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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1 为王先驱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李潼便是满满的危机感,并且基于当时的处境,确立了之后的思路,那就是夹缝中求生、猥琐的发育。

  本着这个想法,他所有的行为,或谨慎、或张扬,其实都在回避最为核心且最敏感的问题,那就是军权。他宁肯笼络组织十几万府兵亡户,养兵于秦岭、陇上,都不敢直接对禁军体系出手。

  即便是最近胆肥了,也仅仅只是通过马球、闲厩等侧面入手,准备去逐渐渗透。千骑中的军官郭达,可以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所接触到的第一批时人,但这一层联系一直按捺不动,除了因此招纳田大生等市井豪杰之外,几乎没有新的发展与作用。

  因为李潼心里一直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那就是他身为李唐宗室子弟要谋生于武周一朝,还想插手禁军体系,这几乎就是天方夜谭。

  有这样的认识,第一自然是结合自己实际处境所得出的判断,第二便是清楚知道原本的历史上、正是禁军起义才终结了他奶奶武则天的统治。

  所以在他心里,是将他奶奶对禁军的控制力与警惕性有所放大的,或者说有点夸大了他自己这个李唐血脉的价值与意义。

  但事实上,南衙十六卫、北衙诸军,这一整套禁军体系,即便是从国初算起,到如今也已经是经过一个多甲子的变迁。

  本身系统虽然不可称多精密,但也并不是一点风险都不可承受。玄武门事变频频上演是一方面,中宗太子李重俊也是一个血的教训。

  李潼如今就算被他奶奶抬举而声势不弱,但是讲到法礼上的正当性,又远不及当时已经位居东宫的李重俊。李重俊谋变时,参与者既有宗室长者李千里,又有羽林大将李多祚等多名禁军将领,最终还是饮恨玄武门。

  所以眼下李潼即便有心,他也做不到一呼群应、改朝换代。而与他相反的,则是武氏诸王或许不敢有这样的念头,但他们却实实在在拥有这样的力量。

  所谓帝王心术,便是诛心之谋,看的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能不能。

  姚元崇给李潼的启发不止于此,还有一点就是他奶奶愿不愿意让他插手禁军事务?

  而这一点,从姚元崇身上就能得到体现。姚元崇官在兵部夏官郎中,执掌武官之勋禄品命,中下品武官的考选授用,正在职内。

  李潼最开始挑选姚元崇入府本就心存试探,馋的就是这个人,当这一请求获得批准之后,也颇感惊讶,但成见故在,也并没有就此深想。

  姚元崇旁观者清,却能由此意识到圣皇陛下在这方面其实并没有那么高的提防。

  担任南衙大将最重要的意义是什么?不是能够率领禁军将士横冲直撞,而是能够笼络一批禁军将校,关键时刻有所发挥。

  武则天大量使用蕃将出掌南北衙,看重的就是族群之间天然的隔阂,让这些蕃将在没有皇权授许之下、不能在禁军体系中树立自己的权威。

  泉献诚势位强不强,南北衙军权并掌,结果在多方推动之下,被来俊臣一个酷吏轻松搞死。后来的李多祚,身为左羽林大将军,更是直接被杀在本该由他驻守的玄武门。

  现在的李潼,即便不出掌南北衙,有姚元崇担任他的府佐,他也有渠道去直接影响两衙军官了。既然如此,何妨更进一步,将这一份能量直接摆在台面上。

  李潼自己警惕性太高,对于这一层默许的认识反而不如姚元崇清晰。

  他本来就是作为一个平衡的人物被推上来,分流他四叔身上的人望诚然是存在意义之一,摊薄武家过于集中浓炽的两衙权柄,也是他该要义不容辞、承担起来的责任啊!

  当然这一点,只是他和府员们的推论,事实究竟是否如此,还是要进行试探。但若由自己提出来的话,表达太直接,就会显得愿望太强烈,他奶奶即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只怕也要心生抵触。

  该由什么样的人提出来最好呢?眼前的武攸宜啊!

  见到武攸宜一脸的震惊,李潼又叹息一声,语调真挚道:“高位谁人不爱?但若只是因为自己一点炽念便强阻才流进用,那就是不自知。更何况,我避席相让者还是建安王你这样本就予我诸多关照的亲长良朋。只是懊恼自己辞位言慢,竟让建安王你屈作下僚短日!”

  “大、大王不必多说,此前是我自己孤僻狭计,没想到大王竟真……唉,旧事不需多说,如今大王有此行迹,谁能再嘲你我情义非真!”

