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宴席
◎怕我给你下毒?◎
会场里, 因为纪霖深的主旨发言被安排在第一个,所以温蔷一进来就直接去了后面的翻译厢。
她迅速调整了情绪,投入到工作中。
两个人的声音再次在麦克风中重叠。与之前无数次一样, 男声低沉, 女声清脆,像两条毫不错乱的平行线。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对话,连眼神都错开了。
纪霖深的状态转变得很快,注意力也不再放到她这里。发言完毕后便回到座位上,身边一位中国面孔的男子主动找他搭话, 两人交谈起来。
温蔷全程待在翻译厢中, 不想过去坐到他身边。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主办方组织了欢迎午宴。
因为宴会主持人为自主办方国家法国的杜马先生,还有其他说法语人士赴宴,所以作为翻译,温蔷也必须跟着赴宴。
宴席设置在酒店10层, 早早有工作人员在会场出口处等待纪霖深,为他引路。
纪霖深到门口处, 略站了一会儿。温蔷也从翻译厢里出来, 眼看着还有几步路到达出口,他转头对那名引路人:“走吧。”
两人一路沉默,前后进了宴会厅。
厅内宽敞明亮,顶上是倒扣的郁金香型琉璃灯,照得天花板上雕刻的中世纪风格壁画熠熠生辉。四周的窗台上皆放置了两盆香根鸢尾, 蓝紫色的花瓣层叠在白条镶边的绿叶顶端, 无声又安静地随着窗户缝隙进来的微风荡漾。
大厅靠后的角落里有一台黑胶机, 胶片快速旋转着, 流泻出轻快手风琴纯音乐《香榭丽舍大道》。
大厅中央是一张古典式烤漆梨花木桌,长方形,一直贯穿整个宴会厅。
纪霖深在那名专员指引下入座了右上方第一的位置,温蔷也就跟着在他下手方坐了下来。
目前时间尚早,落座的人稀稀拉拉,两人旁边都暂时没有人,因此也无人可交谈。周围轻快的音乐像是被隔绝在此区域之外,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纪霖深面色冷峻,温蔷目光平直。
这么近,那么远。像是有一堵玻璃墙隔在两人中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终于,没过多久杜马先生就带着一群与会受邀人员进来了。他先与纪霖深握了手,说招待不周自己晚到了,也对温蔷点了下头致意。
所有人全部入座后,很快侍者就开始上菜了。
每个人面前都会有个人份的开胃头盘和汤羹,同时对坐四个人中间又会有一道大分量的主菜供自由选用。
菜品很丰盛,基本上各个国家的喜好都考虑到了。
而且,似乎国外对中餐的定义中,一定有北京烤鸭这一道菜。
它被一个硕大的盘子呈上来,正好放到了温蔷前方的桌上。
她扫了一眼,看起来很地道。烤鸭表皮色泽红润,隐约能闻出炭火香味。除了标配的荷叶饼外,旁边的小碟子里还分别盛放了切好的葱条、黄瓜条、萝卜丝以及一盏甜面酱。
旁边一名奥地利人立马熟练地卷了一个,嚼得又香又脆。
坐在主位上方的杜马先生很热情地朝着纪霖深的方向为他推荐这道菜,这是他专门请的中餐厅大厨做的。
纪霖深明显不会动那道菜,他嫌麻烦。
温蔷也没有动那道菜,因为她坐在这人身边没什么胃口,只想简单果腹便罢,因此只安静地一小勺一小勺喝着自己的松茸奶油蘑菇汤。
但杜马先生似乎并不泄气,直接点名对着她开始推荐:“温小姐也尝一尝,看看地不地道。我去北京的时候很爱吃,在我看来这和北京的没有差别”
温蔷没办法,盛情难却,出于礼貌只能伸手卷了一个。
味道其实还可以,就是甜面酱有点腻了。
她将手边的罐装茶饮拿起来,里面是中国的乌龙茶,不知道是哪位人才推销给这些法国佬的。每人面前一个铝制易拉罐,在靛青釉描金瓷器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但此刻,反而比那奶油蘑菇汤更清爽诱人。
温蔷打算打开喝一口,伸手去扣拉扣。
但不知道为什么,国外的易拉罐似乎特别紧,材质也要更硬一些。再加上她刚才卷了北京烤鸭,手指上有油,尝试了三四次都没有拉开。
“嗒嗒”的轻微响动,让她在这个桌上有些尴尬。
忽然听到旁边的纪霖深啧了一声,然后她手里的易拉罐就被一把拿了过去。
他食指一扣,轻松地单手拉开,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放回她的面前。
全程没有跟她说话,只有罐底碰到桌面时“哐”地一声,不轻不重。
温蔷盯着面前的易拉罐看了片刻,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出“谢谢”两个字。
午餐结束后,稍事休息,又进行了下午的会议议程。
中途茶歇的时候,温蔷收到了那位高翻前辈徐亮的消息。
说今晚晚宴的主持人是主办方大中华区的负责人,是一名中国人,因此饭局上不需要翻译。他还有其他几个翻译同行打算出去觅食,问温蔷要不要一块。
太好了,正合她意。
温蔷几乎不用考虑,她当然愿意了。一是她本来就不想参加应酬,二是有个这么好的同行交流机会。
但她暂时还没有回复,因为这件事她说了还不算。严格来说,她此次任务期间的所有时间都属于公务出差,一切以翻译服务对象的需求为准。
