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疼
类似的话, 乾城听多了,并不觉得生气。
精疲力尽般,他双手托着自己后脑勺,又一次躺回去。
白雾弥漫在海面, 小舟晃晃悠悠。
亡灵法师坐在另一头, 先捣鼓了会通报晶片, 慢慢, 视线落到虚无处。
乾城抿唇,维持一个动作半天不动,倒不是他不想动弹,实在是全身上下, 没一处不痛的。
一夜过去了, 伤口几乎没变化。乾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也许是透支太过, 也或许是光明能量伤的太深。
昨晚闭眼休息时,他甚至发现自己“看”不到身体内部了。
海鸟从空掠过, 远处海面, 有鱼儿翻腾跳跃。
仅有的这点动静吸引乾城注意,他侧过脑袋,看到身下大片血迹。
双手已不成模样, 说是托着后脑勺, 更多像垫在下方。
“哎~”没忍住, 吸了口气后, 他缓慢吐出。
鲁道夫视线收回, 似有若无打量他, “您怎么样了?”
亡灵法师语气貌似关切, 乾城一点点看向他。
白雾之中, 红光绽放,火球般的太阳逐渐升高。
乾城幽声,“想不通啊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鲁道夫好奇。
乾城盯着他手中船桨,叹气道:“太多了,比如说”
他停顿间,鲁道夫凑近了点。
乾城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比如说,你为什么来救我。”
鲁道夫怔了下,面不改色,“还以为,您想到什么有趣问题了。”
乾城平静注视,“这个问题不有趣吗?”
鲁道夫耸肩,“你可是我老板,救您,当然了,我当然会来救您。”
他自顾自重复,语气真挚。
乾城“嗯。”了声。
鲁道夫学他之前用语,夸张道:“我们可是伙伴和朋友啊,必须彼此依赖。”
乾城以前常将“朋友”和“伙伴”挂在嘴边,特别是在坑小队成员时
无言沉默。
鲁道夫重新拿起船桨,卖力划起来。
乾城忍了会,听到肚子里叫声,可怜巴巴道:“你那有吃的吗?”
“吃的?”
“对,”乾城虚弱道:“我好饿啊。”
自己还在人类身体中,饥饿感从未有过的强烈。
“没有。”鲁道夫看了眼左右,“您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怎么解决?”乾城趴到舟边,“钓鱼啊?”
“也行。”鲁道夫一边划船,一边观察他。
乾城无语,“你那有钓具吗?”
“没有。”
“那我拿什么钓?”乾城不悦道:“手啊?”
鲁道夫挑眉,“也行。”
乾城愣了下,慢半拍看向自己手掌。血淋淋的,或许真行。
看他犹豫,鲁道夫好整以暇道:“您得快点,我听说,清晨比较好钓鱼。”
乾城趴着,近距离看海面,幽深海水下,谁也不知潜藏着什么怪物。
可看天际红日,水雾开始消散,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吧。
他真就将右手放下去。
鲁道夫在观察他行为,手中船桨半天才划动一下。
乾城手掌碰触到海水,眉头打结,“我好像没知觉了。”
鲁道夫勾唇。
乾城看了会海面毫无动静,百无聊赖仰头看天。
鲁道夫像是猎人般,耐心等待着。
乾城看了会天,见肥硕海鸟从头顶过,馋道:“我想修米路了。”
“那精灵?”
“他要是在,”乾城怀念道:“只要喊一声”
“嗯?”鲁道夫另一只手背在后,悄悄拿出什么东西。
乾城毫无察觉,还盯着蓝天,“喂!刚飞过那鸟!”
用了些力气,他大喊道:“你下来,飞下来,我想吃你!”
“”
“哎~”魔王又一次叹气。
鲁道夫嘴角抽了下。
乾城扭头看他,苍白道:“上天真是不公平。”
要是修米路在这,想吃鱼就吆喝一声,海底的鱼能抢着往他们舟上跳。
“魔王可不信天。”鲁道夫语带嘲讽。
“我信!”乾城沧桑道:“你不知道我这会多想吃炸鸡,可乐,小龙虾,最好来根老冰棒。”
又开始说怪话了!亡灵法师保持沉默。
乾城闭上眼,忧伤道:“这会谁能给我来碗麻辣烫,我以后就跟他了。”
鲁道夫张嘴,刚想问麻辣烫是什么那头,乾城突然叫了声。
“啊!”从海中拎起手,一条他手臂长的海鱼还咬着他手掌。
乾城喜出望外。
亡灵法师看着魔王甩了两次手,那鱼还倔强咬着他手掌。
“有吃的了!”费了老半天劲,乾城终于将自己手拔|出来。
鲁道夫“嗯。”了声,表情古怪。
乾城这会高兴,懒得观察他表情,将活蹦乱跳的鱼拍死,魔王又犯了难。
“没火。”
就算有火源,这大海上也生不起来。
“生吃呗。”鲁道夫不以为然。
乾城皱眉头,“你不知道我排斥生食?”
