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麻烦
厚重的脂粉也难以遮掩雪嬷嬷脸上难看的脸色,一旁的如霜面上的神情更是复杂和微妙,忐忑不安的看向雪嬷嬷,却正撞见雪嬷嬷朝她望来的眼神。那眼神里诡异中带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如霜咬了咬唇,身子下意识的颤了一下,瑟缩着出声道:“嬷嬷,我……我不会乱说的。”
雪嬷嬷抿唇不语。
在风月场上滚过来的人怎么可能相信如霜的话?于他们这等人而言,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永远的秘密。
哪怕如霜有再大的用处,这一刻,她也动了杀心。
用处再大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大不了再找一颗换了就是了。实在没有这颗棋子,她的风花楼顶多被压一头,可人却不会死。
富贵泼天也比不上生死重要。
雪嬷嬷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狠意,没有理会如霜的求饶。
虽说还不曾正式步入风月场, 可如霜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是要送到太子殿下手中,且有大用处的,素日里自是掏心窝的教导了不少。
这如霜外表看着柔弱可怜,可内里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都不用看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雪嬷嬷便知道这一刻知晓了自己最大秘密的如霜心里头怕也是对她生出了警惕,甚至已经开始想着在她下手前率先动手了。
自己手里用处最大的棋子转眼就成了最大的隐患。
雪嬷嬷看向背着手神情淡漠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季崇言。
果真是简在帝心的宠臣,古往今来陛下亲外甥可不止一个,似眼前这位这般得宠的还当真不多见。
若是只把这位的得宠归功于“亲外甥”这三个字上,显然是想的太过简单了。
她敢肯定,这位当着如霜的面说出她最大的秘密,可不是什么“缺心眼”,定是有意为之的。
这样的如霜, 她哪还敢用?
同样的,对她生出了警惕的如霜哪还敢相信她?定是已经在想办法脱离她的掌控了。而此时, 还有什么办法比直接向面前这位投诚更好的脱离掌控的办法么?
一句话就毁了她最大的棋子, 雪嬷嬷心中憋屈而愤懑。
果然,下一刻, 便听如霜开口,没有再做方才在众人面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而是开口直道:“如霜但凭世子吩咐,绝无异议。”
这话……一点都不意外,真真是她一手教导出的“好女儿”!雪嬷嬷咬了咬唇,没有再看时不时瞥向自己的如霜,看向季崇言,道:“世子知道的果真不少,可我还是要说,那何员外的小女儿当时出生之后没过一个时辰便死了。我当时身陷囹圄,自己已是踏进里头洗不干净了,却不想女儿也同我一道掺和进这等混水里。再者,何员外夫妇盼这个女儿盼了许久了,若是小女儿死了,必然也会痛苦……”
“所以你就拿自己刚出生的女儿调换了何员外死去的小女儿,让何员外夫妇免受痛失幼女之苦?”季崇言抬了抬眼睑,看向雪嬷嬷,语气不置可否,“你倒是好心!”
雪嬷嬷脸色一僵:她当然不是什么好心。彼时她可不是如今的雪嬷嬷,只是身陷囹圄的青楼女子, 若是女儿也落入老鸨手里能得什么好?而彼时何员外夫妇家中富庶,跟着何员外夫妇总是比跟着她要好些的。
“我……我也是没办法。”雪嬷嬷当然知晓自己所作所为的自私,只是还是本能的开口为自己辩解,“我也没亏待那个死去的女婴,为她大办了丧事……”
“所以,大办丧事的银钱和精力抵得上何员外夫妇多年的教养?”季崇言轻哂了一声,唇边现出几分讽意,“你倒是善良!”
雪嬷嬷:“……”她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人,否则也不会从当年一个各方面都不出挑的青楼女妓到成为这风花楼的主人了。
雪嬷嬷眼神挣扎了一刻,到底还是颓然的叹了口气,接受了:“世子想我做什么,但凭差遣便是了!”
