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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她害怕,也没用了。


  ....

  房间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光,小姑娘伸了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是冰冰凉凉的。

  下意识从黑暗中坐了起来。

  “妈妈?”

  她软着嗓音又喊了一遍,“妈妈?”

  小姑娘还小,慢吞吞从床上爬着要下床。

  她们家床特别高,比一般人家庭里的床要高出许多,她翻了个身子,趴在床沿,脚一点一点够着地面。

  有点儿凉。

  小姑娘看不见她的花棉袄在哪里。

  摸了摸黑。

  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摸到了床头柜上床头灯的开关。

  啪嗒。

  小床头灯亮了。

  房间里的视线仍旧不明亮。

  暗沉沉的。

  “妈妈?”

  小姑娘找到了针织的毛线鞋,又往房间门走了几步,手触到门把手,听见了东西摔碎的声音。

  “钱在哪儿?”阮建国很凶,又摔了一个玻璃酒瓶,“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小姑娘吓的一哆嗦。

  阮建国的声音又凶又狠,“你要在瞒着,我就打死你,我和你说,打死你随便找个地方把你埋了,我就把你女儿拿去卖掉,让你死了也见不到软软。”

  ——我把你女儿卖掉。

  小姑娘还小,本能的很害怕,放在门把手上的小手缩了回来。

  她咬了咬唇。

  听见了许清哽咽的声音,“你畜生,你不是人——”

  阮建国看见她就烦,整天哭哭啼啼的,晦气。

  他上前踹了许清一脚。

  “你能不能换个新鲜词儿?”阮建国嘲弄道:“老子都听腻了,隔壁巷子里的鸡都比你叫的甜。”

  紧接着。

  又是东西摔碎的声音。

  是空的酒瓶。

  小姑娘很害怕,害怕的先落了泪,她不敢冲出去,不敢和阮建国硬碰硬,像个没用的布偶,只能麻木的呆在唯一的安全区域里,亲眼看着她最爱的妈妈正在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房间门没合紧,客厅光线也时暗时亮。

  许清哆哆嗦嗦的说着:“那你就滚出去,这个家里不需要你,你滚啊,滚——”

  她声音微弱,没有震慑作用。

  阮建国冷笑一声,像是终于忍受不住许清的嫌弃。

  冲过去一把揪住许清的短发,狠狠往满是碎片的地上一撞,骂道:“**,吵死了。”

  尖锐的碎片扎进皮肤里。

  冒出猩红色的血迹。

  许清痛的头皮都快炸开,仍然死死咬住唇。

  一声不吭。

  阮建国放开了她,又开始翻箱倒柜。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闷雷滚滚,在天空炸响。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突然照亮了客厅。

  稀碎的玻璃碎片上染着艳红色的血迹,许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躺在血泊之中。

  小姑娘听着声音眼泪已经糊了满脸。

  亲眼看见又是极为震惊,吓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一手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冲着躺在地上的人无声喊着:“妈妈...妈妈...”

  闪电划过。

  客厅亮了一瞬。

  像是某种感应似的。

  许清看向了她的方向,弯了弯唇,像是一种安抚。

  可效果并不好。

  一点儿也不好。

  小姑娘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她像是让人扼住喉咙的小兽,只能透过眼泪在黑暗之中无声呜咽着。

  来表达她的情绪。

  她的懦弱无能,她的无能为力,她的无助,如同深海中的巨兽,张开了獠牙,朝着小姑娘肆意张狂的笑着。

  她除了害怕。

  还是害怕。

  ...

  周一。

  闹钟响起。

  小姑娘从噩梦中惊醒,发现枕上一片湿润,她又梦见了许清,梦见了阮建国,梦见了无数关于童年零碎的碎片。

  像是一张永远拼不齐全的拼图。

  她的人生。

  永远缺少了那一块。

  小姑娘抹掉了眼角的眼泪,笑了笑,“不许丧,你是勇敢的小意意了,它只是一个梦,梦不能代表什么!”

  说完。

  小姑娘照例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洗漱,听见了庄斯宜打电话的声音。

  姐姐?

  庄斯宜在家的时间很少。

  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阮书意猜她大概刚忙完回来,能看见姐姐的小姑娘特别开心,刚要伸手去拧开手把门,甜甜的喊一声,“姐姐,你回来啦。”

  就让庄斯宜接电话的声音打断。

  庄斯宜刻意压低了声音,问:“真安乐死了吗?是经过医生同意的吗?”

  ——真安乐死了吗?

  谁?

  是和姐姐有关的朋友,或是什么人吗?