“您也可以不吃。”
乾城吸了口气,“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差多了?”
他问的认真,鲁道夫答的敷衍,“没有,您的错觉。”
乾城无奈,拿出小刀草率处理了下,切下最鲜嫩的那块鱼肉放进嘴里。
“怎么样?”本来不想问的,实在是乾城表情太多变。
“嗯”嚼了两下,腥味更冲了,乾城将鱼肉吐出来。
“不吃了?”鲁道夫觉得,这会要是有魔眼,就该将魔王大人的样子直播出去,恐怕到时候,真的不会再有人害怕乾城了。
“不活了!”乾城自暴自弃,翻身闭眼。
鲁道夫捡了便宜,放下船桨,拿过剩下的鱼肉吃起来。
乾城听着他动静,半天,大约是海面之上一望无际,孤单感袭来,他突然问道:“我做错了吗?”
“什么?”
乾城不敢看大川通报晶片,因为他不想看到任何关于“海伯丁”事件的评价。
“算了。”摇摇头,他决定睡觉。
海上一漂就是三天,这三天,鲁道夫的话越来越少。
乾城也越来越虚弱,他的伤口不但没有愈合,反而加重开始腐烂。
等到第四天,他的意识变得恍惚,清醒时间越来越少。
鲁道夫干脆扔了船桨,起身靠近,“老板,怎么样了?”
乾城迷糊间听到他声音,察觉他靠近。
“我”才出口一个字,乾城就没力气了。
“我扶您起来?”
乾城没回应,鲁道夫双手从他背后穿过,扶着人,靠着自己胸膛。
乾城感受到他体温,有气无力道:“我们到哪了?”
鲁道夫没回答,不知从哪变出个小碗,喂到乾城嘴边,“喝点水吗?”
这几天,他们每日只能收集一点点淡水,压根不够喝的,最多沾湿嘴唇。
乾城想摇头,鲁道夫话问的客气,手上动作却强势。
他直接将那碗不明液体喂进乾城嘴里,一边喂,一边观察魔王神情。
乾城被迫下咽,喉结滑动间,人清醒些许。
鲁道夫将他放开,注意到魔王看向自己的目光。
“光明术法对您的伤害好像真很大。”鲁道夫神情自然。
“我听过一个故事。”乾城倒在小舟另一头。
鲁道夫随手将碗扔进海里,趣味道:“哦?”
“有一个人晚上坐车,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时候有个年轻女孩偷偷告诉他,车里不是人,全是鬼。”
“鬼?”
乾城改说辞,“魔,车里全是魔。”
“哦,”鲁道夫开始擦手,漠声道:“那怎么办?人不得被吃了?”
“对啊,那人很害怕,这时候,年轻女孩说,你一会和我一起下车。”
“然后呢?”
乾城连胳膊都动不了了,平静叙说道:“那人后来跟女孩一起下了车。”
“他平安了吗?”
“他以为自己平安了。”乾城停顿了下,鲁道夫从储物空间中,不断往外拿一些小物件。
“那之后呢?”亡灵法师漫不经心。
乾城叹气道:“女孩突然怪笑着说,这下好了,你是我一个人的了。”
“太糟糕了。”鲁道夫甩手,两只蜘蛛形状骷髅爬上乾城身体,他起身询问道:“那女孩也是魔族?”
“对啊。”乾城拧眉,硬生生忍下蜘蛛从脚底钻进肉中,他右腿痉挛,整个人抖如筛糠。
鲁道夫笑道:“太笨了,那人太笨了。”
乾城睁开眼,眼瞳从黑到红,像是体内有绞肉|棍在捅,他被迫仰头,脖颈拉到最长。
鲁道夫终于放心,这么多天观察下来,此刻,他确定魔王是真无力挣扎了。
“不是笨。”乾城喘着气,左眼猩红退去,黑色重新扩大直到占领全部眼白,“他有预感。”
“预感什么?”鲁道夫手指微动,另一只骷髅蛛爬到乾城胸口,破开衣服,往肉下生钻。
“啊!”还是没忍住,乾城惨叫了声。
鲁道夫居高临下俯视,看乾城宛如中邪般,扭曲间将自己右手折断。
“他有预感那女孩也是魔族。”到了这种时候,乾城还在说故事。
鲁道夫眯眼,“那他还跟对方下车?”
