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你们是在糟蹋神作
当弥盖在何家大院上厚重地雾气散去后,白玉山陡然发生的变化出现在众人地眼中,吸引了所有人地目光,吸引着他们的同时,也让他们陷入茫然不可自制的惊恐当中。
见着那只出现在奇闻轶事中的,如同上古洪荒巨兽一般的庞然大物,没有人心里还能安然自若。
撇去生命洪流的倾轧,光是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力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呼吸困难。
现在的白玉山,美,很美,但在带给众人美的同时,带来的也是难以去形容和面对的恐怖压力。何家大院的人,曾每日每夜,走在路上,站在楼台上,抬起头,瞥过目光便能轻易看到白玉山。那是他们生活里最平常的一处风景,是早已习以为常的事物。而那样的事物,如今却换了个模样,将心中的那一点习以为常变作恐惧,然后再无限放大。
此刻,何家大院里的人都觉,糟了心,软了脚,慌了神,不知如何置地。只得惊慌失措地四下躲藏,看不到那庞然大物,是不是压力就小了一些呢?
然而,这样壮观的场景却只能被何家大院里的人看到。
外面的君安府,甚至是君安府方圆几十里,朝白玉山所处之地看去,看到的却只是一片浓稠的雾气,高低分明的色彩让这里显得更是压抑。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着什么。
何家这么大一个世家,不会都是乌合之众。看着那变了样的白玉山,只是变了样,并没有做出更多大幅度的动作后,何家本家的人,便开始控制院中的喧闹。一来二去,大家便是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整个何家大院,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当然了,也有着想要逃离何家大院地人,然而,当他们翻墙出门,窜入弥漫在何家四周的一片雾气,立马就被不知道什么奇怪的力量绞杀成碎片后,便没有人再愿意冒死赌一把能不能逃离了。
何家现在出不去,这个消息立马传遍所有人的耳朵。
虽说何家大部分的下人都是平凡人,但是何家毕竟是个大世家,除了何家本家的人基本上是修炼者外,院内还有着不少宾客、食客等各类人物。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立马到何家院墙周围开始查看。
修为低的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只是知道雾气很危险。
而,修为不错,又通晓许多的人仔细分析思索一番后,得出了结论。他们发现,现在的何家似乎是被隔离了,与外面的君安府脱去了联系,被某种伟力给隔离了。当他们开始向外面传递神念,却发现根本就捕捉不到外面人的气息后,几乎明确,现在的何家就是被隔离了。那像是在地图上,撕下了何家这块地方。
他们试图找寻原因,解决问题,却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半点效果。又在这样的时候,却不知道家主和老家族他们在哪里。一时之间,恐慌又开始滋生。
旁边是不知敌友的“白玉山”,四周又是无法逃离地“结界”。众人只觉自己等人像是被关闭起来地囚犯,正在等待着宣判惩处。
无能为力,就只有静观其变。
大家都躲了起来,整个何家便显得空荡荡的。
却在这样的时候,从中大院开始,一个瘦高的书生缓步朝着北大院走去,神情有些疲惫。他的背似乎有点驼,像是背过什么千斤巨物一样,呈现出十分奇怪扭曲的弧度。
他走着,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叫声。
“马屠!”
马屠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然后他的腰微微挺了挺,不像之前显得那么扭曲了。他回过头去,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温善起来。见着,在后面的拱上面站着个熟悉的人。他笑着应道:“是叶公子,”说着,他打断自己,“是叶先生你啊。”
叶先生,自然是叶抚。
叶抚迈步朝马屠走去。
马屠笑着问:“叶先生怎么会在这儿?”
叶抚手里捏着本书,他伸出手,把书朝着马屠晃了晃,“藏书阁不是关门了嘛,闲着无事,我拿着本书,到处窜呢。”
“你的手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多血?”叶抚瞧着马屠右手手掌的那一滩血问。
马屠抬起来看了看,然后笑着说:“摔了一跤,摔破手了。不碍事。”
“这样。”叶抚点了点头。
“叶先生还是回屋去吧。”马屠笑着说。
“哦,为什么?”