她不知道面前这位城府极深的世子爷到底是如何知晓当年之事的,可她知晓这件事若是抖出来,她那个嫁入官宦之家做正妻的小女儿日子便不会好过了。
如她们这等人早就被世事磋磨的没了真心,可那个当年留下的小女儿却是她唯一的软肋。
眼下有人直接拿这根软肋威胁于她,她还能做什么?
不过……雪嬷嬷看了眼那个爽快倒戈的如霜,抿了抿唇:她可不相信面前这位世子爷只拿了她一个人的软肋。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这位世子爷对着如霜开口了。
“三年前,城外枫叶林,一个歌姬酒后失足坠崖而亡。”季崇言看向面前的如霜,在如霜面色顿变之前,开口道,“那个歌姬……是你的亲姐吧!”
三年前的……歌姬?雪嬷嬷怔了片刻,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不敢置信的看向身旁的如霜。
“三年前,太子殿下迷恋上的那个歌姬是你的亲姐?”雪嬷嬷怔了一怔,不过旋即很快回过神来,郑重其事的打量了一番这个自己已不知打量过多少遍的歌姬,点头开口喃喃,“难怪这么像了!”
不过要不是像那个歌姬,雪嬷嬷也不会看上如霜了。
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本性如何,前头二十多年这整个长安城没几个不知道的。好色且糊涂。可因着是陛下唯一的子嗣,众人除了寄希望于太子殿下能改之外好似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秦楼楚馆的常客是什么样子的,看看楼下那群人就知道了。太子殿下也是这么个人。
三年前,太子殿下恋上了一个唱曲的歌姬,那歌姬人美声甜,太子殿下着实迷恋了一段时日,若是仅仅如此,依着太子殿下喜新恋旧的性子想是没过多久便也腻味了。
可那歌姬有些特殊。本是太子殿下正迷恋的紧的时候,一次刺客上门,歌姬为太子殿下挡了刀,受了重伤。
虽是个没几分真心的好色之徒,可肯为自己挡刀的女妓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子殿下感动不已,对那歌姬自是宠爱非常。
原本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寻常女子宠上一年半载的,似这等挡过刀的,多宠个几年便也腻味了。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在太子殿下情意最浓之时,一次同太子去城外枫叶林游玩时突然意外坠崖死了。
情意正浓时突然死了,又是唯一一个为自己挡过刀的,即便是个好色之徒,可这个歌姬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同于常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抹旁人无法替代的白月光。
往后,虽说太子殿下照常声色犬马,可只要碰到与这歌姬有几分相似的,便总是要怜惜几分的。
而如霜……能被雪嬷嬷相中的缘故便是肖似那位死去的歌姬。
眼下,得知如霜就是那位歌姬的亲妹妹,这相似的长相似乎也不足为奇了。
可……从面前这位城府极深的世子爷口中说出这段姐妹关系,雪嬷嬷总觉得这位世子爷还有话说,不会只是为了点破两人的姐妹关系。
果然,下一刻,那世子爷便再次开口了。
“巧的很,三年前,在那歌姬坠崖濒死之时,有个猎户正巧经过那里,得了一份血书手帕。”季崇言说着,看向面色惨白如纸的如霜,道,“你当能猜到血书手帕的内容吧!”
