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捕萤（4）

太阳掉进西边了。

        陈悲春回想到之前，他向黄赖子打听消息时，黄赖子告诉自己的事情，不过他那时候说的是太阳掉进东边了。

        太阳真的掉进了西边了？

        跌坐在一旁黄赖子他气喘吁吁的，脸上也没有戏弄他人的表情。

        “什么太阳掉西边了？太阳又不是个球，怎么还会从天上掉下来。”叶家的仆人不相信黄赖子的话，说着就往山顶进发。

        “真的，爬到山顶就知道了。”

        叶倾城看了一眼月亮，月亮藏到了树梢之下，她说：“先爬上山顶吧。”她的眼眸中印着萤火虫的微光。

        爬上山顶只是花了叶倾城一点时间，但众人在山顶呆住的时间就很长了。

        当眼界越过山顶，叶倾城终于看见跌落的太阳。

        那是一团火，烧得远方的天空红红的，地上在火红地燃烧着，天上也在火红地燃烧着，像是一根红色的柱子贯通了天地。弥漫天地的烟尘散成了风，吹向四方，山顶上从那里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子燥热。谣言成了真，真的有个太阳在目及远处燃烧着。

        “这是太阳吗？”叶倾城轻声问自己。她盯着遥远地面的那团炽热的火球，在明亮的火光中依旧能认出城墙的棱角，仍然可以看出城市方正的格局。这不是太阳，这是战争，战争的火烧遍一座城，就好像有一个太阳砸在了这座城上面。

        其他人当然也认得出来，他们只是惊讶，他们自小生活在画溪镇，山珍郁奇的地方。可以说，画溪镇的历史没有战争，只有一代一代的王朝衰弱所带来的叹息，他们脱离了战场过于远了，只是每次有战争的胜利者建立起王朝，传递消息的役使把朝代更替的消息带到这里时，画溪镇的人们才会知道，才会淡淡地说一句，原来换人当皇帝了，随后便投进了自己的生活。

        “原来战争离我们已经这么近了。”叶倾城叹息说。怪不得最近画溪镇的大人常说时局不太平。

        但是战争不会以它残酷的姿态将画溪镇碾压过去，画溪镇是个生活的好地方，对于拥兵打仗却是不好的，大批人马要进入画溪镇只能走水路，镇子周围的群山没有那么宽敞的大路，水路也有问题，画溪有几处水浅之地，大船都是过不去的。何况，这么一个山山水水包围着的小镇，除了养心，对于那些操纵战争的野心家们又有什么用呢？

        唯有一人看不清这是战争，那人便是黄赖子，不知是他眼睛的缘故还是真的迷信太阳是会掉下来的谣言。他向陈悲春炫耀着自己消息的超前性和准确性。“你看，我就说我的消息保真包快。”

        陈悲春没有理会黄赖子，他是第二个回头捕萤的人，第一个自然是叶倾城。当其他人还在痴痴地望着远方的战争，他就已经将自己的陶罐给装满了。

        接近黎明的一段时间没有再起风浪，大家很快就把腰间的陶罐给装满了。当天边出现第一抹亮白，叶倾城已经下山，赶到了老婆子的院子前。

        老婆子知道叶倾城一定会来的，所以早早地打开院门等着叶倾城。她看见叶倾城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呐，这是什么样的美人呀，早就听说叶家小姐漂亮，没想到如此漂亮。”

        叶倾城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三十左右的年纪，但举手投足的风韵很足，像是一坛陈年的酒。面对她的赞美，叶倾城只是礼貌地笑笑，然后默默把装满萤火虫的陶罐给搬进屋子里。

        老婆子不让其他男人进自己的院子，所有陶罐都是由叶倾城给搬进去的，搬到一个空空的房间，房间除了一扇门开着，没有其他的口子，窗户都让人给封死了，压抑得像一间囚房。

        等到叶倾城放下最后一个陶罐，老婆子拿着一盘黄色的香走进房间，她关上门，房间失去了唯一的光照来源瞬间变得漆黑如夜。

        “或许只有在这么黑的情况下，我的容貌才能跟你放到同一水平。”老婆子打趣说。

        叶倾城没有理会这些打趣的话，她只是微笑，但在昏暗的房间中，这种礼貌的微笑是看不见的，老婆子就当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有那么一刻，叶倾城怀疑现在的老婆子与那些倒卖药丸的江湖骗子是否有差异，如果真有的话，那只能说是老婆子的哄骗人的技巧更为高级，愈加故弄玄虚。