马屠指着白玉山说,“看那座山。”
叶抚撇头看去,然后转过身,“嗯,我看到了。然后呢?”
马屠神情有些异样,“叶先生你不觉得奇怪吗?”
叶抚笑了笑,“我在书上读到过不少的故事呢,比这还夸张的多了去。”
马屠一听,以为叶抚是读书读傻了,不由得有些急,“现实,跟书上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叶抚笑问。
马屠本以为叶抚是故意装作不在乎,但是瞧他的眼神,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便沉着气说,“书上的是故事,即便是真的,但再怎么凶险,都不会伤人。但是现实不一样,会伤人的。”他吸气,“所以,叶先生你还是躲一下吧。”
叶抚又问:“该躲到哪里去?”
“这……”
“马屠。你看现在那白玉山,不觉得它很像某个东西吗?你经常画画,应该知道吧。”叶抚打断马屠说。
马屠愣了愣,说:“印章。”
“是啊,印章。你说,要是真有这么大的印章,该要多大的一副画才能承担的下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马屠急着说,“叶先生你就先躲起来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你不躲吗?”叶抚问。他又说,“跟我一起躲吧。”
马屠僵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只是短暂片刻的沉默。然后他笑道:“躲不了的。”
话说完,转过身去,便朝北大院走去。走着走着,腰又弯了几分。
叶抚看着马屠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在好些天的交往里,叶抚和马屠相互之间,都没有说过各自的来历,也没有去问起。他们所认识着的,都是藏书阁里的彼此。一个是喜好看各类杂书的叶抚,一个是喜好画画的马屠。
叶抚只是瞧了一眼马屠转身离去时的眼神,便知道,马屠已然知晓自己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但即便是知道了,他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来,该做的事依旧要去做。
叶抚想了想,大致明白了一些事。马屠所认识的自己,是一个乐意同他人打交道,很亲和的一个人。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即便偶尔想一想,很不由得主动地撇去那些念头,对于他来说,只需要认识一个喜好看书的自己就够了。
这对叶抚来说其实很奇怪。马屠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有着这样单纯的想法。很奇怪。想了想,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
北大院的地下暗室里。
看着面前这副泛着颇为陈旧的暗橙色光芒的话,何元炬神情很是复杂。痛心、自责、恼怒以及后悔,尽数在他脸上。
“一百年啊!”何元炬有些痛心疾首。“传承是收回来了,但是要一百年后才能再出来!还是这样一个时间,对何家来说,太过艰难了。”
何老爷子叹了口气,“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不了之后的一百年,何家低调行事,休养生息。”
“传承封闭,何家宗族气运将停滞不不前。何家一共养了三十四个大大小小的宗门,如今传承封闭,气运凝滞,如何承受得住这三十四个宗门的需求?”何元炬神情十分难受。
何老爷子说,“改些天,开个宗族会,放掉一些宗门吧。有些宗门,也为何家贡献不了多少,以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现在,正好可以一干撇掉。对何家的损失也大不到哪里去。”
“唉,爹啊,我怕的不是损失大,怕的是那些宗门反噬何家啊。”何元炬叹气说。
“但,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面对。”
“唉,只得过后好好想个应对办法了。”
何老爷子想到了什么,眉色变得沉重,“可能还有件麻烦事。”
“什么?”
“瑶儿那边,传承应该是失败了。”
何元炬点头,“我感觉得到,失败了。”
何老爷子背着手,眼神有些恍然,“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有过四次传承失败的情况。而无一例外的,失败后,传承人的血脉气运都逸散了。”
何元炬皱眉,“也就是说无法再进行传承了?”
何老爷子沉重地点了点头。
何元炬咬着牙说,“依依,还有他!”
“他是家族现在唯一有资格接受传承的人了。”何老爷子顿了顿,“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为了保险起见。趁着这一百年,要想办法培养起预备的传承人。”
“但血脉这般事……没法说培养就培养啊。何家历来都是求精不求多。”
“目的先摆着,方法会有的。”
何元炬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出去看看吧,外面似乎有其他情况。”说着,他手指轻点,要将面前那副画再次藏进墙壁中。
却在此时,密室外面的走廊传来声音,“何家主,不急。”
走廊十分狭长,因而显得声音格外阴沉。
何元炬两人神经立马绷紧,朝走廊看去。
踏踏——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像是一个格外壮硕的人在走路。
然而,当黑暗退去,那人出了走廊后,却是一个十分瘦削的书生。
书生是马屠。
马屠见着何元炬警惕且疑惑的眼神,问:“何家主认得我吗?”
