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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外室


长安虽逢盛春,但孩童体弱,阮安总会让阮羲多穿些衣物,是以男孩外面虽然穿了件浅色的小小裤褶服,里面还要再被套一身带着薄绒的衫袄。

        大人若是这么穿,身形必定会显得臃肿,可如阮羲这么大的小孩刚满三四岁的时候,只要喂养得当,双颊都会带着幼童独有的婴儿肥,他这么穿反倒更显憨态可掬。

        阮羲乖巧地站着,瞳仁乌亮清澈,颇像只软软的糯米团子。

        霍长决看着这小孩的长相,也觉得他很面善,不禁对他和黎意方的关系颇为好奇。

        做为黎意方的同僚,霍长决会经常派街使打探黎意方最近的动向,前阵子他听得,黎意方貌似将他空置许久的私人宅院收拾了出来,晚上街使在那民巷巡逻时,也见着里面似有灯火隐现。

        说明那宅子里是住了人的。

        霍长决心中渐渐起了疑虑,莫不是,黎意方他养了外室?

        他觉这事颇有可能,毕竟他听过黎母的名声,一般人家的姑娘黎母可瞧不上,黎意方如果想同自己看上的女子过些柔情蜜意的日子,必然要将她豢成外室。

        好啊,没想到一向自诩清高的他,私生活也这么不检点。

        另厢,阮羲仍记得阮安对他的叮嘱,按照娘亲一早就教好的话,对霍阆细声细气道:“我叫阮羲,与外婆一起生活,没有爹娘。”

        霍阆一听这孩子是个孤儿,缄默了半晌,他目光幽深地看了阮羲一眼,见男孩白皙的右脸上,有个小小的红包,应当是被春蚊叮咬所致。

        霍阆看了眼苏管事,苏管事立即会意,赶忙从随身钱袋里掏出了一锭泛着光的金子,要将它递给阮羲。

        阮羲并未伸出小手,仍记得阮安的叮嘱,他连连摇着小脑袋,嗡声回道:“官爷,我不能将它收下……”

        苏管事道:“我们相爷赏你的,你就收下吧,赶明儿让你外婆给你制身新衣穿。”

        阮羲又看了看沉默寡言的霍阆,男孩总觉得这位老者于他而言,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霍阆这时朝着阮羲微微颔首,阮羲便也不再推脱,朗声致谢道:“谢谢官爷!”

        等黎意方带着孩子离开后,霍阆语气幽幽道:“这孩子很像仲洵小时候。”

        苏管事立即附和道:“可不是吗,真是巧了,老奴觉得,他也很像相爷小时候。”

        霍阆深深地睨了苏管事一眼,没再说话。

        李淑颖的生辰将至,她和太子的婚期定在万寿节前,还有两个月,她就要入主东宫做太子妃。

        李太傅对李淑颖这个孙女极为看重,给她置得这场生辰宴也花了近千两白银。

        李太傅命人从江南买了李淑颖喜欢的重瓣蔷薇、扬州琼花,还从洛阳那儿购置了姚黄、魏紫这两种极为名贵的牡丹花种。

        李淑颖在府上住的私园去年刚翻修过,前阵子李太傅又命匠人在花圃附近的亭台引水植竹,堆砌了建州奇石。

        贺家的两个姐妹都收到了李淑颖的请帖,今晨贺馨若站在屏风后,被婢女们伺候着穿衣时,还问了嘴:“贺馨芫收下请帖了吗?”

        婢女点了点头。

        贺馨若的语气转沉:“都多少次了,她怎么还要去赴宴?屡次被人嘲笑的滋味还没尝够?”

        贺馨若弄不太清李淑颖每次都会邀请那庶女的做法,她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每时每刻都飘在了云端上。

        定北侯得胜归来,霍家又重新回到了以前的位置,贺馨若清楚,有许多人都认为,是因为霍平枭战死,她才得了个这么好的机会,能够嫁进霍家。

        谁能想到,现在她的这门亲事比以前更风光了。

        这不是生生地打了那群人的脸吗?

        霍平枭还未娶妻,霍家那江小娘生的庶子霍乐识还在国子监上学,整个相府就她一个儿媳。

        而且,高氏还是她直系的婆母,她亲子就是霍长决,高氏不向着她,又能向着谁去?

        霍长决虽不及霍平枭才能卓越,却也是霍阆的嫡子,霍平枭既是都有个爵位了,那霍长决自然能继承霍阆的爵位,而她,就会是将来的侯夫人。

        贺馨若越想越兴奋,却还是没忘记对婆子叮嘱道:“我们一会儿早些去赴宴,我可不想跟那丑八怪同乘一车。”

        到了太傅府,贺馨若同几位交好的世家贵女们寒暄过后,纷纷感慨起李府菜食的精致。

        那切开的缠花云梦肉肘花透亮,肥瘦得到,入口即化。金银夹花平截里包着满满当当的蟹肉蟹黄……

        贺馨若用了许多她一年都吃不到几回的腊珠樱桃和马乳葡萄,心中愈发羡慕起李淑颖来,她还没进东宫呢,这吃食就能如此精致,日后能享的富贵可想而知。

        忽地,贺馨若觉察出自己一直没看见贺馨芫的身影,却觉远处有几个贵女,正不时地发出赞叹声。

        她循着声音看去,面色登时一变。

        却见贺馨芫梳着一头宫样宝髻,发上斜插着雀鸟簪花,身着一袭杏色的齐胸襦裙,瞧着明媚且娇俏。

        贺馨芫的容貌虽不是一等一的出挑,可遥遥观之,却也很打眼。

        贺馨若险些没认出她这个庶妹,再一见她的肌肤,眼睛瞪大了好几分。

        她那张脸虽不至于匀净无疵,却比之前那满是痘疮,脂粉都遮不住的丑脸好了太多。

        贺馨若嫉妒气愤之余,心中也渐渐生出了恐慌。

        她此前一直都有命人在贺馨芫的药里动手脚,此前房小娘院子里的人一直都没发现异样,现如今贺馨芫的脸既是好了,那她们岂不是发觉出什么来了?

