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从淮王府前长长一道回廊, 一向静谧肃穆。
今日的情形不同以往,地面上挤站了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旧部将军,有挂衔在家的, 也有实权在握的。
姜林急匆匆地快步经过,上回在订亲宴上醉后失言, 得罪了首辅, 这还不是最令他忧心的事。
他急着找陆恩商量:“文凤真手里拿着红衣遗书, 若是这里头作了什么文章, 大家都别想有命活!”
这么多大腹便便的武夫,嘈嘈杂杂没个安宁。
倏然, 喧闹声止住,众人抬眼望去,从月壁下走出一个清贵异常的年轻男人。
白净削高,暗色蟒袍, 携了不由分说的压迫感, 一双眉眼淡淡一瞥, 冷漠得让人噤声。
身后跟了一拨气势汹汹的扈从。
文凤真一句也没跟这些叔父们客气,高傲疏离显示得淋漓尽致。
众人的目光充满了异样, 各怀鬼胎,心头纷纷浮现出这段日子京城关于他的谣言。
“听说文凤真是个婢生子,真的假的?”
“她娘不是乌郡被俘虏的长公主吗?倘若真是个婢生子,只怕要被立刻褫夺军权,逐出王府了……”
“京城有头有脸的世族,怎么可能允许异族通婚的婢生子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众人明白这是皇后派人散播出去,茶肆酒坊到处都是, 但是, 究竟谣言还是事实有待商榷。
他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还可以维持多久呢?
善德堂光线昏暗,茶烟袅袅。
为首黑绸白发的老人,盘一串佛珠。
钟先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徽雪营有大大小小三十二部,共二十万人,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服老东西,世情如此,辈分高一头能压死人。”
“你让你姜叔父失了脸面,兄弟们都说你做得有失偏颇,不公道,底下兄弟就会起异心。”
文凤真雪白的指尖搭在桌面,沉静不语。
钟先生面无表情:“没规矩就是没秩序,有些事要讲原则,我只跟你讲一句,辽袖不能当公主,我们更不能牵扯进天家的继承权争斗。”
“你作为异姓王,跟辽袖姐弟牵连在一起,让皇室以为我们随时都要造反,就是让兄弟们陪着你死。”
“兄弟们就会都不服你,都想打。”
钟先生的声音慢悠悠,沉稳苍劲,不容人拒绝的果断。
众人一面听,不免幸灾乐祸。
钟先生望了了文凤真一眼,伸手过去:“请茶。”
下人端来一盏茶,里头空荡荡并无茶水,文凤真接过,眼帘下深湖无澜。
钟先生不紧不慢开口:“你若是答应,就给你续上茶。”
一霎时功夫乌云漫过来,室内呼吸清晰可闻。
众人惴惴不安,屏住呼吸,瞥向了文凤真。
冯祥急得出了一头汗,紧张地盯着殿下,这是钟先生给的机会,若是殿下答应不掺合皇室的事,自然就能“续茶”。
良久,文凤真慢条斯理地牵起嘴角,窗子外投来的光影黯淡一分。
始料未及!他将茶盏一下子磕在碟子中,一声裂向,震得人纷纷侧目,白胚瓷四分五裂。
众人诧异得不知所措。
他倒是无动于衷,低眉,手指拿起碟子,“咔啦咔啦”一点点将碎瓷磕磨成粉。
随后将磨成碎茬儿的茶盏放在口中,一面咬,一面不动声色地抬眸,拱起双手。
“谢过钟先生赐茶。”
面上恭恭敬敬,任性得隐隐挑衅一般。
冯祥险些晕过去了,茶盏摔碎了,也都是锋利的瓷片,就算磨成粉,哪能吃进去,准会扎得到处是细碎伤口。
殿下脾气太任性了,看来他是绝不会答应了!
钟先生面上冷了一分,起身,走至门前,留下几句话。
“生辰宴那日,你好好讲话,服个软,让旧部的兄弟们安心。”
“现在你身世闹这么大,继续在台面上不太合适,徽雪营也不能让一人独大,需要平衡。”
“你仍然是少主,只是徽雪营要重新定虎符之主。”
“王爷义子,四虎之首的李湛要回来了,就在你们两个中间定吧。”
“让旧部的弟兄们用筹选的方式,谁拿到筹牌多,谁拿虎符!”
