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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宰相李严


  天机商行的车队在数日之后,成功抵达玉京,此时距离恩科殿试的开考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但京城之中已是鱼龙混杂,来自各地的举人到处拜见名流,拿着帖子在各个达官贵人的门口投掷文稿,以期扬名天下。

  因为大乾的殿试并不单纯考核文章,他的考试形式更接近地球的唐宋时代,举人本身的名望也是巨大的加分项,特别是现行的考试制度,会让考生的人名为考官所知,更是加重了名望的重要性,毕竟没有哪位考官愿意罢落一位名望巨大的举人。

  这也导致了世家人脉在官场上的优势被进一步放大,因为制造名望这种事情,寒门怎能比得上轻车熟路的世家?

  “银州的甄家有位天才神童,唤做甄英才,他不仅六岁考秀才,十岁中举人,为母守丧三年后,如今十四岁就要进京赶考。”

  “更可贵的是,甄英才不仅才华洋溢,还是孝感动天的大孝子啊。”茶楼里面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地介绍道。

  “怎知道他是个孝子。”观众们纷纷问道。

  “问得好。”说书人一拍惊堂木,面露得意之色,连忙道来

  “当年甄英才的母亲得了重病,卧床不起,那医生说要一月天的金色鲤鱼做药引,方可治愈。”

  “一月寒天,水面冰封,寒冬彻骨,那甄英才便窝在水面上,用身体孵出了一个窟窿来。”

  “这时竟有一条金色鲤鱼跃出水面,落在了甄英才的怀中。”

  “列位看官,这不是孝感动天,还能是什么?”说书人猛地一拍桌面,观众纷纷叫好!

  “说得太对了!”

  “卧冰求鲤,孝感动天。”

  “果然是个大孝子,想必日后为官,也是位勤政爱民的好官啊。”

  玉京的茶馆有一百多间,每日来往数万名的市井之徒,他们在这里休闲,饮茶,听着诸如此类的故事,并为此纷纷叫好。

  自从这殿试将近,这茶馆就格外地热闹,站在台上的说书人仿佛无所不知的神仙,大乾九十九州的各路才子举人,信手捏来,各种传闻源源不断,贤良圣人层出不穷,每一个都会惊天动地的大故事。

  有的是卧冰求鲤,有的是哭竹生笋,有的是杀虎救父,有的是尝粪忧心不一而足,不听说书人讲,你都不知道原来大乾有这么多的圣人。

  个个才华横溢,一诺千金,孝感动天,活脱脱一张人间百圣图。

  就是诸子百圣复生,也会羞愧掩面,不敢自称为圣。

  “少主,这甄英才也吹得太过分了吧。”进了京城,依云等人安顿好人手,将货物放入刚成立不久的分行,便随着平安一起来茶馆瓦舍看戏,她可是期待很久了。

  听说玉京有四大班子见山楼、兰雪堂、玲珑馆、听雨轩,个个都有绝活。

  见山楼擅长武戏,请的都是身手矫健的武生高手,唱得是武温侯荡平十八路反军。

  兰雪堂最爱花前月下,扮的是绝色天香,才子佳人,不知骗了多少闺房小姐的眼泪。

  玲珑馆唱的是明察秋毫的李判官,审冤断案无人能比,百姓听了都会当面伸冤。

  听雨轩听的是绝妙好音,虽说故事一般,却也凭借一手妙音,引得观众叹息连连。

  依云期待已久,本以为进了京城,就能跟少主一起去听戏,不料少主安顿完毕后,带着自己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柔然公主,在大街小巷上七拐八拐走进了茶馆,顺便看这样一出好戏,心中颇有不满。

  “依云别急嘛,也让柔然公主,看看我大乾不同西域的风土人情。”平安轻笑道。

  “原来传承上古的大乾,也是这般欺名盗世。”优露莱特见了说书人上台吹了一个又一个的举人,各个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她又不是笨蛋,自然猜出了这些人大多名不副实,不过是世家宣传的手段罢了。

