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下武陵
秋收冬藏,树草枯黄,层林尽染,满山红叶。
刺骨寒风吹过,河面荡起圈圈涟漪。
武陵一带,山水交织,峰高林密, 小路纵横交错,山贼水匪四处盘踞,从华容到常德,常有一身破烂的盗子在路上游荡,见了外地人,立刻尾随跟踪, 看看是不是肥羊。
外地客商路过, 多被杀害。
匪盗如此猖獗,官府也并非没想办法, 但山贼水匪的眼线众多,官兵稍有动作,立刻化作土行孙遁入茫茫大山,或是藏身芦苇荡,一进去就是无影无踪,找不着半根人毛。
等到风头过去,官府罢兵,又从山水里钻出来。
拦道劫户,杀男霸女。
对于路过的官差,也不分有罪无过,统统送去见阎王。
这些土匪当中,有一个头子叫雷满。
十年过去,他已是朗州刺史,说起来真讽刺。
秋霜枯草黄, 冬雪白茫茫。
常德东北,离武陵县还有一百里地, 旌旗在风雪中招展, 车队在马步军的扈从下前进,一个气质绝尘黑发垂肩的男子坐在车内,静静听身旁人说话,旁边是一个面白的年轻男子。
顾弘文拿着一把梳子,在给李晔梳头发。
“陛下,前面就是桃花驿了。”
一个腰间挂刀的壮硕汉子飞驰而来,他把马停在了小道旁边,然后快步走到车侧,对坐在车里的李晔禀报,说话的时候手指着前方,李晔静静听完,点头道:“好,再探。”
行至一处高坡时,李晔掀开帘子,顺着裴进所指方向远眺,由近及远先有一座观景台,不知何人所建亦不知何时,再远一些是一片荒村,枯木黑桩之间,满目残垣断壁,垮塌的土墙呈烟熏黑,发黑的血迹,长满青苔的水车,几具白骨半掩在雪中,下面是火烧过的尸坑。
岁月流逝,时间把一切都荒芜,这个村子被屠的痕迹却依然清晰,人去楼空,失去人气烟火的瓦房尽数倒塌,举目破败,鬼气森森,那个安宁繁荣的慈宁村永远消失在了世上。
亭长告帝曰:“此乃古屠场,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这样的荒野鬼庐,李晔是第九次见到了。
“走吧,直接去武陵,会会雷满。”
放下帘子,深吸一口气,李晔闭目养神,十指不自觉拨动。
根据以往的情况,顾弘文知道大事不妙了。
大家杀人,从不手软。
得知皇帝亲征周岳,雷满提前收缩了战线,把一切能撤的人和物全都收拢到武陵县,又暗中大肆散布谣言说客军会屠城,百姓恐慌之下纷纷涌向城内,武陵军也全部退守州城。
至于斥候,雷满已经放弃了。
武陵县现在就像缩成一团的刺猬,静候猛兽上门。
当数万禁军步骑出现在武陵四面八方时,曾经所有叫嚣要寸土必争的人全都收了声,遮天蔽日的旌旗令人绝望,但真正让雷满不敢直视的是密密麻麻的旌旗下那黑压压的官兵。
三万铁骑在原野上行进,马蹄声震天动地。
在数万步骑中心,可以看到整整二十面黄龙大旗。
谁都知道,这是天子所在。
这令人窒息的场景,极大震撼了雷满的内心。
恐惧,颤抖,惊慌,失语。
武陵军上下重归理智,没有一个人再敢提议联合周岳。
等李晔车驾抵达,武陵已大开四面城门。
雷满肉袒牵羊插标,率部下文武在城门跪迎圣驾。
顾弘文问道:“大家,进城吗?”
李晔看了一眼,道:“不进,召雷满来。”
“有旨,诏朗州刺史雷满!”