乾城平静下来,两眼从黑到红,眼白彻底消失,“因为没有更好选择。”
因为还想相信,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哪怕渺茫。
“真傻啊。”鲁道夫再一次感叹。
乾城“嗯”了声,痛苦道:“是有些傻。”
“疼吗老板?”
“疼。”
“这样啊”鲁道夫走过去,两脚分别踩在乾城左右大腿根处,蹲下身。
乾城模样完全变化了,不只是眼睛,表皮下似乎爬动有万千虫子,时不时凸起。
“也许,我能减轻您的痛苦。”鲁道夫开始吟唱。
乾城没再挣扎,他死死盯着身上人,“你确定能杀死我吗?”
“您指的,您的真身?”
乾城有过从马甲离开的经验,只是这些天,他无法“看”到自己体内,无法联系上那团云雾。
根据以往经验,真正命悬一线时,云雾会出现的。
“您忍一忍。”鲁道夫轻声。
乾城又一次发出凄厉叫声,胸口蜘蛛终于完全钻进肉里,乾城似乎能感受到它在体内爬行,一口口咬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痛!”不知哪来的力气,他双手往上,试图将鲁道夫推翻。
亡灵法师惊讶发现,魔王本如枯井的身体,突然灌入大量能量。
就像冬天的枯树突然发芽,这股庞大能量一出现,他有些维持不住术法。
“啊!”乾城身体不自然拱起,鲁道夫忙往后退。
亡灵法师吟唱声更响,终于,乾城又一次“坐”起来。
他闭着眼,唯独额间有巴掌大黑色云雾浮现。
像是点了“额黄”,黑色云雾活物般,在乾城额间左右乱窜。
“哈哈!”鲁道夫又害怕又兴奋,眼神狂热道:“魔王,是魔王!”
他嗓音颤抖,直勾勾盯着那团云雾,就像第一次看到魔王。
“你!”乾城左手撑着身下,亡灵法师的术法完全将自己束缚。
不只是马甲,联系上真身后,乾城试着脱离,然而他感应到这股束缚之力,竟然让真身都摆脱不了。
“来吧,来吧,来吧!”鲁道夫痴痴重复道:“快来我这吧!”
他语气和表情像是癫狂,手中捧着具巴掌大人形骷髅。
乾城脑袋炸裂般疼痛,那股束缚之力越来越多作用于真身。
“我想要您,来吧,魔王。”话语声变成咒语般,鲁道夫仿佛在唱。
乾城视角一分为二。
似有庞大吸力在前,另一个“他”正迷迷瞪瞪想往鲁道夫手中傀儡钻。
乾城保留最后一分清醒,用马甲拉扯自我。
然而,亡灵法师的招数还没完,乾城感觉到“自己”双手被拉扯。
黑色云雾一点点脱离“自己”身体,眼看最后一丝也要分离,乾城“抱”不住,干脆伸展双手。
黑色云雾瞬间脱离,与此同时,体内光明力量裹挟而去。
鲁道夫欣喜若狂,刚想接收魔王魂灵,突然,黑色云雾中心,早被融合为一体的光明力量针尖般冒头。
鲁道夫脸色大变,刚想做措施,身下小舟遭受撞击,猛的摇晃。
他身体往旁趔趄,对于魔王魂灵的控制断了片刻。
“噗!”张嘴吐出口血,鲁道夫眼前一黑。
云雾被他拉扯过去的同时,乾城身体一点点向后倒去。
因为术法中断,云雾本能回到马甲里。
乾城再一次睁开眼,这一次,如同堵塞管道被疏通,无数黑暗能量涌入他体内。
混沌视角全部合一,乾城听到破水声。
小舟随着诡异水浪往旁漂移,海面之上,“哗啦”声四起。
鲁道夫表情凝重,左右打量眼,默默握紧手中武器。
水雾彻底消散后,蓝水中,越来越多人鱼冒头。
眨眼间,魔王与亡灵法师被人鱼大军包围起来。
乾城看向那些倒三角脸,绿豆般眼睛中闪烁的全是杀意。
“呵!”心中滑稽,乾城右手掌终于恢复愈合,他抬起手,缓慢擦去嘴角血迹,眼皮轻抬,嘲弄道:“这波叫什么?”
鲁道夫脸似染缸,一个劲变幻。
乾城冷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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