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当我不敢抬头，我便已经输了
猪八戒：
我叫猪八戒，也叫猪刚鬣，用人类的理论来说，我是个……猪妖。
一般来说，猪是很难成精的，野猪还有几分可能，家猪基本没有机会。
因为它们很难活过春节！
我曾经存在的意义，就是多吃点麸糠猪食，等到养肥了，过年了，被做成杀猪菜、红烧肉、炖猪蹄、火锅肉、梅菜扣肉、粉蒸肉、烟熏火腿……
好在我有一个很善良的主人。
他善良的近乎愚蠢，至少在大多数人眼中，他就是一个颇有家产的傻子。
曾经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把猪当宠物养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在他八九岁那年，在河边救了一个金黄色的长尾巴小鱼。
那个时候主人还不知道，那根本不是鱼，那是东海龙宫的三公主。
她叫小龙女！
小龙女爱上了我的主人！
善人搭救，龙女报恩，虽然我是一头猪，却也听过人类的爱情故事。
似乎一切都很完美。
但有一个叫吕云澄的混蛋说过，叫小龙女这个名字，注定会遭遇情殇。
上天最擅长的事从来不是成全，而是在满怀希望的时候破坏一切美好。
小龙女成年后，从东海来到人间，希望找到我的主人报恩，不巧的是，我的主人朱逢春却被猫妖打死了。
他本来不用死的，但他那近乎愚蠢的善良，让他选择帮一个不靠谱的神仙捉妖，然后他就被那个神仙坑死了。
我疯狂的怒骂那个神仙，神仙唯唯诺诺却毫无办法，只能问我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变成人。
于是，那个不靠谱的神仙，把我的三魂七魄抽出来，放进了主人身体里。
小龙女以为我就是主人，把所有的爱意全都给了我，给了一个披着人皮的猪妖，奋不顾身，不求回报。
我吃了仙丹燥火焚身，她便用龙宫的千年寒玉救我，用完了也无所谓。
我需要甘霖雨水，她便用尽一切手段祈雨，哪怕需要付出龙血。
那个时候我表面上是人，实际上只是一头猪，一头猪哪里懂得这些呢？
或许很多年后，我会明白猴子那句话的意思，但我现在不明白，所以我做了很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举动。
每当我回忆起这些，我都想借猴子的月光宝盒回到过去，把那个不知所谓的猪头做成红烧肉，亲口吃下去！
我是一头猪，一头色猪。
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美人，一个绝世美人，一个没有缺陷的美人。
世上所有形容美女的词汇，似乎都可以放在这个女人身上，她只是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便让我深深地沦陷。
她叫嫦娥。
看到她的时候，我不是猪，我是一条狗，毫无原则的舔狗！
小龙女对我依然包容，想帮我获得女神的青睐，我能想到她有多伤心。
嫦娥是不属于人间的，所以她回到了广寒宫，那段期间我很烦，一边用酒麻醉自己，一边找寻奔月的办法。
我找到了，那是一只猴子。
猴子名叫孙悟空，有一根能够直通三十三天的棒子，猴子说可以帮我，但他的花果山很干旱，需要一场雨。
我知道，小龙女哭的时候会下雨，我对孙悟空说，你把我送到广寒宫，小龙女就会因此哭泣，就会下起大雨。
很难想象，一头猪会如此的卑鄙无耻，但我当时就是那么卑鄙无耻！
我是世上最卑鄙无耻的猪。
报应总是会来的很快。
嫦娥那种美人，当然不会属于一个卑鄙无耻的猪妖，她有她的盖世英雄。
我被那个人狠狠地揍了一顿，扔出了广寒宫，再也不敢返回去。
再然后，小龙女知道我是猪妖，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在骗她。
那一刻，她哭了，哭的很绝望！
为爱付出不算什么，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谎言，那怎么可能不绝望！
我也很绝望。
因为我发现，经历了这么多后，我是真心实意的爱上了她。
很多年后，我和猴子谈心，猴子用一段话总结了这种感觉：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
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我问猴子为什么有这番感悟，猴子对我说，因为他也曾经历过。
那个时候猴子被镇压，我也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只能亲自去找她。
哪怕被打断了腿，被东海龙王做成猪全席，我也毫不犹豫的去找她。
那是我一生最有勇气的时候，比对猴子挥舞九尺钉耙还要有勇气。
上天总是喜欢悲剧，而世上最伟大的悲剧，便是先给予希望，然后再把希望狠狠地撕碎，零落成泥碾作尘！
费尽千辛万苦，我到了东海，我找到了小龙女，我用尽一切向她表明我的心意，可这一切实在是太晚了。
东海的海眼损坏了，东海即将变为一潭死水，唯一解救的办法，便是小龙女牺牲血肉神魂，化身为新的海眼。