彼时正是太子殿下迷恋那歌姬之时,歌姬不见了,太子殿下当即便让人来大理寺帮忙找人。太子殿下亲自来唤的人,即便纪峰看不惯这太子殿下的荒唐,可面子到底是要给的,便让林彦亲自带人过去找了。
找了一通之后,便在崖底看到了那个坠崖而死的歌姬了。彼时歌姬已经死了,可咬破的食指,于林彦这等人而言一看便知晓是发生了什么。
在歌姬的身旁也确实留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是一句情义绵绵的绝笔诗句,看的太子殿下更是感动不已,为歌姬足足守了半个月的节,才继续逛青楼。
不过太子殿下感动,在林彦看来问题却极大。譬如那坠崖的地方又不是什么险峻容易忽视的崖边,寻常情况是不会无故坠崖的,再譬如那歌姬身上当有两条帕子,找到的只有一条。
林彦怀疑歌姬极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留下这一条书写了绝笔诗句的帕子是为了掩饰咬破的食指,而丢失的那条帕子上的内容才是歌姬真正想说的话。
不过这些,“深情”的太子殿下没有理会,守了半个月的节,便该干嘛继续干嘛了。
说他无情吧……往后看到同歌姬相似的女妓总是怜惜不已,说他深情吧,半个月之后便继续逛青楼了,着实同深情无缘。
不过,这种事似这等嫖客做出来,似乎也不奇怪了。
一旁的雪嬷嬷自也不是傻的,听到这里,哪还能不明白季崇言的意思,当即恍然回过神来,看向如霜,明白了过来。
难怪教导如霜的时候,觉得她学的这般快,原来本性如此罢了!
眼下,不止如霜知晓了她的软肋,她亦知晓了如霜的软肋。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了起来。
这一对原本准备互相利用的老鸨和花魁,转眼的工夫便互不敢信了,这一点,面前当着对方的面道出双方心里最大隐秘的季崇言自然功不可没。
如此,互相制掣的两个人自是不可能再联手了,季崇言看向两人,开口道:“我有件事,要请两位帮忙,不止可否答应?”
可否答应?她们敢不答应吗?两人脸色一白,当即齐齐应声道:“但凭世子吩咐!”
季崇言看向面前两人,神情平静。
如面前这两人而言,情义也好恩情也罢,都是没用的。只要有利可图,面前这两人随时可能背主。
有句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对付这等人,寻常办法是行不通的,唯有拿捏以软肋,才能确保这两人听话。
而眼下这件事,他不得不用面前这两个人。
……
……
随着秀女入宫,陛下进出后宫的次数也变得频繁了起来。
虽是没有刻意宠幸哪个,也算一碗水端平,可原本尚算和谐的后宫彻底变了。
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犯了小错禁足的新老妃子便有不少。
陛下的后宫,终于开始有了前朝帝王后宫,互相动手倾轧的意味了。
后宫之中看不见的“厮杀”已然开始,朝堂之上,虽说看似一片和乐,可和乐表象之下,早有人开始动作了。
将苏二小姐送到别苑随她去的苏家并没有随着苏二小姐的消停而停歇,反而真正的麻烦方才开始。
“那不成器的东西再怎么闹,也闹不大到哪里去,”苏大公子站在堂下同坐在上首的苏大老爷说道,“顶多是叫人看些笑话罢了!可看笑话又如何?成王败寇,韩愈还曾受胯下之辱呢!只要我苏家站的够高,到时候,又有什么人能看我苏家的笑话?”
眼下送走了苏二小姐,也眼不见心不烦了。
“真正的问题在大妹这里。”苏大公子说着,抬头看向对面施了脂粉,脸色憔悴的太子妃,道,“太孙近些时日身体如何了?”
太子妃脸色一白,可对着自家人,还是摇了摇头,实话道:“还是睡得不大好,时常啼哭。”
皇太孙是去岁出生的,可自出生之后身体便不大好,瘦弱的跟个小猫儿似的。
可这问题不在太子妃身上,是太子的问题,常年流连花丛,太子殿下身体并不算大好。
这话一出,苏大公子并不意外,他看向太子妃,开口直言:“大妹,恕做大哥的直言,你那个太子夫君还是不要多做指望了。”
当年,想着陛下膝下只这么一个儿子,再如何荒唐,位子还是他的。不止太子殿下这么想,他们亦是这么想的。
当然,太子殿下荒唐,太子妃也好,苏家也罢,不是没有劝过。可那到底是太子,便是劝了,太子不听,又能如何?还能打一顿不成?
再者,当时他们也觉得问题不大,左右陛下只一个儿子。之前,他们也从未想过陛不止一个儿子的可能。
而眼下,陛下不止一个儿子,那麻烦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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