何元炬冷声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问着的同时,他开始在身体里凝聚气势。
马屠又看向何老爷子,“你呢,认得我吗?”
何老爷子凝眉,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将仇人之类的回忆了个遍,但是都没想起马屠这么号人物来,“你到底是谁?”
马屠涩涩地笑了笑,“也是,我这种路人一样的存在,你们即便是见过也不在意。”
他露出回忆状,“让我想想,我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何家的啊。”想着想着,他笑问:“对了,何家主,你是什么时候继承传承的?”
何元炬没有回答,警惕地看着马屠。马屠让何元炬感到危险,十分危险,不是气息与力量上的危险,是一种压迫精神的危险,像是寒流攀附在骨头上一样。
马屠便自问自答,“九十年前,对吧。”
说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何元炬两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当他们退步后,立马意识到奇怪之处,意识到马屠给他们的压迫是渗透进入意识之中的。这让他们感到不安。
“我叫马屠,是在八十五年前进入何家的。”马屠伸出两只手掌,晃了晃,“你们可不要误会啊,我不是擅闯民宅。你们何家大度,每一年都开放宅门,供人参观。我也是进来参观的。只不过嘛,一直留在了何家,在藏书阁里当起了整理书籍的。当然了,你们应该不知道这样的小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何元炬沉声道。
马屠笑道,“我想要你们身后那副画。”他手指指着两人身后。
何元炬两人下意识看去,看着的是那副看上去已然十分陈旧地画。他们当然知道这幅画意味着什么,当即怒了脸,震声喝道:“混账东西!你大胆!”
马屠没有理会他们的愤怒,自顾自地说:“我呢,也算是个画家。八十五年前,偶然路过何家,敲了敲何家大院,便立马惊为神作!何家大院连同那白玉山,可真是副绝美的画卷啊!”
“我是个画家,也是个收藏家。我自己画了不少画,但我是个没有天赋的人,画的画没有哪一副让我满意。见到何家大院这副画后,真的是心潮澎湃,所以,当即便想收藏何家大院这幅画。但奈何啊,我本事不够,没法招手便收走。”马屠笑着说:“所以,我就留在何家,想等个机会。等画的原作出世。”他看向何元炬背后的那副画。
“那是原作,对吧?”
何元炬冷眼问:“先前,想要窃取何家传承的是你?”
马屠一副被冤枉的神情,急忙说:“不要误会啊,你们何家的传承我可看不上,太小家子气了。这么好的一副画,留在何家也简直是糟蹋了。我是来让给它更好的归处的。”
马屠的话很伤人。何家传承是何家立足的资本,也是发展至今,他们引以为傲的存在,却被马屠以这般戏谑的方式说出来。这无疑是刺激了他们的神经。
但越是这样,何元炬便越是冷静。马屠不是一般人,甚至是极其厉害之人!要谨慎!
“这么好的一幅画,这么好的一幅画啊!”马屠念叨着这句话,显得有些疯狂。
何元炬愣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所见过的那些极端的教派信仰者。马屠现在的表现跟他们很像,如出一辙。
这个人是收集狂热者?
“何家是在糟蹋,是在侮辱这幅画。”马屠冷静下来,伸出手,笑着说:“所以,把它给我吧。”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何元炬虚了虚眼睛,问:“你知道这副画的来历吗?”
马屠嘻嘻一笑,“不知道。”
“那你凭什么将它收走!”
“什么来历?”
何元炬冷哼一声说,“这幅画是当年画主人赠予我家先祖的,凭什么给你!”
马屠点了点下巴说,“见那白玉印章有神无意,画主人大抵是已经仙逝了,对吧。”
“什么白玉印章,莫要一派胡言!”