文凤真嘴里继续缓慢地咀嚼着碎瓷,眼神一丝不晃地盯着门外,渐渐沉冷下来,晦暗不明。
冯祥扑过来,握住他的袖袍,颤颤巍巍。
“殿下,瓷片哪能是人吃的啊!”
文凤真唇角缓缓渗血,一丝血珠艳丽幽靡地流了下来,他抹了抹,似毫不在意,感知不到痛楚。
薄薄寒云掩了明月,书房里未点灯。
文凤真手指抚摸上一副摊开的字轴。
这是辽袖写的字。
大雪赈灾时,他让高官花八百两买了她一副字,那时候她脸都气红了,不顾天气寒冷,拢了兜帽就气喘吁吁来找他。
修长手指缓缓下移,落在鲜红印泥上,印泥是两个字“观鹤”。
“冯祥!”他唤了一声。
文凤真眸底不辨情绪:“把这副字还回去。”
冯祥诧异抬头,抱着字轴不知如何是好:“这……上回已经还过一趟了,只是辽姑娘不肯收。”
文凤真依旧未抬头,坐在太师椅上,良久牵起一丝笑,语气干涩:“是吗。”
冯祥也不愿干这受夹气的差事。
殿下没有亲自去过鹿门巷,不知道辽姐儿的笑容有多客气疏离,请人喝过了茶,就将人连东西一块儿请出去。
他跪在地上,丧着脸如实相告:“从前在王府,您送辽姐儿的东西,从衣裳绣鞋到耳环,再到钱财,除了光阴留下了,其余的全还给老奴了!”
文凤真静静摩挲着碟子上的碎瓷粉末,有一下没一下地碾动,似是漫不经心。
从喉头滚落的词句却异常艰涩:“知道了。”
她不肯收么,这都是他活该。
文凤真望向庭院中一株迎春树,很遥远的一个下午。
辽袖脊梁挺直,坐在明净的窗前,认真练字,她有些不好意思却期待地一笑。
“殿下不是说,我要成为女书法家的吗?”
不敢记住她每一刻懂事的样子。
看到辽袖那么高兴,他有些动容,不择手段也要送她到最高的顶点。
所以贿赂世家纷纷吹捧她,夸赞她惊才艳绝。
威逼官员高价买她的字。
只是想她路走得轻松一些,想永远霸占这样的笑容。
冯祥抹了抹汗,刚一踏出门槛,忽然听到哗哗啦啦一阵乱响。
他惊得一回神,仓皇点了灯:“殿下!殿下!”
文凤真一手支撑在桌面,眼尾泛起绯红,白袍扫落了一桌纸砚,呼吸声在脑海中放大。
清瘦的脊梁微微在颤,手覆上额头,玉山倾倒。
“殿下!”
冯祥抱着卷轴凑过来,惊恐万状地将他扶在榻上。
冯祥抱着字轴迟迟不肯走:“殿下……您怎么了?”
白日里霸道得分毫不让,甚至咬瓷片的殿下,现在手指竟然在抖,青筋毕绽。
自从落水后,殿下愈发淡定自如,在外永远语笑盈盈,坚韧到无懈可击,举手投足漠然高贵。
那时候冯祥觉得:殿下并没有不对劲,并不是非辽袖不可。
看来,殿下已经放下了,他以后不会去找辽姑娘,无论过往发生了什么,一切清算。
世间万物,没有人能影响殿下那颗心。
铺满复仇底色的人生,寻不到一丝罅隙。
可是每天夜里,他都发烧得厉害。
额头滚烫,面色绯红,呼吸急促,纤长的鸦睫紧闭,在跳跃的烛火中神智不清。
文凤真不准请太医,他生性要强,不愿让人知晓,只让冯祥夜里伺候煮药,喝过一盏歇息下去。
第二日他面色如初地周旋在朝臣前,眼底冰冷到天衣无缝,维系着强大的面具。
那些旧部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嗅见一丝血腥气都会兴奋地扑上来,将人撕扯得体无完肤。
崩了,也得装!