  武攸宜一脸的感动,捧着那份文卷看了又看,心里可谓是由衷的感激。他此前盘桓不入,自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耻为代王这个毛头小子的下僚。

  虽然就算代王辞官,他仍然也只是并州长史,但头上有没有这个上官,意义却截然不同。

  哪怕是日常生活中,一个虚名对人而言也有极大的意义,不信随便上街拉一个人让他叫爸爸试试。现在李潼主动避位,则不啻于是在说,虽然你仍然是个儿子,但我不配做你爸爸,自己生活吧。

  所以李潼真的敢拍胸脯说,自己对武攸宜真的是义薄云天,一个虚名也不是说舍弃就舍弃的。起码武承嗣他们那些货,武攸宜这个堂兄弟被闲置那么久,都没想着拉一把,更不要说做出这种推位避贤的暖心之举。

  “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若能稍稍纾解建安王心中积忿,我已经深感欣慰,实在不敢当谢。”

  李潼又摆手说道,对武攸宜可谓是掏心掏肺。

  武攸宜闻言后则连连摇头:“此种情深之举若还不当谢,那世人交往,还有什么义行可夸!”

  有了李潼的铺垫,彼此嫌隙渐消,武攸宜甚至主动讲起西京旧事,笑声也充满了欢畅。虽然说这个补偿方式远不如直接财货贴补那么实惠,但做人又怎么能这么鼠目寸光?

  若代王还兼领并州大都督,那武攸宜这个长史也仅仅只是都督府上佐僚属之一,并不能拥有绝对的权威。可是现在大都督空员,他这个长史就是实际上的大都督,权柄尺度便能得到大大松绑,不逊于旧年担任西京留守的时候。

  随着彼此气氛转好,李潼又指了指转回案头的奏书,长叹一声说道:“能与建安王重修旧谊,实在是让人高兴。但究竟能否事成两全,当中还有两个难题。”

  “什么难题?”

  武攸宜这会儿已经开始畅想前往并州之后该要如何大展拳脚,听到这话,连忙又疾声问道,唯恐发生什么变数,让美梦落空。

  看到武攸宜如此一个神情,李潼便笑了起来。任何一种交流能够有效的进行、成为一种交易,前提是双方必须都要有迫切的相关诉求。如果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媳妇都娶不上,就别说搞事情了。

  “我如今新嗣皇考,大位骤享,时人瞻望未已、便强辞恩授,知我者谓我恭谨能守,不知我者谓我小觑皇恩礼制。还有既辞此位,能以何者更替?”

  讲到这里,李潼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武攸宜说道:“尤其后者,让人深虑。大丈夫若无势傍身,与羔羊无异。心迹坦陈,不知建安王会不会笑我贪婪?”

  “怎么会!旧年至今,我是身受此困,像是笼中雀鸟悲怆望天。大王这样的思计,是人之常情,能坦言道我,自是亲昵。”

  武攸宜闻言后便摇头,并深有同感的说道。

  李潼又笑道:“建安王能体谅我,那就太好了。如今的我,恰如西京旧年,对人对事多有彷徨,不知建安王可有教我该向何者谋?”

  武攸宜听到这话有些傻眼,他自己过得都有点懵,又有什么智计去教别人?

  见武攸宜尴尬无语,李潼也就不再为难他,又继续说道:“我自身才性也是略有自知,与其强逐安边守牧之虚,不如依傍宸居、晓夜值宿。南衙十六卫、北衙诸军,诸位待选,我所望者,一席而已。如今只恐魏王等仍是狭计自重,分寸不容,不知建安王能否助成?”

  你想要好处,当然也得付出。全天下不过五个大都督府,为了你,我直接推让一个,退而求其次,只是想弄十八个大将军当中一个。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你赚啊!

  但账虽然挺明白,武攸宜听到这话后,脸上还是露出些许为难,有些迟疑道:“我久在人事之外,此等大计,就算是肯强作进言,未必能城啊!”

  “只要建安王肯出言助我,真情铭记。即便不成,但请王能记住今日堂论,千万不要与我再作上下分明的俗礼疏远。”

  李潼想做两衙大将军,阻力最大无疑是来自武家,如果谋不成,你武攸宜也不要怨我,是你那些堂兄弟们非摁着你给我当儿子。

  “好罢,我尽力一试!”

  武攸宜沉吟良久,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李潼见状后也笑了,人在做决定的时候,终究还是立足各自处境来考虑。扶武承嗣上位的从龙之功虽然美,但却太缥缈,真是追不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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