她的师父是一位大神通者，或许有解决的办法，但她的师父在降服妖魔。
我说要不拖几年，东海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不会彻底变化为死水。
小龙女拒绝了。
她不仅是我的小龙女，还是整个东海的三公主，她自幼享受东海虾兵蟹将的供奉，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自私。
为了安慰我，她向她的师母求来了忘情水，让我忘却一切记忆。
她第一次撒了谎，在化身为海眼的最后时刻，告诉我她不会消失。
我真是一头猪！
我怎么就相信了！
我为什么要选择相信！
我喝下了忘情水，我失去了关于小龙女的记忆，只记得天上的明月很像是她的眼睛，所以我一直在找寻。
时光荏苒，我遇到了很多双眼睛。
是如雪般清澈的铁扇，是同样痴恋于我的铁扫，是活泼伶俐的锦毛鼠，是单纯善良的珠珠，是貌丑心善的翠花，是孤独的渴望真爱的拈花……
但她们都不是！
踏遍千山万水，就在我想要彻底沉沦的时候，观音菩萨点化我，让我保护一个和尚取经，佛法可以消除烦恼。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猴子也在！
那个无忧无虑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猴子，竟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
我陪伴和尚取经，这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大妖，我受了很多欺负。
炎炎夏日被吊起来晒太阳，被烈火烘烤，驮着人攀援两千多里山路。
我觉得很郁闷，你们为什么都欺负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都是小龙女的师兄弟，他们是为了帮小龙女报仇而来。
不是因为小龙女的牺牲，也不是因为我的拈花惹草，而是因为我的堕落摆烂，因为我的不思进取。
他们可以容忍小龙女为爱牺牲，却不能容忍小龙女的牺牲成为白费！
我当时并没有想起这些，只记得心口那道深深的伤口，为了不让那个人的牺牲白费，我选择努力的修行。
直到现在，我终于想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懒散窝囊！
这一切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我活该！
世上什么药都有的卖，就是没有后悔药，我后悔了，却也只能后悔！
如果成佛能够解决烦恼，那我愿意去取西经，如果成佛需要舍弃什么，那就舍弃我自己的一切吧！
神光一闪，猪八戒睁开了眼睛！
在女儿国的幻境中，最是贪花好色贪财好利偷奸耍滑的猪八戒，竟然是最先清醒过来的，真是出人预料！
但这也没什么不妥。
一来，猪八戒并不是“主角”，情鬼的恩怨情仇都在冲击玄奘悟空，对于猪八戒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二来，猪八戒经历过无数情劫，那些情鬼对于猪八戒有情，看到了他和小龙女的感情，选择了成全。
三来，当初喝下的忘情水，里面不仅有猪八戒的真情泪，还有小龙女的真情泪，情劫，唯情可解。
猪八戒脱离幻境，看着女儿国周围的变化，盘膝坐地，默默诵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玄奘：
我叫玄奘，也叫江流儿，记忆中还有一个叫做“陈祎”的本名。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我是和尚。
我是出家人，出家人没有名字，只有法号，所以我只叫做玄奘！
从小我便和父母失散了，我是被法明师父养大的，从我记事时开始，便有一个声音让我去取经渡化世人。
小孩子哪懂什么是取经，哪懂什么叫做渡化世人普度众生？
我甚至在奇怪，他们需要么？
人们为什么需要佛法普度？
师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让我去求问佛祖，我跪在佛前求了七日，最终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有朝一日见到佛祖，便让祂把这七日跪还回来！
谁让你不告诉我答案的！
等我长大后，很多人都说我是大明圣僧，获得了无数的赞誉，就连大明皇帝陛下也对我大加赞赏。
但我并不觉得快乐，因为圣僧是不能肆意妄为的，圣僧要表现出人们希望见到的属于“圣僧”的气度。
就比如有人问我人生目标，我要说取经普度众生，不能说有朝一日到了大雷音寺，让佛祖把那七天跪还给我。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皇帝陛下举办水陆法会，让我诵经超度数百年来因战乱而死的中原百姓。
我同意了。
我很认真的诵经，天边的阳光和我的光头融为一体，似乎成了佛光。