倘若心底有一个女人,绝不肯示出脆弱之处。
尤其无法容忍辽袖对他露出怜悯的目光!
冯祥扇着药炉子,时不时回头望一眼,殿下额头烧得厉害。
吕太医曾在他烧糊涂时看过一次,这不是身子上的病,落水的风寒早已治愈,这是心头的恶疾。
文凤真体温迅速升高,雪白如瓷的皮肤氤氲潮湿热气,一颗晶莹的汗珠挂在他下颌线,盈盈欲坠。
昏迷不醒中,胸口的空气被人一点点攥取。
他眼睫紧闭,牙关死咬,病急也不肯唤出的名字。
“辽袖”这两个字仿佛烫嘴,死也不愿让人听见。
后半夜响了几声雷,扯起漫天大雨,急得淅淅沥沥往下坠,比她订亲宴时的雨还大。
文凤真眼前混沌模糊,湖光粼粼,寒冷刺骨,仿佛回到了深湖底,不断往下坠。
忽然,一声“扑通”,跃入湖面的水花声惊着了他。
原来是在梦里啊!
一个朦胧的人影在水中游行,一块块捡拾金身碎片,露出了那副皎白小脸。
他微微蹙眉,想触碰她的指尖,却懊恼于无法借力,
他呼吸一滞,掌心的伤口钝生生的疼,哪里都被牵扯得疼,嘴里血腥味弥漫,唇齿间被割裂出细碎伤口。
在梦里也会这么疼吗?
“袖袖……”
文凤真眼睁睁地看着她每回都灵巧地避开自己,捡了一块又一块金片,却唯独没有取他掌心的那块。
就像看不见他,故意忽视他,冷落他。
心口皱缩,他急喘了几下,饶是如此,视线依然离不开辽袖。
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见她每一次浮出水面,清清爽爽的笑容,明媚动人。
他分明已经喝过汤药止疼,这一刻却疼得药石失灵。
水声忽远忽近,他蓦然一把拉过她的臂膀,将她按在水中,
她惊慌失措地挣扎,脸很红。
耳垂洇了一块胭脂,被他的手掌摩挲得洇散开,缓缓透出来。
文凤真肌肤胜雪,嘴唇红润,黑发散落妖异的氛围,像水里的雪蟒成精,眼底微红,深幽的湖水愈发衬得眉眼艳丽逼人,山林万千色彩晕眩在他瞳仁中。
他抱着她的肩头不肯撒手,眼底霸占的痴迷,喃喃:“说我混账也好吧。”
“若是人生重来一次,为实现你的愿望,我可能依然会那么做。”
他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炽热与温柔的光芒,细碎地铺洒。
“哪怕别人都不痛快,也只想让你痛快,永远天真单纯……不去了解那千分之一世间的真相,就不会讨厌我。”
他每次抚弄她的皮肤,都让她产生一阵应激反应。
少女浑身湿淋淋的,惶恐微张的唇瓣,热息吐露,显得更美了。
文凤真瞳仁微张,一手荡着水,指腹贴近她的柔嫩,爱不释手。
他与她脸颊相贴,在她身后,托着她的下巴颏,扶着她的肩头,一点点撕咬她的唇瓣。
文凤真眼底盈湿,气息微促,窒息的快意袭来,涟漪激烈地一圈圈荡漾开,紧密缠绵……
只有在急病中发高烧,昏迷不醒时才会松懈下来。一声声唤“袖袖。”
他想见她,可是一醒来,永远恪守于十步之外。
只能收敛得斯文儒雅,不愿这个人推得更远。
一遍遍地提醒他:她不再是他的了。
文凤真惊醒,起身时,修长手指摸上唇角,又流血了,一滴两滴溅落白袍。
他眼睫倾覆,梦里的痛楚太过真实了,噬入骨髓一般,薄凉的水意扎入骨头。
额头滚烫发热,难以言喻的燥热,吹了风也不见好,他长长呼吸了一口气。
冯祥放了药盏,急忙过来:“殿下……您唇上的伤口又崩开了,哎,您跟钟先生作对干什么,应了他的话不就行了。”
戌时的骤雨只下了大半个时辰,一场豪雨解了暑气。
雪芽一面做针线活一面往外头瞧:“贡院差不多要竣工了,您瞧,就在纱帽胡同的后头。”
辽袖支开窗子,她莫名地想起今日冯祥送回她的字帖,上头落款“观鹤”。
其实上辈子,离贡院不远的地方,修了一间女子学塾,名字就叫观鹤,文凤真给她修的。
他答应她的事倒是一件不落。
文凤真不愿意她进大书院被世家子们瞧见调戏,所以就花钱修筑女子学塾,从翰林院请来学士做讲读。
殿下望着她,静静笑道。
“喜欢读书写字吗,继续读吧,没有钱我就供养你,不喜欢我教你,就给你建一个女子学塾,袖袖,我喜欢看你读书。”
辽袖有些不可置信,怔怔望着他:“殿下,真的给我建一个女子学塾吗?”