因此,如果想要缺席一次宴会,必须得走请假流程。
她扫视一圈,看到了纪霖深所在的位置。她想了想,鉴于之前他的反应,她决定还是不说跟谁一同出去比较好。
她努力平息了一下呼吸,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朝着他那边走去。
纪霖深正在跟人谈话,是名中国面孔的人,正是那位大中华区负责人,力邀他今晚一定要赏脸赴宴。那人见到温蔷从他背后走过来,便有眼力见地借故走开了。
温蔷走近后还没开口,纪霖深直接道:“不行。”
甚至连头都还没回。
温蔷愣住:“什么不行?”
纪霖深转身:“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请假晚上不出席?”
温蔷没想到他能料得这么准,惊讶过后干脆也直说了:“今晚的饭局不需要翻译,我自己出去去吃饭就行了,也不用报销。”
“不行。”纪霖深语气毫无商量余地,“哪儿也不许去,不允许出酒店,否则按照违约处理。”
温蔷张了张唇,气得想反驳他这个霸王条款,但转念又想,跟他这样的人似乎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她想到早上在走廊时的场景,仍心有余悸。这个人发起疯来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淡定,也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
她干脆直接转身走了。这是她在工作场合第一次这么任性,也懒得管后续他会不会需要跟其他国家的人交谈。
会议结束后,温蔷发信息回绝了徐亮的邀请,但还是不打算随纪霖深出席晚上的宴席。男人们的酒局,吃着都别扭。
她站在房间门口,对前来叫她的陈助说不去赴宴的时候,对方有些为难,他做不了主。
“那让你们老板雇人来绑我去吧。”温蔷心里还有气,对这位总助的态度也不是很好,说完头也不回进了房间。
陈助一脸无奈。他能力不差,如果对于其他工作人员,他有一百种方法处理。但此刻一种都派不上用场,因为他明显能看出来,这位小姐在自家老板那里地位不一样。
望着紧闭的房门,他叹了口气,只得认命地回去找老板。
听陈助报告之后,纪霖深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冷地道了句:“不用管,饿了是她自己的事。”
说着他抬手整理了下袖口,朝着宴会厅方向走去。
这次晚宴与中午的法餐形式不同,是更为轻松自在的圆桌形式,场上也多了很多年轻鲜活的面孔。
大中华区负责人作为一位中国人,深暗国人的审美之道和迎合之道。宴会前他便精心挑选了一位长相完全符合美艳标准的女人,叮嘱她想办法去讨纪霖深的欢心。
一见到纪霖深进来,那人就跟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坐到他身边去。
纪霖深刚落座,身边的椅子就被拉开了,见一位妆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女生坐了下来,嫣然笑着跟他打招呼:“纪先生好。”
他只浅浅撩了一下眼睫,又重新敛下,没有回应。
那负责人坐在两人正对角处,满脸堆笑对纪霖深说话,语气很委婉:“纪总今天辛苦了,一会让黎黎陪着您早点回房休息。后面要是有空的话,陪您到处逛逛也可以。”
纪霖深没有接话,顾自将桌上的餐巾打开,像是没听见一般。
整个晚宴过程中,黎黎在桌上努力地想找话题,展现她解语花的一面。软玉温香,最是体贴不已。
但是纪霖深全程没有理会过她一次,脸色一直沉着,导致后来她也不敢再多说话。
忽然,她看到纪霖深的助理进来了,走到他身后俯身,小声向他汇报:“订的晚餐已经送去房间了。是小杨去市里中餐厅订的。”
纪霖深没有应声,而是依旧沉眸看着他。
那位助理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又补充道:“她接进去了。”
她注意到,纪霖深眉目间的阴翳之色像是舒缓了很多,轻微点了下头。
助理好像就为这一件小事专程而来,直起身,又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纪霖深起身,像是要离席了。
他一站起来,一桌的人都接连着起身相送。他对众人点头示意他们继续,他先回房休息了。
负责人对黎黎使了个眼色。她会意,也紧随起身,正准备挽上纪霖深的胳膊时,忽然对上他的视线。对方眼神里的凌厉让她手一抖,又放下了,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是老板的话她又不得不听,只能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纪霖深走了出去。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全程只顾自己走路的纪霖深忽而转头,第一次主动跟她说了话:“你是一定要跟着我?”
