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淮王府不远处,有一片街市,四围列肆,驰马传牒,一头靠着六部衙门,另一头连着五军都督府、卫所校场。
眼下,百姓熙熙攘攘,围拢了好大一个圈子,凑看热闹。
辽槐站在大道正中央,伸臂拦住了十三匹神骏重甲兵,围观百姓一瞧他宽肩窄腰,一身腱子肉,心下可惜,以一挡十,匹夫之勇,无异自取死路!
辽槐大声质问:“刚刚,你们说什么?”
当头大马上的覃校尉,高壮黝黑,气势非凡,一看便是个蛮横凶残的主儿。
“什么?”覃校尉嘲讽地眯起眼。
辽槐面色涨得通红,额头绽出条条青筋,一字一字地蹦出来。
“有种,你再说一遍!”
覃校尉明白这傻子为什么拦在路中央了,方才兄弟几个歇脚时闲聊了几句,大老粗爷们儿说的话不堪入目。
“岐世子可是天字一号纨绔,什么美人没见过,却非要那位辽姑娘,听说岐世子讨教了青城山老道,要拿那位辽姑娘做床上鼎炉。”
“听闻那辽姑娘生得仙女似的,看一眼是大补啊!”
“来来来,押注押注,那位辽姑娘能活几天。”
“嘿嘿,要是能留口/活气儿,扔给咱们尝口汤,开开眼界也好啊。”
随后便是一阵淫/邪的笑声,一旁酒倌战战兢兢。
这帮子人初进京城倒还老实,因为淮王铁腕管制,颁布著名的四斩令,禁酒禁嫖赌,不准扰民滋事,违者立斩!
几个军官都是没文化的粗人,贪色重欲之辈,这股火气憋了许久,原想偷进勾栏泄泄火,一想到淮王的冷酷手段,吓得一哆嗦,打消了念头。
覃校尉尤其嚣张,他自恃出身二品武官世家,自认在淮王眼中不同些,因此敢白日带着兄弟伙歇脚饮酒。
覃校尉嘴角横肉抽动:“哪来的暴徒,抓了他!”
百姓瞧见辽槐呆头呆脑的,不由露出怜悯之色。
“原来是个傻子,啧啧,惹谁不好,非得惹阎王军。”
“哎,这帮阎王军可是骨头渣子都不吐的,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主儿,几百颗人头叠起来的恶名。”
一声喝令,十来名士兵扑上去,想擒住辽槐,却被他一身蛮力架住,无法近身,这边已倒下两人,辽槐却丝毫不显疲倦,反而愈战愈勇,相持不下,丝毫不逊色。
覃校尉骂了一声娘,眼见奈何不了他,暴怒道:“拔刀!”
“唰”地一声,沉重的军刀亮出,森森寒气,辽槐面无惧色。
“槐哥儿!”
辽袖情急下大喊,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她一个青绸碧裙的小姑娘,一把腰肢纤弱,桥头烟雾似的,生怕一吹便散了。
她心急如焚,又怕又忐忑,莹莹玉肤挂了两三滴泪痕,这张小脸蛋嫩得掐出水,明明生了一副极尽妍丽的五官,一双眼眸却澄澈无邪。
百姓心头纷纷浮现那一袭红裙,都知道辽袖是她的女儿,自她死后,京城无人敢提她的名字,生怕触了皇帝的逆鳞。
辽袖比起她娘亲,更美得不可方物,愈是这种不经人事,愈是勾人。
饶是杀人如麻的军官,也愣了一下,征伐时掳掠了不少美人战俘,京师数千家勾栏头牌,真如她绣鞋底子的泥泞般。
覃校尉摸了摸下巴,不怀好意道:“辽姑娘,百闻不如一见。”
他心底暗骂:小狐媚子,难怪岐世子要拿她采补,这等滋养男子的补品,只怕一次便足以令男子神魂颠倒。
猥琐下流的目光,上下逡巡,恨不得透过薄衫,将那娇小的身躯看个遍。
辽袖走过去,劝道:“槐哥儿,咱们走吧。”
覃校尉哈哈狞笑,咬牙道:“想走?没门儿,这小子犯上作乱,滋事寻衅,给我逮起来,看你还横!”
辽槐沉声道:“正好我也不想走!”
他一把拾起杀猪用的剔骨尖刀,脚尖离地,一跃而起,腾身在半空中。
尖刀挥向覃校尉,他快得像一支箭!骤然的爆发力,猝不及防,况且,谁能想象他竟敢在大白日杀掉一名朝廷军官!
覃校尉瞳孔骤缩,血丝密布,神情骇然,他抬起手腕想挡,心知自己慢了!还是慢了。
那柄剔骨尖刀只差一毫一厘,即将贯穿覃校尉的脑门——
蓦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握住了辽槐的腕子,纹丝不动,任剔骨尖刀再如何暴躁,也无法前进一步,强大到令人慑服的掌控力。
众人抬头,一身白袍,仅伸出一只手,便将辽槐拦在方寸间,黑色鞋履踩过几步,连尘嚣也战战兢兢,不敢四散,整个人稳定从容,随意不经心。
辽槐转过头,睨见这一身白袍,矜贵异常,龙章凤姿,明明生了一副漂亮精致的五官,瘦削却强悍有力,身量峻拔。
一股遮蔽日月的压迫感,高位者常年操弄性命的从容不迫。
辽槐震惊又愤怒!他不敢置信自己竟这样被人拿住了。
偏偏这个白袍还表现得如此泰然自若,他不服气,不撤步,跟人较起劲儿来!