        贺馨若越想越慌,房小娘身后毕竟有个沛国公府罩着,她虽为妾室,但在贺府的地位足以和她母亲分庭抗礼。

        -“我瞧着你的皮肤用不了多久,就能全好了。”

        -“是啊是啊,贺二小姐,到底是哪位医师给你开的药方,他的医术可真高,我也想让他开几副药调养调养皮肤了。”

        贺馨芫听后赧然一笑,自打她脸上的痘疮有所好转后,她终于敢照镜子欣赏自己盛装后的模样,心情比以往好了不说,每日醒来也觉得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怨不得阮医姑在南境有名气,她的医术可不是浪得虚名。

        另厢李淑颖听见其余贵女对贺馨芫的称赞后,眼角不禁抽搐了数下,面上却仍强撑着端庄得体的笑意。

        贺馨芫的脸竟然好了!

        看来是那阮姑的方子起到了作用,再一想到连贺馨芫的肌肤都有了好转,她的肤色还依旧如前,不施脂粉就会显得黯黄,先前儿分明有个医姑能她的皮肤,可这人却不知所踪,李淑颖心中不禁憋闷至极。

        她暗暗下定了决心,这医姑又不是有遁地之能,她一定要寻到阮安的下落。

        三日后,相府。

        霍平枭鸦睫微垂,侧颈那道长疤很显疏野气质,此时此刻,他正半敛眉目,用长指翻阅着信函。

        “什么事?”

        男人说话的声线低沉,透着上将的淡淡威严和冷峻。

        自小就服侍霍平枭的仆侍魏元进了书房,恭敬道:“侯爷,二少爷来了。”

        待霍平枭更好衣冠,便见霍长决已然在正厅候着他了。

        霍平枭适才顺势从书房里拿了个流镖,待落座后,他缄默地将其把玩至粗粝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霍长决同他聊起近来的政务,神情略显倦懒。

        霍长决极为信任霍平枭这位兄长,他出征前,霍长决才刚刚入仕,近半年他升迁得倒是快,可却总是会被外人认为,他是靠了霍家的权势。

        尤其是黎意方对他的微妙态度,更让霍长决极为不爽。

        霍长决能听出霍平枭听他说话时,不甚走心。

        及至他提起,那黎意方是在几年前才从嘉州来到长安落户时,霍平枭才稍稍提起了兴致,低声问:“你说他是从嘉州来的?上面还有个寡母?”

        霍长决好不容易得到了兄长的关注,心中涌起淡淡喜悦,立即回道:“是啊,他这人极其清高,可前阵子我打听到,他竟是在光德坊豢了个外室,那外室好像是个医女……”

        提到“医女”二字后,霍长决却见,霍平枭的眉宇明显拢蹙了数分。

        男人漆黑的眼似是蛰伏了淡淡的戾气,亦停下了手中把玩飞镖的动作。

        霍平枭嗓音冷沉问:“那医女可是姓阮?”

        霍长决如实回道:“好像是姓阮,我没打探太清,黎意方的寡母性格强势,估计是嫌那医女出身低,黎意方这才将她当成外室养的。”

        霍平枭凌厉的眼目微觑,脑海中亦突然浮现出杏花村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他记得她很怕生,看他时,温软的眉眼总是怯生生的,生得也娇小,之前阮安和他单独相处时,她都不怎么敢同他说话。

        曾经救过他的姑娘,跑到长安去寻她未婚夫,可曾经定下婚契的负心郎发达了,就不肯要她了,还将她当成了外室养,黎意方的寡母甚至连个名分都不肯给她。

        霍平枭的心底突然有了难以自控的躁郁和闷气。

        可为何阮安到现在才来寻她那未婚夫?

        霍平枭眸色变深,亦渐渐攥紧了指骨,男人的手背贲出了淡青色的筋腱。

        他要给他的恩人撑腰。

        他霍平枭既然在长安城,他的恩人就不能在黎意方那儿受委屈。

        思及此,霍平枭刚要开口问霍长决,今日黎意方可在官署当值,却听霍长决语带感慨地提起:“也不知那日的小孩到底是谁,他生得可像兄长你了。”

        “什么小孩?”

        霍平枭转动了下掌心里的飞镖,语气透着不耐。

        “前几天我在西市看见黎意方带了个三四岁的孩子喝汤饮,连苏管事都说,那男孩生得特别像兄长小时候。”

        话音刚落,霍长决便听见“咔哒”一声,有物什遽然碎裂的可怖声音从他耳畔传来。

        霍长决怔然转首,却见身侧小案上那铁制流镖已经被男人强劲的指骨掰成了两半,他不禁颤声:“兄长……”

        再观霍平枭的神情,却见男人沉黑如墨的眉眼浸着的情绪极为复杂,他薄冷的唇线绷得很紧,嗓音泛寒地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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