中官层层传达旨意,不一会儿,一个汉子被架了过来。
及至二十步,被宦官挡住。
赵匡凝和裴进松开手,一把将他推将出去。
这个人很健壮,上身片缕不着,交叉缠了六圈绳子。
裸露的上身,满是虎狼鬼怪刺青,乱糟糟的发髻上插着草标,左手握着一把茅草,右手牵着一只羊,浑身颤抖,双目视地,用膝盖在雪地上缓缓行进,向李晔的车驾蠕动过来。
及近,重重三叩首,哭天抢地呼万岁。
李晔无动于衷,只是打量他。
说长相,其貌不扬,满脸横肉,脸上藏污纳垢,双眼泪水不断,泛青的鼻涕吊在人中,一口黑黄烂牙散发着恶臭,更令人作呕的是,淡黄的涎水不自觉顺着他的嘴角往下巴流。
涕泗横流,哭天抢地。
论气质,土匪能有什么气质。
雷满凶悍骁勇,杀官造反如喝水,跟从高骈的时候都敢发动兵变,历史上占据朗州后,多次与其子雷彦恭劫掠四方,杀人放火,屠村灭里,无恶不作,湖西荆南,千里无人烟。
但如今,这个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这个不可一世的雷满,却像一头狗一样趴在李晔脚下。
老远望见官军旗号的时候,他就把自己捆成了粽子,在幕僚卢延让的建议下,又以肉坦牵羊礼迎驾,听说皇帝单独召见,连路都走不动了,赵匡凝和裴进一左一右才把他架过来。
一开始雷满打算逃,去长沙投靠周岳,但郑延昌的南路军就在城外,不跑,他还是朗州刺史,一旦出逃,那就是周岳同党,走投无路的他,便把士兵都收缩在城里,以免冲撞天兵,随后向幕僚卢延让问计,卢延让说道:“你杀了那么多朝廷命官,天子岂能轻饶你?”
那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雷满怕了。
他追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天子怎样才肯饶我?”
卢延让道:“肉袒牵羊,插表请罪,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雷满跪在李晔车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嚎哭,以头抢地,额头都撞烂了,鲜血长流,顺着鼻梁流到脸上,口水鼻涕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流到了胸膛上,嘴里不断念叨着臣有罪。
“你的确有罪,朕说给你听,你第一次造反,是跟高骈去淮南的时候,你在半路上哗变,带着你的土团匪贼攻陷了广陵,杀了广陵刺史崔翥,一同被害的佐官好像是三十七人。”
”第二次是在朗州,你聚集数千匪类攻陷武陵,杀了刺史吕允,他的头被你吊在了城门,他的身体被你剁碎掷于道中,一同被害的朗州文武,吏部粗略统计是二十三人。”
“那九个村子,不用带你去指认现场了吧?”
说罢这几句话,李晔摆摆手道:“就地处决,传首武陵军。”
“什么?”
听说皇帝要杀自己,趴在地上的雷满面如土色,失声哭喊道:“陛下别杀我,我是朗州本地人,我知道很多军情,我可以为朝廷效力,我愿意为陛下征讨周岳!”
听到这话,众人不禁笑出了声。
皇帝没来的时候骑墙观望,皇帝来了再说效力?
晚了!
雷满身体颤抖不能语,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心中惊恐悔恨交加,不等写出一篇小作文,一旁的侍从军官拔刀朝雷满走去,准备结果他的命。
“啊!”
雷满惊恐,身体匍匐蜷缩,手脚并用向后躲避。
躲?
还能往哪躲?
没等缩出几步,就被一名武宦挡住。
这名武宦揪住雷满乱糟糟的头发,一把将他拎起来,然后掷出砸在地上,周围扈从一拥而上,雷满拼死挣扎,奈何势单力薄,被五六个人摁死在地上,吃了满嘴的雪。
“言而无信,卑鄙无耻!”
放弃幻想的雷满神色决然,高声咒骂李晔。
李晔哑然,我让你来的?
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放过你?
