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捕萤（5）
“叶小姐相信巫蛊之术吗？”老婆子打开了房间的门，一道光刺进来，把她的身形都给模糊了。
“仪式已经结束，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跟着一个瞎子走江湖，这些巫蛊之术都是他交给我的。我那时候也是不信他，觉得他只是一个花言巧语的江湖骗子，懂得一些察言观色的本事而已。有一年，全州都闹饥荒，我和他饿得两眼发慌，在一个村庄里碰见一家富户办酒席，富户六十大寿，虽然是饥荒的时候，但他们家的饭桌上还端的出来肉。我和老瞎子蹲在那户人家门口，一只吞口水，把口水都吞干了，那家主人也没有向给点剩饭剩菜的意思。”
“无奈之下，老瞎子领着我硬着头皮进去了，老瞎子会算命，他给这一家富户算命，说是富户家的老爷能活到九十五，富户家的少爷会当上大官，子孙满堂，后世兴荣，反正就是一些好听的话，富户家的老爷一高兴，就赏了老瞎子和我一人一盘肉，那是白水煮的，除了肉味，没有一点味道，但我和老瞎子吃得很饱。富户很好客，还希望留老瞎子住上几天。”
“当天晚上，老瞎子就带着我跑路了。我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他说他说错话了，其实这个富户是个绝户命，但是为了不被饿死，老瞎子只能骗人。果不其然，那一年的饥荒还没有过去，饿疯了的饥民冲进富户家，把富户家里洗劫一空，富户家里的人也全被杀了。”
“隔年老瞎子也死了，死的原因是他给人做巫蛊之术，失灵了，不止一次，被人追着打，他慌张爬上商队的马车想要逃跑，但是从马车上摔下来，马蹄踏着他过去了。老瞎子死之前拉着我的手，他骂我说‘凑表子，为什么不扶着我上马车，凑表子！’这或许是他最灵验的话吧。瞎子死了，我没有饭吃，那一年又闹饥荒，我没办法，我学着老瞎子开始做巫蛊之术，我也不信这些东西，全当是骗人的，每次骗了人一点粮食就要逃跑。”
“有一天，我打听到有一个地方可以免费领到粮食，于是我过去了，一个太监腔调的人盯着我说，要不要跟他去一个可以吃饱饭的地方。我就跟着他走了，然后我就成了一个风尘女子了。”
“从那时候开始，本不信这些巫蛊之术的我，就更不相信了。老瞎子在我跟着他的第一天就说，我一定会成为一个表子的。如他所料，我果然是。”老婆子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这样不应该更加相信这些巫蛊东西吗？”叶倾城问。
老婆子回应说：“相信那些干嘛？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老瞎子能有什么关系，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而不是所谓的命运把我给推到这里的，知命而不信命，懂不懂？”
“明白，但是这个萤火续命？”叶倾城欲言又止。
“萤火续命不过是一种巫蛊之术，效果你回家看一眼你娘亲便可知晓，重要的是诚心。”
重要的是诚心吗？那这一夜的奔波，大诚的不幸又算是什么？叶倾城反驳说：“那这个萤火续命的术法又有什么意义，我的诚心你已经看见了，有用吗？你拿一个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术法，就是用来检验我的诚心吗？那我的娘亲又该怎么办？她生病了啊，病的很严重的，而你却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不必生气，叶小姐，萤火续命是真的有用的术法，很多年前，有人用这个术法救过我的命。”老婆子的语气难得正经，“心诚则灵啊，叶小姐。”
“虽然我的巫蛊之术偶有失灵，但是我算命还是很灵的，要不要我给你算一算命啊？”老婆子忽然来了兴趣，她的眼睛扫过叶倾城的面貌，又拉起叶倾城的右手看了许久。
“你惨了，你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最后的结论老婆子用戏谑的方式说了出来，不知道是果真如此还是一个玩笑而已。
叶倾城已经不想理会眼前的这个老婆子，径直走出了房门，她想赶紧回到家，见到娘亲。
过了许久，老婆子也离开房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身穿黑色绸缎的男人躺在自己的床上。
“喂，你自己没有床吗？为什么要躺在我的床上？”老婆子推了推男人。
男人极其困乏，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明明是你教我的术法，为什么你不去给叶倾城施展啊？你不是一直想再见见她吗？”
“见她不就暴露了吗？我可是她前段时间在找的流氓啊。”男人打着哈欠，回答说，他昨晚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叶倾城已经到了这里，如果回自己的房间可能会撞见正在搬陶罐的叶倾城，只好先到老婆子的房间里来。
“唉，你去做流氓还真是便宜你了，以前只是听人说叶家小姐漂亮，现在真心见到，是真心很漂亮啊。”老婆子自顾自地说着，一旁男人已经睡觉了。
