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悲春(3)
“气煞我也!”哥哥回来了,他很生气。去见陈潭之后,我先回到了家里,而哥哥则是陪同叶倾城回叶家之后才回到家中。
那时月亮已然爬上梢头,暗蓝色的天空中有几颗流萤,微光荧荧。
哥哥一进到房门就径直朝我走来,说:“你知道叶倾城说什么吗?她说那个陈潭,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模样也长得算是秀气,看上去也很有礼貌,不是那天在芙蕖塘抱她的人。”
我知道哥哥在生气什么,他并不在乎陈潭不是那天的流氓,他真正在乎的是叶倾城看似中立的评价。哥哥啊,果真是从一个大人坍缩成一个孩童,叶倾城每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牵动着他的神经。这或许就是哥哥后来悲哀结局的原因,不过此时,一切灾祸都没有任何显现的预兆。只有看得更远的大人们才真正明白着,出了画溪镇的世界正在发生些什么,而我们依旧在画溪镇自娱自乐地寻找着一个可能早就逃离的流氓。
第二天,我和哥哥早起,父亲在用早饭的时候,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最近不要乱跑,镇子外面更是不要去。”说完父亲便起身离开了餐桌,没给我们问为什么的机会。那时候的哥哥已经十七了,再过一年都会有媒人上门了。但是父母亲还是我们当成孩子,每当有重大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总是用一道道命令将我们囚住,封锁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原因,原因就是你们还小,有些事情你们长大就明白了。
不过,哥哥总是有方法知道大人们遮遮掩掩的事情,他有一个好朋友,黄赖子,消息是比谁都灵通,谁家家里要是丢了只鸡,他能比鸡更早知道鸡丢了。
但是他的消息也总是不保真,有一回我去私塾,在路上遇见黄赖子,他告诉我老先生去乡里了,这几天都不用上学了。我不信,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今早他看着老先生上的马车,连老先生今天的穿着都描述得有模有样,他叫我回家等着,很快就会有消息到家里的。于是我便傻傻地回了家,等了许久,等来的是老先生将我逃学的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从店里回家时,手上握着一根两指粗的木棍。
黄赖子的消息都是各处打听到的,无根之言,自然真假参半。
被父亲提醒的那天上午,哥哥就找到了黄赖子,那时候黄赖子刚好赌场里面醒过来。
“最近世道不太平,据说是天有异象,太阳掉东边去了。”
“你是不是人赌痴了?太阳不还挂在天上吗?”陈悲春指了指窗外的太阳,明晃晃的,好似一个火轮。
“没错,太阳可能真掉东边了。你想想,太阳每天从那边掉下去了?从西边啊。但是,最近几天,有人看见,大晚上的,东边有个太阳。”黄赖子一连报出几个人名,都是游离在画溪镇边缘的农户或者猎户,据说他们晚上都看见了东边的太阳。
哥哥找过黄赖子之后难得地来到了学堂,老先生还亲切地问候了哥哥,“陈悲春,你不是中暑了吗?你弟弟陈喜秋还跟我说你下不了床,怎么好得这么快?”
“回先生,我只是昨夜有些着凉,早上休息了一会儿就好了。”哥哥说完便坐在了我的身后,他使劲掐了一下我背上的肉,小声说:“最近天气那么凉快,怎么会中暑呢?以后找理由逃学也要找点合理的。”然后诵读经书的声音便盖过了一切。
放学后,哥哥同我说今天他与黄赖子的对话。
“那不会是胡诌的吧?”我对太阳掉进东边的事情保有怀疑。
“那肯定是胡诌的。”哥哥斩钉截铁的说,“不过,我还问了他跟芙蕖塘有关的事情。他说,芙蕖塘就两个口子,一个进水,一个出水,进水口也就一个高水面两尺不到的洞,狗钻进去都费劲,何况是人进去,还坐着小船进去,除非把墙给砸了。”
“那就是说,根本没有人能进芙蕖塘,叶倾城说的话都是胡诌?”我说。
“你才是胡诌,倾城可不会骗人。”哥哥说:“我今天来学堂找你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情的。”
哥哥和我绕过叶家层层围叠的白墙,到了一处乱石堆叠的地方,那些石头都是叶家花园做假山多出来的废料子,而石堆旁,溪流缓缓流着,最终流入了叶家的芙蕖塘,还有许多去年七夕放入溪流的纸船搁浅在一旁。
“哥哥,这些好像都是你写的。”我翻看那些纸船上的语句,真是全身都麻了。
哥哥写这些话的时候会不会脸红呢?我回头看他,他偏过头,颇有感慨地说:“这是家里交给我的工作而已,以后你也会写的。”
“别看了,我们还有什么正事。跳下去,陈喜秋。”陈悲春命令我的声音真的很冰冷。
“我?跳下去?”我看看那幽深的溪流,又看看他:“为什么不是你跳下去?陈悲春?”