至于信义,不需要。
对这种禽兽,刀子更好用。
杀了那么多朝廷命官,那么多老百姓,该以命抵命。
“推出去斩首,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喏!”
立即上来四人将雷满架走,雷满嚎哭而去。
不多会,他的脑袋呈了上来。
滴答,滴答。
“传示三军,曝尸荒野。”
“喏!”
裴进先把脑袋上的血擦干净,以便辨识,然后找出石灰,撒在雷满还有余温的脑袋上,腌制好了以后,裴进拿来一杆长矛,用矛尖穿透雷满的发髻,然后把头挑在矛上,接着翻身上马飞驰而去,边跑边高声宣布道:“雷满伏诛,首级在此,圣人有旨,传示三军!”
后来,后来也一样。
雷满死后,一万六千武陵军在城门口缴械列队,跪迎王师入城,在刘崇望的和赵匡凝的建议下,加之李晔本来也有打算,于是下旨筛选雷满的土团匪军,共甄别出三千八百人。
这些都是雷满的嫡系,跟着雷满造下了滔天杀孽。
王见在是其中一员,在家乡的时候被人嘲笑为懦夫呆子,他自己也自卑得要死,初次上战场的时候差点吓得尿裤裆,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环境,他还记得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他闯进一户人家,那个比他壮实的男人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瞬间就不怕了,他也学着其他人,一刀把这个男人的脑袋砍了下来,让他好笑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没反抗。
当官兵拿着刀冲来的时候,他怕了。
“我投降了,你们不能杀我!”
临死前高声哀嚎求饶,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罪孽,不是说弱肉强食吗?可是弱肉强食的规矩到了自己身上的时候又觉得不公平,你使用强权的时候,就得有所准备。
杀人者,人恒杀之。
不多时,三千多土匪伏诛,割下脑袋,筑成京观,李晔蘸着血撰碑文道:“定初三年十二月己亥,雷满伏诛,杀土团匪三千人,筑为京观,以为后来者戒。”
雷满伏诛后,其子雷彦恭并其三族一道坐诛,雷满招纳的一万三千武陵军被解除编制,筛除老弱病残与无赖不良人后得兵六千,全部发往华容,效力西面行营岳阳派遣军。
至于以卢延让为首的朗州文武,都送回长安接受朝廷再教育。
看着跟武陵士兵一起跪在城门口的几千营妓,李晔摇了摇头。
她们每个人都戴着铁链,两眼空洞,衣衫褴褛,如今官军接管武陵,对她们来说,前途是未知的,她们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想到还要承受新一轮凌辱,不少女人低声啜泣起来。
神色惊恐,眼神绝望。
“愿意回家的,发放盘缠让她们回家。”
望着这些女人,李晔安排道:“家里没人的,不想回去的,愿意留在军中的,都安排到后勤部和火头军去做饭烧水,照顾伤员,有才艺的编在一起,闲时为将士们表演楚地歌舞。”
“等战事结束,再找个人家打发了。”
望着左侧的赵一真,李晔深深道:“这件事,交给赵书记做。”
“遵旨。”
赵匡凝没说谎,他这个美貌的妹妹的确很有才华,出任书记官以来,工作认真,严谨负责,跟归黯等人合作得非常愉快,出自她手的公文已有三十多份,被同事们称赞为女学士。
“另外,统计朗州府库,按市价向当地百姓买粮。”
“传旨,出动长武军,抄掠武陵各地匪窝。”
“全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兵发长沙。”
“遵命!”