        噗噗的声音传来，叶倾城知道那是老婆子把陶罐的蒙皮给戳破，不一会儿，房间里萤火纷飞。

        “把你的血滴上去，从中间滴，让血顺着盘香流下去，把这一盘香都染红。”老婆子语气终于正经了起来。

        叶倾城照做，她咬破手指，血珠子从她的指尖滴落，落在了盘香的最中心。盘香把血吸了进去，但借着萤火的微光，叶倾城看见只有盘香最中心的一点被染红了，她继续挤手指，直到那根手指苍白，才把整盘香给浸红。吸了血的香比之前更重了，所以外层的一圈一圈塌下去，细小的支柱支撑着盘香的中心点，从中心延展的外层垂了下去，像是一座塔，又像是盘山的路。

        叶倾城把染满自己血的盘香交给了老婆子，老婆子拿出火种，点燃了盘香。

        微烟袅袅，萤火起落。

        在尘埃般游离的微光中，老婆子说：“这是一种续命的方法，这盘香烧出来的烟，人吸了最多就是有些呛嗓子，但是萤火虫吸了就会死，而且我在香里加了一种草药，萤火虫会围过来。你看。”她指着一只盘旋在盘香之上的萤火虫，那只小虫有如秋天枯叶一般盘旋跌落，最后一点光亮在落在地上的那一刻也熄灭了。

        “看这满屋子的萤火虫，看来你们昨天晚上还是很努力的。”老婆子继续解释着萤火续命的道理：“这盘香会一直烧，直到把这满屋子的萤火虫都给熏死，等最后一只萤火虫也掉到地上，发不出光亮的时候，就要掐灭盘香，那时候，香剩得越多，叶三娘就能续上的命也就越长。”

        “谁给香滴的血，烧掉的那一部分就是谁的命，叶小姐。”老婆子说，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倾城的脸。之所以现在才把完整的续命仪式告诉叶倾城，是因为她想看见叶倾城脸上的惊恐与害怕，但没有，一丝丝的惊恐也没有。叶倾城眼中只有那一盘香，一点红色顺着香慢慢网上爬。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叶倾城抬头看向老婆子，“这样我就会少抓很多萤火虫。”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既然燃香是要将萤火虫全部毒死，那为了剩下的香更多，应当少抓萤火虫，如果只有一只萤火虫的话，几乎不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就可以把这个续命仪式给完成。而偏偏当初陈喜秋来求药方的时候，老婆子却特别交代了一定要尽可能多的萤火虫。

        “抓萤火虫只是为了证明诚心而已。”老婆子解释说。“就依这数量来看，你的诚心很足。”

        “但诚心不能救我娘亲。”

        “诚心当然不能救你娘亲，但很多方法都可以救你娘亲，无一例外，这些方法都需要诚心。”

        “比如现在？”

        “比如现在。”老婆子肯定地点了点头。

        叶倾城看着那点微弱的红光继续旋转着靠近着中心，萤火不断坠落，她和老婆子陷入沉默。

        直到现在，即使老婆子表现的漏洞百出，什么萤火续命，像是随口胡诌出的东西，叶倾城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她蹲坐在地板上，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融进了盘香的一点红光。那点红光不仅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也燃烧着叶三娘的生命。

        老婆子忽然觉得眼前的叶倾城像是凝滞一般，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她。

        “你放心，我的方法大多数时候都是十分灵验的，只是偶尔失效。”见到叶倾城的专注，老婆子说话的时候特地加重了大多数和偶尔。“这个法子，虽然我之前没有施展过，或许之前就没有人施展过，但是这个法子，是我从一个很有名的江湖术士那里听说来的，只不过，后来那个术士因为行骗被抓了，我不忍心这个续命的好术法失传，所以特地拿到你娘和你身上试试。”

        若是平常人听到老婆子说的这些话，一定当场翻脸，把香踢翻，开门走人，但是叶倾城太过于平静了，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以往老婆子受他人所托行巫蛊之术，她这撩拨人心一番话总能咋起一群人，就像把一块大石头扔进平静的湖水，水花四起，而叶倾城的表现却让她感觉到自己抱起一块石头，扔进湖中，然后湖竟然结了厚厚的冰，不仅把石头给弹开了，还让站在湖边的自己滑了一跤。

        “你真的信这个法子啊？不会吧，说实话，连我都有点不信呢。”老婆子最后一句试探性的话语终于惊动了叶倾城。

        叶倾城忽然伸手，不是为了打老婆子这个江湖骗子，而是直接用手指把盘香给掐灭了，原来这间房子已经没有任何萤火的微光了。

        叶倾城看看只剩中间短短一截的盘香，又看看她的手里的已经熄灭的灰粒，她把灰粒弹了出去，对着老婆子说：“这算是我的诚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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