  “哼,朝廷收了那么多圣人做官,百姓生活还是困苦不堪。”依云出身的刺道盟,本来就看不起各种狗官,现在听到这些大乾的未来官员各个都是演技派,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

  “这种圣人不要也罢。”

  “说得好,说到李某的心坎里去了。”

  “不知李某能否有幸与主人畅谈一番。”

  一位身穿青衣,头戴诸葛巾,风流倜傥的书生朗声说道。

  平安等人落座在茶馆上方的雅间,不似下方的大厅那般嘈杂,这名书生故有此一问。

  “依云你看,唱戏来了。”,平安在她的耳边偷偷说道,少女这时才明白,原来少主早就在等人前来拜访了。

  “客人请进。”

  “李先生到此,是受宰相所托,还是兴之所至?”

  那姓李的书生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特别是他进屋见了房间的主人是个莫约七八岁的孩童,更是惊讶万分。

  他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冷汗,大脑苦思冥想,不知转了多少回,最终老老实实地回答:

  “天心书院李知行,受宰相所托,前来邀请平安先生、天机商行会长、以及公主殿下。”

  情报能力还不错。

  李严能当得了大乾的宰相,执政数十年,跟武温侯洪玄机作对,自然不是什么单纯的道德先生,相反是能跟当朝太师扳手腕的英雄豪杰。

  这样的英雄豪杰,消息自然是灵通的,知道天机商行真正的幕后老板是平安而不是依云,也知道如今柔然国的公主没有跟随暴风兵团,而是留在商行里面。

  “来得太迟了,不过来都来了,我们便去李府走上一遭吧。”

  来得太迟了?

  李知行不得其解,天机商行的车队刚到玉京,他便收到消息,连忙去了天机阁拜访,落空以后又迅速查明了平安来到这茶馆之中,这等速度恐怕就是圣上都没有如此灵通,怎么还算太迟?

  但李知行的心中,却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深深的担忧,恐怕这一次天心学院有难了。

  玉京,李府

  自大乾三十年,李严高中状元后,便一路官运亨通,说他权倾朝野也并不过分,所有文官几乎以他马首是瞻,哪怕是历任的大乾皇帝,也经常被他上书斥责,例如曾经的高宗便因为大兴土木,被他当面拦住,以圣人之言相责,最终不得不取消行宫的建设。

  在所有的文官看来,李严便是他们心中无可动摇的贤相,哪怕学术路线并不一致,学院派系并不相同,也不影响这一判断。

  至于像姬常月这样不肯跟宰相大人站在同一条线上的人,自然也被同仇敌忾,最后辞官归隐,做了正一道的道士。

  如此有能力,有作为,有威望的宰相,他的门庭却显得十分寒酸,就连门口的两只石狮子,也比其他达官显贵小了不少,除了一只用来装文稿的木桶格外醒目。

  最近大乾的恩科考试,吸引了无数的举人将文稿放入宰相的门前,以期望鱼跃龙门,而李严不同于其他的达官显贵,十分认真地审阅了所有的文稿,并给出了自己的看法与意见。

  哪怕不能借此扬名,单单看宰相的审批对这些举人来说便是无上的收获。

  “也许大乾还真有圣人。”优露莱特自然知道这是执政大乾快二十年的高官了,他的门府如此清廉,如此勤政,便是作秀,也是难能可贵。

  “不错,就看大乾现在最杰出的读书人吧。”平安同样深感兴趣地说道。

  门外的侍从见了李知行带人过来,连忙打开相府,牵引带路。

  “平安先生、天机商行赈济青州百姓,活人无数,请受老夫一拜。”早已年过花甲的老人精神抖擞地大步走来,不仅没有任何宰相的威势,反而一鞠到底,吓得依云和优露莱特连忙躲避,只有平安站在那边,不谦不让地受了一礼,有些不置可否地回礼道:

  “宰相大人客气了,青州百姓也受过您不少恩惠。”

  “在五年前您主张纳钱代役,劳役入工,保住了许多百姓的生计,不受徭役之苦,功德无量。”