朗州当然不止武陵一座城池,还有桃源、龙阳、汉寿等好几个县,雷满为祸朗州多年,早先屠了不少城镇,在卢延让的劝说下,最近几年有所收敛,屠城抢劫大多针对治外,所以朗州还是有相当人口,为了控制这些人,雷满在各地设了很多以土团匪为骨干的小据点。
就实际表现来看,这些小据点的土团匪跟日寇没区别。
鬼子进村什么样,土团军进村就是什么样。
“归黯,你看。”
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岭,李晔说道:“多好的山河啊,自古以来,祖祖辈辈就活在这方天地,在这里耕作,在这里繁衍生息,这大好河山,是先辈筚路蓝缕开拓出来的。”
从这一刻起,战火烧遍湖南。
皇帝亲率十二万大军,下武陵,杀雷满,击毙匪徒近万,横扫洞庭湖以西,所到之处,伐无道,诛逆暴,腊月初五,东进长沙,益阳刺史周尘出城请降,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益阳守将,长沙衙内兵马使陶炳太弃城而逃,领五千人南奔长沙,帝亲率三万铁骑追杀,双方战于板桥口镇,杀叛军两千人,陈王世子李文博捉生衙内兵马使陶炳太,帝令杖杀。
初八,李晔率十五人直扑湘阴重镇。
邵阳刺史邓处讷出兵响应,率一万人赴湘阴面圣。
战报传到长安,满朝文武欢声雷动,鸣炮庆祝皇帝首战大捷,鄂岳行营终于也有所进展,李晔攻占湘阴的同时,北面副招讨杨晟大破鄂北叛军,蜀军攻陷孝感,成功解救史朝先。
腊月初四,杨守信陷崇宁,王宗黯克复唐年,杜洪拼死组织反击,第五、第九、第十三、第十六军团相继开赴长江北岸,驻武昌、江夏、沔阳、黄石等地的精锐牙军纷纷出动。
初九,隆冬大雪,杜洪在武昌重赏部下一百万钱,之后武昌本部九院牙军集体出动,陆续开赴往岳阳、汉阳、黄冈等战略重镇,和官军展开殊死搏斗,其中最惨烈一役,双方合计战死八名兵马使高级将领,在杜洪和仇恩嗣等人的煽动教唆下,各地百姓也视官兵如仇寇。
一向行事温和的杨守亮,所属北路军突然大举出动,对叛军盘踞的几处据点发起猛攻,并且在行营治下首次执行高压政策,在官军驻地附近活动的闲杂人,不用警告即可射杀。
雷霆手段自然带来丰厚战果,仅仅数日被抓捕逮捕的细作就达两千人之多,其中自然免不了误伤,长安朝廷因此有人在朝会上弹劾杨守亮,称其草菅人命,杜让能面上没说话,然而没过两天此人就被御史联名告发五年前在外地任刺史时营私舞弊,最终事发锒铛入狱。
鄂岳局势严峻,江西的钟传也大举出动了,近半主力离开洪州。
兵不血刃收复武陵与益阳两座重镇后,李晔马不停蹄,星夜兼程直扑湘阴,目的是歼灭驻湘阴的湖南叛军,情报显示湘阴大概有两万多叛军,十五万官军拿下湘阴应该不是问题。
一路招降纳叛,加上邓处讷来投,李晔拥兵已经超过十五万人,收复湘阴之后,湖南就是囊中之物了,南下二百里可取长沙,北上可以威胁驻扎在汨罗江一带的四万湘鄂叛军。
李晔在谋取湘阴的时候,周岳在谋士马授的建议下,正摩拳擦掌,准备开展一场打破僵局的大战,定初三年腊月初七之夜,周岳长子周成仁与大将俞剑天率两万精锐赶赴湘阴。
湘阴本由刺史袁朝宗和都头徐世龙共同镇守,周成仁和俞剑天率军赶到后,以周岳的名义接管了湘阴,徐世龙和袁朝宗虽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以大局为重,把指挥权交了出去。
湘阴是湖南重镇,安史之乱以来,为了把守控制洞庭湖的漕运航线,唐廷屡次下令扩建,不过到了德宗时代,因为财政紧张,很多扩建计划都中止了,但即使如此,在周岳和袁朝宗的经营下,现在的湘阴仍称得上是一座坚城,墙高四丈,四面城墙每周大概六里长。
周成仁接管湘阴后,算上民夫屯田辅兵,叛军总兵力达到了六万人,周成仁在城内留了四万兵马,另外两万人则让徐世龙率领,驻扎在离城仅六里之遥的恨山上,以便内外相应。
面对即将到来的官军,周成仁和袁朝宗并没有多少担忧,湘阴城高池深,城内粮草充足,兵械火油满编,官军别想轻易攻下,周成仁虽然自信,但并不自大,依然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带着袁朝宗、俞剑天、陈其运等大小文武,巡视湘阴各项防务工作,从粮草军械到各面城门的兵力部署再到将领的搭配,事无巨细,一一亲自检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在他的带动下,叛军士气高昂。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周成仁终于迎来了绝世强敌。
腊月初十拂晓,湘阴遭到了官军前导部队的猛烈攻击!