殿下慵然地靠在太师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着穗子,牵起嘴角。
“当然了,多年之后,盛京闻名的书法家一定有你的名字。”
辽袖的心跳倏然加快了,她认真地望着他,殿下也那么认真地盯着她,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是在开玩笑。
文凤真对此深信不疑,她会成为女书法家。
她在学塾里同许多贵女一起读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读书的时候,辽袖将笔支在脸侧,每背一句诗歌,笼子上的八哥学一句。
她懊恼得小脸通红,用笔杆子敲了一下八哥儿的小腿。
一回头,被窗子外头他的目光抓着了,他眼底笑意盈盈。
后来她练了一手好字,声名鹊起,殿下翘起嘴角。
“袖袖,特别替你高兴,我知道你不容易……”
殿下竟然比她还高兴,将她高高举起,辽袖双脚离地,失衡感袭来,她吓得一把攥紧殿下的肩膀,低头却撞进了他的眼帘。
殿下眼底微微盈湿,真诚的,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地望着她,那双澄澈透明的琉璃瞳,美好得如梦似幻。
跟那个恶劣冷漠,傲慢无知的人,判若两人。
人真是这么复杂的吗?
她叹了口气,支开窗子,夏雨停了,门外隐隐约约的光亮,贡院隐隐露出一角飞檐。
她披上衣裳,提了灯去瞧。
一回头,辽袖的脚步蓦然凝滞住,瞳仁微微扩张,怎么会。
“殿下?”
文凤真站在对面,腰身极直,束手仰头,也正瞧着贡院,准确的来说,瞧的是上辈子为她修筑女子学塾的地方。
文凤真瞥过来一眼,眉眼鲜见的乖巧温顺。
辽袖心想:他是不是生病了?面色白得像宣纸,唇无血色,冲淡了精致五官的锋利感与戾气。
衣领下洇起淡淡水光,潋滟细密,似乎刚发过一场汗。
好一会儿,辽袖才开口,抬起一根手指,似乎感到突兀,于是放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你的嘴角怎么破了。”
文凤真嘴角一点血渍,在雪白皮肤上分外显眼,艳丽得触目惊心,宛如落了一粒朱砂。
他身形一顿,微微垂眸,抚摸上嘴角,刺得生疼。
他随意地一笑:“不碍事。”
辽袖与他无话可说,客套一句,提着灯转身就要逃开,湿润的雨丝纷纷扬扬,沾湿了她的睫毛。
就在这时,文凤真轻声开口。
“辽姑娘。”
他唤住了她,声音具有某种危险的魔力。
辽袖感到雨丝渗进后脖颈,她一回头,瞧见文凤真静静地站在那里。
“嗯?”