  小姑娘眼皮重重一跳,手下意识缩了回来,又听见一声模糊的,“那就好,那种人渣死一千次都不为过,可是他怎么突然就成了植物人呢?”

  庄斯宜顿了一下,语调提高了一些,“是她自己说的吗?那她去自首了,以后又怎么办呢?”

  谁怎么办?

  小姑娘心颤了一下。

  强烈的第六感不停的告诉着她,这件事或许和其他人无关,而是和她有关。

  所以,庄斯宜才会怕她听见,而刻意压低了声音。

  小姑娘脸贴着门上。

  听见庄斯宜又很谨慎的问,“会判刑?判多久啊?这件事,瞒不瞒的下来?”

  她话音未断。

  趴在门框上的小姑娘的心跳像是控制不住的加了速。

  下一秒。

  庄斯宜又说:“最少也要判十年吗,那软软怎么办。”她声音逐渐哽咽,“软软才十七岁,如果父母一方有了档案,她以后不就不能从事很多职业了吗?”

  “她才十七岁。”她止不住悲声,“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缩减了这么多对未来的可能了吗?”

  人类悲喜并不相通。

  可庄斯宜,从来都懂阮书意十七年来的辛苦和不易。

  庄斯宜从小就听母亲说。

  宜城的姨娘,将来如果有事情拜托她们帮忙,就算倾尽一切都要帮一帮。

  她小时候。

  见过姨娘一面。

  那是个特别特别温柔的女人,她笑的和母亲有几分相像,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小尾巴怯生生的,谁也碰不得。

  母亲也碰不得。

  一碰就吓的发抖。

  可小尾巴,却意外的喜欢她,她一张开双手,小尾巴就扑了过来抱她。

  她很有成就感,她比母亲招人喜欢。

  当晚回去。

  庄斯宜问母亲,“那个小妹妹好奇怪啊,你又没打她,她就发抖,我都没挨着她,她却要我抱抱。”

  那天。

  母亲和她说了好多关于宜城小表妹的事情。

  她从那会儿。

  就先人一步明白了心疼。

  她问母亲,“姨娘为什么不离婚?”

  母亲说:“哪儿那么容易啊,抚养权在阮建国手里,你姨娘拿不到抚养权,哪肯离婚。”

  “那就为了孩子,一直熬着吗?”

  “是啊。”母亲笑着摸了摸庄斯宜的头,“等小宜成为了母亲,就懂了姨娘作为母亲的心的。”

  她从这一刻。

  才透彻的明白了。

  母亲。

  不止是通俗文字上的:母亲。

  母亲。

  只两个字。

  就蕴含着太多的东西。

  力量,责任,爱意,也是延续,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

  小姑娘打开门的刹那,庄斯宜一向平静的表情下终于产生了裂缝,红润的脸唰地就白了。

  庄斯宜自己都不明白,手为什么会发抖,在看见小姑娘红了的眼眶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小姑娘。

  “没事的。”

  庄斯宜不会哄人。

  矫情的事儿干不来。

  煽情的话说不出口。

  就只能生涩的,僵硬的抱着她的小东西,在怀里,和她反复重复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她好像突然间。

  就明白了,这么多年来,姨娘不忍心抛下小姑娘,一个人远走高飞的原因。

  她陪着阮书意。

  两个人一起乘坐着当天的高铁。

  时隔十年。

  庄斯宜又来到了宜城。

  和她初来的时候,相差甚大。

  她看着小姑娘,问她,“怕吗?”

  ——怕吗?

  小姑娘不知道。

  她怕不怕。

  她好像一直都在害怕。

  从出生那天起。

  她对家庭感,亲情,归宿感都很缺乏,她像是漂浮在海中央的失足人,想抓住海面上的浮萍。

  却总是抓不住。

  因为抓不住,她害怕。

  怕挨打,

  怕挨骂,

  怕妈妈挨打,也怕自己挨打,

  怕流言蜚语,怕同学嘲笑,怕周围人奚落的眼光,也怕陌生人的愚弄。

  可如今,她在害怕,也没用了。

  …

  车停在了宜城中医院大门。

  小姑娘身体仍然止不住在发着抖,电梯一路向下,阴冷又充满寒气的太平间里,没有丝毫的生气。

  整个楼层都阴气森森的。

  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寒。

  庄斯宜走在她身边,对工作人员报出了阮建国的名字和号码牌。

  在工作人员带领下。

  来到了停尸间。

  她隔着一层白色的布纱。

  再次见到了阮建国。

  恨吗?

  怕吗?

  还畏惧吗?

  她不知道。

  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只是,当她亲手掀开那一层白布之后,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看着那张让人心生畏惧的脸,终于问出了那一句。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不会真的好好爱护这个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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