先锋人马由邵州刺史邓处讷的一万邵阳军、投效朝廷的益阳刺史周尘部下的一万四益阳军、赵匡明的七千蔡州军、裴进率领的左神策军天武、横山、天玄、耀德、武成四都组成。
一共接近五万将士,为击破湘阴作投名状。
五万人同时从湘阴东南西北四面发起进攻,蔡军和左神策军天武横山二都合作攻打东城,邵阳军和益阳军联合攻打西城,裴进率天玄耀德武成三都攻打北城,独留南城门不攻。
优厚的待遇,风雨不休的早晚训练,严苛的纪律条例,历经凤翔西川两次大胜,长期和藩镇军队合作打仗,如今的神策军早已不是三年前的神策军,如今他们也敢攻坚了,八百人为一梯次,十梯次为一轮,在武学军官的带领下,循环往复延绵不绝发动不停歇攻势。
最先爬上城头的,多为赵匡明部的蔡州兵。
这些士兵身手矫健,多为百战老兵,每个人还得到了李晔发放的甲胄,战斗力极为强悍,为了给儿女们挣个前程,赵德諲给赵匡凝调拨了一千蔡州牙兵,这些人是跟随赵德諲多年的嫡衙军,全脱产的中小地主,从军十多年的职业武夫,给赵匡明调拨的七千人亦是精锐。
虽然不是衙军,但其中半数以上都是跟随赵德諲南征北战的老兵。
猛烈的进攻下,叛军每面城墙都有数小段区域失守,但城内的长沙衙军也非善类,发狂的湘人丝毫不亚于蔡人,虽然失守了数段垛口,但依然控制住了局面,双方陷入了僵持战。
周成仁坐镇刺史府,淡定指挥,一面继续往三面城墙派兵,一面盘算时间,耐心等待徐世龙来援,徐世龙就在城北六里外的恨山,根本不需要派人通报,他自己就能知道战况。
按照战前约定,当官军攻城时,徐世龙立即率兵驰援,到城下冲击官军阵脚,与此同时周成仁也会派出城内骑兵助阵,再依托城头的箭矢火油,足以瓦解官军的攻势。
看到数十道烽火和潮水般的秦兵后,恨山上的徐世龙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点齐一万湘军亲自带出,剩下的一万人则留守恨山,恨山已被徐世龙打造成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寨,和湘阴互为犄角,所以只要徐世龙搅乱了官军的进攻,他不用再入城,只需退回景忠山即可。
因此山上需要留人防守,离开恨山后,徐世龙将人马分成了三部,一部由他亲率,去救遭受官军主攻的西城,另外两部由捉生兵马使王安和刀斧兵马使邹昌带领,分救东北两面。
大军下山之后,立即按照既定路线立即开往东西北三门,出发之前,徐世龙在山上观察过正在进攻的官军,除了喊杀声震天响的湘阴城,其余四面并无异常,不用担心有埋伏。
六里路很短,预计一刻钟就能赶到,当他们沿着宽敞的土道快速行进,前锋离湘阴西城墙仅二里远的时候,四周忽然喊杀大作,无数黑衣黑甲的禁军士卒从草丛树林里窜了出来!
