也就会召回李保等人回朝问罪,那时候自然也就会下旨授予主公西川节度使,承认主公兼并东西二川之地了。”
“到时候只要主公对朝廷态度恭敬些,朝廷还不得倚靠主公?”
王建道:“司马言之有理,盐泉那边虽只有杨守亮的江西牙军是精锐悍卒,但总兵力也足足有两万人,对付起来也要费些手脚,而且还不知山南的张威作何打算。”
“主公英明!”
周庠不失时机的称赞了王建,随后又说道:“所以属下建议主公扼守巴西,神策军乌合之众,以我军目前兵力,守住巴西绰绰有余,只要巴西不失,梓州和盐泉就安全了。”
王建沉思少许,又问道:“若李保发兵盐泉,我该当如何?”
“沿途骚扰,衔尾追杀,必要时予以重创!”
众人听到这话直是大吃一惊,袭击禁军不是打皇帝脸吗?见此情景,周庠解释道:“非必要不与神策军交手,我们不主动就行。”
听完这些,王建又叹气道:“司马所言不错,可现在粮草无多,这又该如何?”
张虔裕道:“巴西不是死城,只要去找,一定不会粮尽。”
王建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确信的问道:“虔裕的意思是?”
张虔裕轻描淡写道:“眼下我军已攻下东川数十座城池,村庄不可胜数,若是派兵挨家挨户征粮,怎么可能没粮,实在征不上来,大不了跟百姓借,来年秋收还他们就是了。”
王建听罢,脸上笑意一闪而过。
什么征粮借粮,其实就是在占领地抢,只是说得好听。
说实话,王建也想过这个主意,但鉴于黄巢和秦宗权等人大肆劫掠所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他一直不肯下这个决心,而且出征东川之前他还亲口跟下面人强调过,要视东西二川如一家,各部兵马不得抢掠百姓,不得强拉壮丁和耕牛,不准玷污女子,不许拉军妓。
如果现在改弦更张,岂不是自打脸?
还有一点,如果真的出动大军在占领区挨家挨户要粮食,那东川境内势必尸横遍野,根据以前在中原讨贼的见闻来看,上头只要下这种命令,杀人灭门屠村劫城就是家常便饭。
王先成也道:“不管用什么办法,能筹到粮草就行,请主公早作决断。”
王建听罢,点头道:“如此,就依了诸位所言!”
虽然这样做会激起东川百姓对王建的仇恨之心,但有刀的王建并不怕,何况他率兵抢劫百姓的事也干的不是一回两回了,去年他才率兵大掠西川十二州,弄得蜀地怨声载道。
现在的他是西川留后,本来也打算金盆洗手,不过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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