马屠哑然失笑,“你们连白玉印章都不知道,实在是可笑啊。说你们糟蹋神作,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啊,哈哈哈!就凭这样的你们,一辈子都只能让这样的神作吃灰。”
何元炬缩了缩眉,白玉印章的事他的确是不知道,而马屠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他很不安。
“哼,就算画主人已经仙逝了,那这副画也是那位前辈赠与我何家的!你何德何能将它收走?”
马屠愣了一下,“那我换个说法吧。我把它抢走,行吗?”
“你敢!”
马屠笑了笑,“画画这档子事跟修为有许多层境界。你们目光短浅,以为画在第一层,而画表现出来的,在第二层,但实际上,它在第五层。”
马屠这番话,让何元炬不明就里。
“唉,真是蠢货。让我来给你解释吧。”马屠说着,像是说书人一样,晃起了头,“你们知道画厉害,但是只知道用它来培育所谓的家族传承,在这小地方作威作福。而画本身所呈现的,比你们看到的更厉害。何家大院以及整个白玉山,都是这幅画的画中世界。”
这番言语让何元炬眼睛缩紧。“休得胡说!这何家大院是我辈世世代代一点点修筑起来的!”
“那么请问,你们是按照什么来修的呢?”
何元炬愣住,何家大院的修筑方式,是千多年前何家起家时便流传下来的。
“不知道了吧。要我给你解释吗?”
何元炬眼中涌上血丝,马屠的句句话语都在刺激他这个作为家主的尊严。
“何家大院的一切建筑的位置,修筑方式,全是契合着那副画来的。为了能与画实现连接,而修筑的。还有你们所谓的血脉传承,都是在契合这幅画,为了能从这幅画里得到反哺,舍弃了为人最基本的情感,什么成了家主就只能跟指定的人成亲啊,什么为了血脉纯洁,刻意控制每一代的人数啊,之类的……”他顿了顿,做沉思状,“仔细一想,似乎何家的一切都源于那副画。传承、气运、血脉。就连这何家大院的模样,都是依据那副画来的。”
“说起来,何家似乎除了‘何’这个姓以外,没有任何一点自己的东西啊。像什么?像傀儡,是吧。像主人吃什么就吃什么的狗狗,是吧?”马屠面色没什么血色,语气也很喑哑。“甚至为了索取,还各方面的改变自己,去迎合那副画,是吧?啧啧,这要是让画主人知道你们这么利用,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这听在何元炬这个以家族为傲,持奉家族荣誉的人耳里,简直像是针戳心头。
“住口!住口!”
“遮羞布被撕破了,恼羞成怒了?”马屠嘲讽道。“一千多年过去了,你们连表现出的第二层都没触及到,不是在糟蹋是在做什么?更不需要说,之后的第三第四第五乃至是千百层了。”他恼道,“你们这种不懂画的人,凭什么占为己有,这是在糟蹋!”
何元炬浑身颤抖,发冷,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马屠瞧着,觉得实在无趣。迈步向前。
何元炬见状,运起浑身灵气,迎步而上,却在他动身的片刻。马屠扬手,手中出现一支笔,一张纸,他随意在上面一划,一道墨痕浮现在纸上。与此同时,空中陡然窜出一道墨痕,将何元炬两人捆住。
马屠勾着腰,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笑着,露出白皙的牙齿,“我名字里有个‘屠’,所以我以前杀过不少人。但是在这副伟大的画前,我实在不想任何血污污染它,所以就放你们一马吧。”
何元炬两人被虚无的墨线紧紧捆住,锁在空中,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瞧着马屠一步步走向那幅画,然后一点点将那幅画卷起来,收进怀里,又转身返回,走到两人面前笑着说:“谢谢你们唤出原画,要不是你们,凭我还真找不到。”
“谢谢啦!”
何元炬眼睛瞪得通红,好似有血要从里面流出来。他一句话都说不了。连打斗都没有打斗过,就被制服了,这是没有任何道理的碾压。以至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都不得不去想,为什么马屠这么强大,却非要等候八十五年?难道,难道就因为他尊重这副画吗?何元炬无法想象这样矛盾的一个人。
马屠扬了扬手,大步离去。
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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