除了这些,更远的地方还有大批马兵杀来,黄旗招展,烟尘冲天,蹄声如雷,这些伏兵是从哪冒出来的,又是何时设伏的,徐世龙没有时间再想,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中伏了。
这些马兵由韩王世子李克良和韶王世子李知道率领,御马监虎豹骑衙官李武和大正军衙官夏衍文任左右副将,他们前天晚上就已抵达,冒着大雪潜伏在恨山脚下和周边树林。
湘阴是坚城重镇,并且还有大将徐世龙和湖南节度判官袁朝宗坚守,强攻代价势必惨重,甚至不见得能攻下,李晔这次南征已是倾尽所有,每多死一个士兵他都会肉痛,正当李晔焦头烂额举棋不定之际,书记官赵一真给他献了一计,这个女学士显示了她的雄才大略。
徐世龙的兵,素质其实还不错,这有赖于徐世龙练兵有方,遭遇伏击后,他们并没有像普通兵马一样一触即溃或者投降,而是进行了顽强的有组织的抵抗,李克良在山脚布置的伏兵不多,仅有四千人左右,因此在一开始,徐世龙还企图指挥部队对官军实施反包围,但是他很快就看出不对了,因为在两三里外的雪地密林中,大批马兵在源源不断冲过来。
而且他们并非线性直达,而是呈弧形左右包抄,与此同时还有近四千铁骑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徐世龙的中军飞驰而来,这是由一千唐儿良家子和三千胡人编练出来的陷阵营重骑兵。
灰蒙蒙的天色下,伴随着胡儿的猖狂大叫,密密麻麻的马兵滚滚而来,掀起漫天尘土,每个叛军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鄂与恐惧,步骑野战,非故汉北疆军,谁人能胜之?
为了保全实力,徐世龙只能下令突围,但四面皆敌,岂能轻易突出,官军骑兵已经开始冲击,平原上就算是两千匹受惊的野马也能摧枯拉朽,何况现在是训练有素人甲马具的重骑。
无奈之下,徐世龙只能列拒马阵。
大限将至,他却毫无惧意,意欲坦然受死!
湘阴城内,得知徐世龙部遇伏,周成仁大吃一惊,此刻湘阴四面被围,他根本不敢去救,而且就算开门派兵去救,多半也是有去无回,因为目前他还不知道官军到底有多少人。
深思熟虑后,周成仁决定不救。
他现在关注的重点不是徐世龙能否突围,而是湘阴还能不能守住。
恨山上剩余的一万徐世龙部,得知兵马使遭遇伏击之后,意见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官军人多势众,去救也是个死,所以不如死守山头,静观后变,另一派则认为,徐兵马使有难,大家不能坐视不理,不管能否救出徐都头,我们身为他的下属,此时都决不能袖手旁观。
这些将领激烈争吵了小半个时辰,谁都没能说服谁,结果自然就是,他们谁也不需要再说服谁了,因为这半个时辰过去后,徐世龙带出去的一万人已经被官军彻底击溃了。
带出去的一万人马,两千多战死,五千余投降,还有不少人溃逃失踪,刀斧兵马使邹昌战死,都知兵马使徐世龙被俘,捉生兵马使王安侥幸突围,不过身边也就只剩下几十人了。
官军仅伤亡了一千余人,李克良取得了一次大胜。
他意气风发的对李知道说道:“四哥,你看天黑之前,我们能否攻下湘阴?”
李知道呵呵一笑,说道:“周成仁非善,袁朝宗也是个老狐狸,恐怕不好对付。”
李知道虽然才二十五岁,说话却老气横秋。
李克良冷哼一声,不屑道:“袁朝宗?哼,打进湘阴,先杀他告慰将士!”
周成仁收到徐世龙部被击溃的消息后,长长叹息了一口气,判官袁朝宗久久不发一语,神色阴晴不定,他知道,官军决计不止这几万人,皇帝肯定还会持续增兵,湘阴似乎已经陷入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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