他拼命想挣脱开桎梏,怒气冲冲,满面涨得通红,龇牙咧嘴,青筋暴绽,浑身因为剧烈发力而颤抖,手腕却被人牢牢把控住,一步都动不了。
老百姓也目瞪口呆,方才还无人可挡,以一敌十的辽槐,足以称为猛人,却叫人一只手腕控制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这一身白袍仿佛不费吹灰之力,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只有辽槐一人,汗珠从额头冒出,近距离切实体会到这股逼人臣服的压迫感!波澜不惊,却强大如山岳不可撼动,令人心生绝望,明明……就差一点。
白袍一手用力,辽槐被推开,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姐姐身旁。
同时,十来名军官翻身下马,跪地抱拳,齐声朗朗道。
“卑职参见淮王殿下!”
浑身瘫软的覃校尉,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拣回一条小命,回过神,满头冷汗,也立即下跪,颤声。
“卑职参见淮王殿下!”
百姓这才发现一辆轿辇早已停下,老内宦冯祥、进禄等人伺候在白袍身后,气势森严的雪甲军列队在道旁。
这个一身白袍的男人,正是淮王殿下。
淮王文凤真接过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雪白的手掌,举止优雅,白袍纤尘不染,鞋履踩过四溢的杀气,不言不语,骤升侵略性与威胁性,与生俱来令人臣服的贵气。
他这双漂亮的凤眸扫了地上的人一眼。
“一帮精锐奈何不了一个傻子,丢尽徽雪营颜面。”
文凤真吐字平淡,极其轻蔑与不耐烦,面上却喜怒不形于色,伏跪在地的人,寒毛直竖,冷嗦嗦发抖。
辽槐冲上来,止步在白袍前,直直盯着他。
文凤真擦拭了一下指节,甚至没瞧他一眼。
“杀你,本王易如反掌。”
辽槐依然盯着他,心知他说的不是假话,他方才制止得轻松而游刃有余,一刹那间凤眸中的凛冽寒意,辽槐心神战栗,
北疆大漠的金戈铁马,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地狱业火的红,冲天的腐坏腥臭气,他那双清净的凤眸,黑白分明,充满漠然的怜悯,宛如一尊杀生菩萨。
“为何拦下徽雪营的骑兵?”文凤真终于抬眸。
辽槐愣了一下,大声说:“他们喝酒的时候,说我姐的坏话。”
“正因为这个,你要他们死。”
“对!”辽槐干脆利落,他笑了一下,憨气稚嫩。
辽槐用天真的笑容说出残忍的话:“谁欺负我姐,谁就得死。”
文凤真的目光径直掠过了辽槐,慢慢地落在那个纤弱的少女,嘴角几不可察地上牵。
“覃校尉。”
“卑职在。”
“军中禁酒,你们究竟有没有沾酒。”
覃校尉心头一惊,他只能咬牙,硬着头皮说。
“卑职没有沾酒,一切皆是这小子信口雌黄!”
文凤真一眼便看穿他在撒谎,他漫不经心地又问了一句,这回,语气有些柔和。
“你们当真没有饮酒?”
覃校尉自恃出身二品武官世家出身,于是一口咬定。
“卑职没有饮酒!”
辽槐气急,抢声道:“他们不仅喝酒,还吃了兔肉,我亲眼看见。”
一旁的酒倌畏畏缩缩,见到覃校尉嚣张跋扈,生怕惹来报复,哪儿敢作证。
眼见没有人证,覃校尉愈发得意,粗声道:“这傻子构陷卑职,当街拦马,存心抹黑徽雪营,伤了好几个兄弟,依卑职看,实在该抓进大牢,从严审问!”
文凤真冷笑一声。
“很好,你们两家各执一词。”
他顿了一顿,不容置疑地说:“那便剖腹验证吧。”
覃校尉诧异地抬头,一时间脸色煞白。
文凤真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不怒自威。
“这小子指认你不仅喝酒,还吃了兔肉,你一概否认,那么只需验出一样来便可,兔肉在你胃囊中,尚不足一个时辰,此时剖腹,应当有残余,没见到兔肉,便可证明你的清白了。”
覃校尉大惊失色,嘴唇灰白,倒在地上,犹自嘴硬。
“殿下!人若剖开肚子,哪里还能活!殿下饶命啊——”
围观百姓俱是低呼,淮王以军纪严明著称,手腕冷酷,他一如既往地不辨神情,令人无法窥探到他的想法。
辽袖见到事态失控,马上要出人命,倘若覃校尉今日死了,一定会在京师掀起轩然大波,她不想闹大。
辽袖立刻跪在地上,双肩在颤,显然是慌张拘谨的,心底怕极了,声音有些虚,软绵绵的,眼巴巴地望着他。
“殿下,咱们……咱们不讨这个理了。”
文凤真瞟了少女一眼,她跪在地上,小眼神畏怯极了。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王是替你讨理?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事已至此,你以为是你两滴眼泪便可以解决的?”
他一字一句刺得少女脸庞绯红,辽袖吓出泪花。
文凤真倏然长眉一压,熠熠金光倾洒在他肩头,他眸底暗得吞噬人心,阴郁又深沉,杀气锋利无匹。
辽袖两膝一软,冷汗涔涔,这副凌乱脆弱的小模样,惹人垂怜,倒更勾人了,她此刻紧张极了,每回对上文凤真,她都如溺毙之人般喘不上气。
众人都被激起了恻隐之心,心下叹息文凤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若他胃囊里找不出兔肉,那便是你污蔑了本王的校尉。”
文凤真明明是对槐哥儿说的,可是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少女。
他翘起嘴角,一字一句。
“那么到时候,杀人偿命,你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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