他衣袍内蕴藉了温暖的甜梨香气,连雨汽都挡不住,在一盏摇摇晃晃的灯火下,侧颜映照得亮堂堂,画般明艳。
文凤真见到他转头,停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笑容。
神情很安静,一字一句极轻,足够让她听见,不携任何压迫感。
“你知道吧,或许我从前没说过,你在我心底一直是值得骄傲的,因为你很聪敏,学东西一学就会,生得又那么好看,不是没有人在意你。”
辽袖手指凝涩得伸展不开,像是被猛然锤了一下子,头脑嗡嗡发晕,殿下在说什么。
她是值得他骄傲的……会吗?
辽袖愣了一会儿,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少女维持着缄默沉寂。
她从未真正揣摩透殿下的心,有时他那么真诚,有时又轻佻得不在意。
这样的夸奖也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说出来。
不是在床帷之间耳酣情热。
文凤真别过头,继续仰望着贡院,他只是说出来心底一直想说的话。
沉默过后,辽袖缓缓启口:“无妨,我并不在意。”
文凤真像是没听见这句话。
他虽然没看她,嘴角却噙了笑意,衷心祝贺:“辽姑娘!听说你要做公主了,可喜可贺!”
辽袖脖颈染上薄红:“别……别胡说!”
立公主的事情还未定呢!而且这么多人阻挠,满朝没有一位大臣赞同此事。
雪花般的奏折里,从种种方面迂回盘旋,只怕将她不配两个字直接写上。
辽袖也隐隐觉得,自己做不成公主的。
文凤真有些诧异,略一挑眉:“你觉得你不配吗?”
辽袖心跳略快了些,冷静的面庞下掀起波澜,不配这个字眼狠狠敲在心头。
总是被否定、自我退怯的人生,也是她一直以来抗拒的。
她不愿在他面前露怯,稳住急促的呼吸,等过了好一会儿。
辽袖终于抬起头,轻声说道:“若是陛下真的拟旨,圣恩如此,我……也没有什么不配。”
她多了几分自信和勇气。
文凤真眼眸微亮,似乎这个答案甚合他的心意,他淡淡一笑:“那就好。”
他转过身,眸光直直盯着她,亮堂堂得让人无所遁形。
接下来的一番话,每个字震在她心头,他的声音徐缓,就像跟她拉家常。
“不用觉得你不配。”
“不用再这么温顺懂事,人有欲望并没有什么错,想争取也没什么错,坦坦荡荡面对自己的内心。”
文凤真撑了一把伞,背过身、却让人能想象出他嘴角的弧度。
“辽姑娘,你尽管站在人世间最高点,看你没看过的风光。”
“旁的不必操心。”
“殿下?”
辽袖怔在原地,胸口的气息一下比一下深长。
站在人世间最高点……
朦朦胧胧间,风吹皱涟漪似的,少女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眸盯着他,疑惑之色稍纵即逝,竭力镇定,不让人看出端倪。
文凤真适时住了口,什么都没再说。
他转过身,眼瞳冷冽下来,仍旧携了一点微暗,窥知不出任何情绪,周身骤然凝固,隐约可嗅见杀气。
他每走一步,面色愈发沉净,尽管做你想做的大宣长公主。
因为——自然会有人替你解决掉一切阻碍,不择手段!
雨丝飘拂肩头,冯祥撑了伞,颤颤巍巍跟着,欲言又止,不敢抬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殿下,恕老奴直言,你不能掺合这件事,陛下可不止要封辽姑娘为长公主,您知道的,满朝文武都不同意这件事,钟先生要发怒的,旧部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老奴还听说,北辽义子之首,燕敕王李湛带着军队回来了……”
冯祥絮叨得很,一抬头,见到他眼神干脆明晰。
文凤真一路走着,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简单落了几个字。
“谁不服她,那就打吧!”
冯祥遍生冷汗:坏了!
戌时的雨下过后,拂面的东风变得凉爽,见过晨起时的曦光,映照着路边荷田的无穷碧色。
吕太医提着医箱过来,稍事休息,辽袖梳洗过后,在内堂见他。
吕太医尚未坐定,已然发话:“辽姑娘,上回你给的治疗心疾的药方,老夫看过了,确实有异常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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