越来越多的人跪拜我，但我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在默默诵经。
然后菩萨就降临了，祂赐给我一件锦斓袈裟，一把九环锡杖，让我去西天取经，以大乘佛法来普度众生。
我去了。
路上很危险，却也没特别危险。
外面盛传吃我的肉可以长生不老，但真正想吃我的妖怪寥寥无几。
抓了我的妖怪，十有八九不想吃我的肉，就是来走个过场，想吃我的肉的妖怪，修为基本上都不怎么样。
当大多数劫难成了作秀的时候，我的心终于生出了几分变化。
我能感觉到悟空的成长，我也能感觉到八戒的成长，连带着沙僧受到两位师兄的刺激，也有不小的成长。
我呢？
出发前我是玄奘，出发后我仍旧是玄奘，前前后后没有任何变化。
直到有一天，我到了女儿国。
那是一个只有女人的国度，也可以说是女鬼组成的国度，人世间所有的爱情故事，在这里似乎都能够找得到。
我见到了国王。
她叫师十二。
她说她是寅虎的后裔，想要嫁给我为妻，让我成为女儿国国王，她则是女儿国的王后，从此双宿双栖。
西行至今，数年过去，我遇到的劫难大概分为三种。
一种是想吃我的，他们要么被悟空用棒子打死，要么被押回天庭重罚。
一种是走过场的，看起来凶神恶煞或者充满诱惑，实际上都是虚情假意。
还有一种就是师十二，她对我的一切都是真心，最真挚的内心。
我既不能让悟空挥棒子，又不能请漫天神佛相助，因为她既不是穷凶极恶也不是虚情假意，她的真实存在。
真实存在的人，真实存在的情。
这一关只能靠我自己。
那天晚上，她让我去她的闺房欣赏女儿国国宝，我知道我会遇到什么，但我还是主动过去了。
因为我想见她！
朦胧的灯光下，她的身上汇聚着世上所有的诱惑，人世间能够见到的全部诱惑，在这一刻尽数聚集在一起。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很多年后，世人皆赞圣僧不为美色所惑，只有我知道，有的人只看一眼就会错，只看一眼便会一世无常。
我告诉她，我命中归三宝，我出生就参禅，我之命数注定在西天。
她问我，如果我命中归三宝，如果我出生就参禅，如果我四大皆空五蕴皆空，为何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当我不敢抬头的一刻，我就已经输了，不论我到了何方，我都输了。
她让我回去想，她不会勉强，然后我进入了一个个特殊的幻境。
在幻境中，我遇到了一个丑陋无比但却心地善良的蜥蜴精，我愿意为她做悟空当年做过的事。
在幻境中，我是一个驱魔人，拿着一本儿歌三百首就敢去除妖，然后遇到了一个想要嫁给我的女驱魔人。
她说她是段小姐！
她却什么也断不了！
她对我很好，但我当时心中只有驱魔除妖的念头，甚至为此去五行山，找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悟空。
看到悟空教导段小姐跳舞，用迷人的舞姿引诱好色的八戒，我的内心酸酸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
我发现那非常的危险，于是我绝情绝意的斥责她走，然后和悟空一同看星星，然后就中了悟空的计策。
他不是悟空，悟空虽然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本性却是善良的。
他只是一只妖孽。
一只杀戮无数的妖孽。
一只比上个幻境中，那只狰狞丑恶的树精更加恐怖的妖孽。
段小姐为了保护我，拼尽全力与妖孽对决，看到她重伤后的残破身躯，我知道，我再一次的输了。
即便从天而落的一掌，击败了这只暴虐凶残的妖孽，我也已经输了。
因为我动心了。
因为阻隔我内心情感的，不是真的走了出去，而是段小姐的逝去。
一个个的幻境接连过去，我觉得自己化身为石桥，化身为巨木，化身为小山，化身为秀才，化身为农夫……
我遇到了很多，有的能够走出去，有的无法走出去。
走出去的，已经没有印象。
没走出去的，那些人的影子最终留下一丝幻象，是岳美艳，是段小姐，是能让佛心出现悸动的情。
佛有二十四诸天，我经历了二十四次轮回，十二次渡过，十二次失败。
每一次失败的幻影汇聚，组合成了师十二，那一刻我彻底明白，我终归还是动心了，圣僧亦有动心之时。
我甚至说出了“若有来世”。
那一刻我也明白，我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我要去找寻我的答案。
很多年后，猴子问我，我是怎么决定离开的，我告诉他，离开的从来都是玄奘，留下的却是陈祎。
猴子叹了口气，他告诉我，在那个古怪的幻境中，他也是那么离开的。
不过我们的追求终归不同。
我用毕生思绪找寻一个答案，悟空毕生追求的却是无忧无虑。
我需要智慧，他需要实力。
后来我问八戒，他需要什么，他说他什么都不需要，只想要一瓶海水。
我问沙僧，他需要什么？他说他什么都不需要，真真正正的不需要。
滴答！
一滴泪水轻盈的落下。
晶莹剔透，完美无瑕，那是玄奘历经二十四次幻境，流下的真情泪。
泪水落下，环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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