离开老婆子家，叶倾城慌忙地跑回叶家，娘亲还在睡，一直到过了中午，叶三娘才醒过来。
叶三娘醒过来之后果然变得精神了许多，不出三天，她的病就痊愈了，后来她自己想想，可能就是命里犯冲，有此一劫。叶三娘病好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叶家开在芙蕖塘的那扇朱红色的小门给封闭了，把门拆了，填上砖块，刷上粉灰，那一块就和周围的墙壁一样的白，丝毫看不出那里曾经有一扇门。
萤火续命看来还是灵验的，但是后面还是有件事情让叶倾城有些烦心的。就是大诚，大诚最后还是死了，他还没到蛇医家门口就已经躺在地上不行了，这件事叶倾城瞒下来了，对于大诚家里人的赔付也是由她来操办。
她跟着陈悲春一同去了大诚的家中，向大诚的家里人致歉，并且给他家人四十两的抚恤金。
结果大诚的老婆嘟囔了一声：“怎么这么少啊？”
陈悲春就有些不服气了，画溪镇的农田，一吊铜板就可以买到一亩，这四十两银子可以买到差不多芙蕖塘一样大的农田，都可以做一个小地主了。而大诚的老婆却不满足，大诚在叶家做事这么些年，都没有攒够二十两呢。
但是陈悲春被叶倾城给拉走了，没有让他发作的机会。
确实是因为叶倾城带着大诚上山才会让大诚丢了命，自己没有占到多少理，后面自己又补了不少银两给大诚老婆。这样一来，叶倾城这些年偷偷攒的小金库都被赔付出去了。没了钱，叶倾城也甚少跟着陈悲春一同偷偷跑出去玩了，毕竟画溪镇东街的糕点，西街的面，都是需要钱的。
陈悲春却在偷偷存钱，他希望能带着叶倾城出来好好玩玩，但叶三娘最近对叶倾城的看管明显严格了不少，甚至还有点防着他的意思，已经不止一次，叶三娘来看叶倾城练书法，放在以前，她是从来不理会这些事情的。
有一天，叶倾城在练完书法之后与陈悲春闲聊，忽然聊到了老婆子，叶倾城想起老婆子对她的预言。
“老婆子说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嫁出去。”
“真的吗？怎么可能，你这么漂亮，只要你想，是谁都愿意娶你的。”陈悲春说。
“可是我谁也不想嫁。”
“谁也不想嫁吗？”陈悲春问。
“是啊。”
“真的谁也不想嫁吗？”陈悲春又问。
“是呀是呀，嫁人有什么好的。”叶倾城回答说。
如果这时候叶倾城能抬头看一眼陈悲春的眼睛，她就一定能发现陈悲春眼中明晃晃的失落，这样的昭然若揭的爱意她都发现不了。不过这样也好，没有感觉，好的感觉不会有，痛苦的、坏的感觉也就不会有。她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书法，有一股满意的味道。
“不嫁人，女孩子不嫁人就成了尼姑了，你想做尼姑吗？住在山里，天天念经，还不能吃肉。”陈悲春笑着说。
“也不想做尼姑，不嫁人也不一定会做尼姑吧。”叶倾城回答说，她们没有在说话了，因为叶三娘的脚步声靠近了。
叶三娘走进房间，陈悲春就自觉地退了出去，时间也差不多了，若是她们母女二人有事详谈，自己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叶三娘并非有什么要紧事，只是来检查一下叶倾城的书法。
叶倾城的书法愈发好了，甚至隐约有些超过陈悲春的迹象，可以说，陈悲春这个书法老师十分合格，但又有些过于合格了，以至于他最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授给叶倾城了。
“要不要给你换一个更好的老师？从邻乡请来的，主要是个秀才，字写得奇好。”言外之意，叶三娘也觉得陈悲春的童生身份有些不合适了。
“秀才不一定比陈先生的字写得好，我就觉得陈先生的字写得好，我还有很多可以学的地方。而且，娘亲，陈先生的弟弟最近已经辍学了，没有去学堂上学了，他们家其实挺需要这笔钱的。”叶倾城说，她并不在乎陈悲春的童生身份，对于她而言，谁的书法好坏并无区别，只是陈悲春比别人更需要这一笔钱。
更何况，门外的陈悲春尚未离开，他就站在门外面，或许就听着自己和娘亲的讲话。
叶三娘也不强求，只是说：“既然你更喜欢陈悲春来教你的话，那就继续由着他来吧，至于秀才那边的事情，我会拒绝掉的。”
陈悲春重新回到了房间，他可能听到了自己和娘亲的讲话，进来之后，为了证明自己的书法却是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当场给叶倾城写了一副书法。
毛笔挂回笔架，陈悲春拿起拿起那副书法，脸上尽是傲娇的神情，“怎么样？倾城。”
白纸上写着一句诗：两情若是相思时，淋雪亦是共白头。
“写得好，一笔一画都有神。”叶倾城很配合地鼓起掌来。
“其他呢？这诗写得怎么样？”陈悲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叶倾城。
“诗吗？这诗写得，写得好蹩脚啊。”
陈悲春眼里的光一下子就消失了，“很蹩脚吗？好吧，那我们接着练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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