“不用废话了,你身子骨算小,先看看能不能通过那个进水口。”不等我反应,陈悲春便一脚把我踹进了水流。
我看着那个黑黝黝的进水口,确实是狗钻进去都费劲,但是游过去就不一样了,我憋住一口气,再从水面探出头,我已经穿过去进水口,来到了芙蕖塘之中。虽然还要一个月才到夏天,但荷叶已经立起来了。
确实可以通过游泳进入芙蕖塘的,我游回去告诉哥哥这个结果,但是问题任然没有解决,那个人又是怎么把小船给带进去的呢?
“再来一次,陈喜秋。”陈悲春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弟弟,我刚把身上湿透的外衣给晾晒在石堆上,他就又把我踹进去了,还给了我一块三尺左右长的木板。
“把这个当成小船,你试试能不能趴着过去。”
“那你刚刚都不给我,我下水一次不就行了。”我趴在木板上,欲哭无泪啊。
“循序渐进嘛,咱路要一步一步走。”陈悲春解释说,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刚刚才找到这块木板。
虽然有些许委屈,但我还是去试了,在靠近进水口的时候,我奋力一压,木板也暂时潜入水中,只是我大半个身子都浮在上面,就这么通过了进水口。
等我把成功的消息带回给陈悲春,他已经把外衣脱得差不多了,抱着一块木板。
“很好,接下来就让我来试试吧。”陈悲春扑通一声跳入了溪流之中。
路要一步步走,陈悲春那我试验之后,他确信他不会被卡在进水口之后,自己也抱了一块木板游了进去。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这步子迈得属实是有些大了,容易扯到。
在通过入水口是,陈悲春奋力一压木板,虽然他的体重上较我更有优势,木板直接被他压进了水里,但是毕竟他年长了几岁,体态更为厚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上方白墙就离他毫厘之远,就像一把剑悬在他的背上。
等他终于能探出头来,心里却想的是,陈喜秋你这小子谎报敌情啊。此刻的我在白墙之外,焦急地等待着陈悲春出来,却只等到一声口哨,这是我和他的专属暗号,起源与我们自小被父母教育,一旦我们有被挨揍的可能,都会用口哨声来提醒自己,快跑啊。
快跑啊!
我不可能等陈悲春了,我卷起我的衣服就跑,那些衣服还没有干,浠沥沥的水滴了一路,而我,根据黄赖子当时看到的情况所说,真像一条疯狗。
只不过哥哥的衣服我没给他带上,所以当太阳下山之后,他只穿着贴身的一层衣裤,湿漉漉地站在我的房间,我当时大喊了一声水鬼啊。
“水鬼个头啊!我衣服呢,你没给我拿吗?”陈悲春问。
“没有,我游不出来了。”陈悲春坐在我的书桌前,拿起最厚的一本书,朝我头上砸来。
他愤然地喊道:“陈喜秋,我饶不了你!你谎报军情啊!你害得我没脸见人了。”
哥哥的愤怒是有原因的,他从芙蕖塘冒出头所看到的不是满塘立起来的荷叶,而是载着叶倾城、叶三娘和一种叶家奴仆的小船。
根据后来叶倾城的回忆,那天她在芙蕖塘的亭子里喂鱼,远远听见白墙那边有窸悉簌簌的声音,她自然是以为那个流氓又来了,可是时隔半个月了,怎么这么久才来。出于安全考虑,叶倾城就回内宅叫自己的娘亲过来抓流氓,顺路又把叶家的管家老胡和一种仆人喊上,于是你喊他,他喊他,一大半叶家的人都赶来了芙蕖塘。这么一大群人赶来的时候,声音已经消失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叶三娘特地在芙蕖塘靠了两艘小船,一众人便乘船望着白墙之下的进水口赶来,那时正是我第二次潜入的时间,只不过重重叠叠的荷叶保护了我,他们没能发现我,我也没能发现他们。
等到他们靠近了进水口,我靠着荷叶的掩饰已经游了出去。而叶三娘认为流氓有可能还藏在荷叶下面,一众仆人蹲在小船旁拔除遮挡视野的荷叶时,哥哥从进水口游了进来,只穿着贴身的衣服,场面相当地沉默。
叶倾城说:“当时小先生从那里游出来的时候,还大喊了一声‘芜湖’!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然后他才吹了一声口哨,开始跟我娘亲解释。”这声“芜湖!”到底有没有喊出来,哥哥是坚决否认的,而且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喊“芜湖!”,他就会来敲我的脑袋。
叶倾城发现了游进来的是小先生之后,还高高挥舞着右手打招呼,但下一瞬她又觉得不太对劲,红着脸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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