  大乾要重建上古皇朝,向来不收重税,以仁德著称,天下九十九州,五万万臣民,一年赋税5000万两,人均赋税不过0.1两银子,等于100文钱,无论如何都算不上重,对比横征暴敛的大周来说,称得上爱民二字。

  但这不过只是表象而已。

  大乾的税很轻,但徭役极重,摊上的轻则破产,重则家毁人亡,例如那鱼米之乡的南州,最怕的不是官府收税,而是摊派徭役。

  这徭役的可怕之处,在于官府让百姓运输物资,还要自行垫付路费,例如让南州的百姓运输十担粮食到青州,这期间的路费、伙食统统都要百姓自行承担。

  便是家中有十几亩良田的农家遇到这种事情,也只能变卖田产,凑足路费,比任何重税都要可怕。

  所以李严作为宰相执政近二十载,对民生最大的贡献,便是免除了部分州的徭役,另外部分的州可以缴纳免役钱来代替劳役,还有官府征用民夫使用劳役除本地使用外,还要负责农夫的伙食,路费。

  尽管各地执行状况有好有坏,但部分功绩不管是天心学院、北斗书院、白露书院等等敌对派系,都是承认他的。

  但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李严立刻确定,平安是鬼仙转世,否则一般神童再如何聪慧,焉能理解自己执政的好坏。

  “天下民生艰难,世间武夫当国,我辈身居高位,自当造福社稷,此等微末之功,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李严连连摇头,自谦了一番,便把平安等人引入客厅之中,沏茶招待。

  “宰相大人相邀,是想了解青州民生,还是有事相托?”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哪怕是堂堂的宰相,急忙派人来请,哪能有其他事情?

  这人倒是直爽得很,一点也不拐弯抹角,李严捏着胡须,微微一笑。

  “平安先生在青州做得偌大事业,救济百姓无数,青州总督时常写信褒奖,不曾想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做了今年恩科举人,进京赶考。”

  “老夫虽然不才,却也开办着一个学院,不知平安先生可愿到天心学院讲课,做个挂职的教书先生?”

  到天心学院讲学?

  不管是依云、优露莱特还是李知行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筹码开得实在是太大了。

  本来以李严宰相的身份,哪怕是邀请平安做天心学院的弟子,也是大大的提拔,要知道在明面上的身份,平安不过是一个靠着恩科挤进来的举人,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含金量远不如正统举人,若是投靠了天心书院,加上李严的一些运作,当上这一次恩科的状元也并非难事,不再会有人质疑水平,毕竟这一次殿试的主考官乃是天心学院的另一个巨头李神光。

  而招揽平安到天心学院挂职,讲课程,做教书先生,更是要把平安绑上天心学派的战车,培养他成为派系的巨头之一。

  李知行听了都羡慕不已,现在的他还只能听课,平安只要动动嘴,就能够给成为书院的先生,地位崇高,甚至还在自己之上,怎能不让他羡慕不已。

  “李严先生著作在身,有《心书》数卷,在下也通读一二。”

  “可惜,天行有常,不为盘存,不为玄亡。”平安同样报以微笑,一开口便让这位养气四十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学术大家再无一丝笑容。

  心学讲民意,将天意与民意结合,为的是约束君王,若是违背了民意,便是违背了天意,要遭受上天的处罚。

  换到地球时代,便是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学说,此乃唯心学说。

  而平安对这类学说并不感冒,反而是武温侯的理学书中对于社会的运行规律,更符合他的胃口。

  所谓“万物皆有理,顺之则易,逆之则难。”。

  武温侯的理论便是不管你心中如何去想,是无法改变世间本来的道理,【理】就在那里,等待读书人去认识,认识了【理】,也就有办法借助世间的规则来改造世界。

  此乃唯物学说。

  不管是哪个世界,唯心与唯物学说几乎都是一对死敌。

  是我在故我思,还是我思故我在?

  特别是在朝堂之上,李严占据了文官派系,洪玄机占据了武官派系,双方水火不容。

  “那老夫倒要唠叨一番了。”李严面容整肃,不再是和蔼慈祥的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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