他的问话简单生硬,黎黎怔了下才回过神,随即暧昧又娇柔地答道:“老板说,今晚一整晚我的时间都是纪先生的”
纪霖深听了这话神色没什么变化,转头看向电梯门边贴的楼层指示,指向二层的高端水疗会所对她道:“那这样吧,你去做一套疗养,费用挂在我房间。”
“啊?!”黎黎没反应过来。
这时,正好电梯到达,叮的一声门开了,纪霖深走了进去。
黎黎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门缓缓合上,但再也抬不起脚步跟进去。
电梯已经向上运行,她站在电梯外许久,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听纪霖深的命令,去用疗养打发她的整晚时间。尽管这件事很扯,但看起来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报告给老板:“李总,我我,纪先生他坐电梯回去了”
“那你呢?你干嘛不跟上他?”那边一听就急了。
“我说了,但他、他好像,他好像不好这个”
“胡扯!是男的就没有不近女色的。”那边的声音明显有怒气,连环炮似的训斥着她,“明明是你自己哪哪都不行,没讨得人家欢心。让你酒桌上机灵点儿,机灵点儿,你倒好,就在那里傻坐着,都不知道倒个酒夹个菜。怎么,你还指望纪总那样的人物伺候你啊”
黎黎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
挂了电话,心情很是低落也很委屈,她忽然想到,这个自己长期为他办事的老总,还没有那位一面之缘的纪先生好相处。人家虽然冷漠但最起码彬彬有礼,虚与委蛇间还会考虑给她福利。
想到这里,她按了电梯,干脆破罐子破摔真的听话去二楼做疗养去了。
晚上,温蔷一直待在房间里。
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昏暗的灯光照得地毯上的玫瑰花纹柔和瑰丽。
她抱膝坐在窗前的飘窗上,身后的餐桌上摆放着三三两两的大小食盒,里面的饭菜剩下三分之一。
虽然纪霖深没有准假,但其实她一整晚的时间都是自由的。只是这片区域比较陌生,谨慎起见,她吃完饭后也没有一个人出去瞎转。
幸运的是,她被安排的房间碰巧朝向和景观都属一流,此刻她正捧着一杯热水,从窗户眺望远处的夜景。
法国的夜没有国内那般灯火通明,大多数区域都是黑压压一片。
从这里能看到埃菲尔铁塔,巍巍屹立,周围房屋的微弱灯火像是一圈光带明灭闪烁。
想想她已经很久没来过法国了。
以前小时候跟随父母来过三四次,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有次在街上看到了一家古老的手作店橱窗里一个漂亮的娃娃。但当时坐在车里,又急着去另一个地方,没有停下来。当时父亲答应说隔天再来一次专程给她买娃娃,但后面因急事匆匆回国,就一直都没再有机会。
再后来,家境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已经无力自行负担出国的费用了。
从她选择了法语作为专业后,这还是第一次来法国。
命运好像很喜欢嘲弄人。
她对一切事物都懵懂未知的时候,有大把大把的机会可以挥霍;但她真正勤学钻研的时候,机会却已经被悉数收回去了。
忽然,放在腿边的手机震动了,微弱的灯光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烁。
是一个陌生号码的信息:【来一楼酒吧。】
这是从下午后,两人的第一句对话。
温蔷进入酒吧的时候,一眼就纪霖深的身影。
他没有开单独的卡座,而是坐在吧台前。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衬衣,浑然天成的清冷板正气质在整个酒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温蔷穿过舞池走过去,菱形的灯光在她脚下一圈一圈扩大。通道两旁的舞池里有各个肤色和国家的男男女女在尽情摇摆,时不时还会传出一两声尖叫。
走到吧台后,她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上坐下。一腿收起,踩在下面的拉环处,玉石般的小腿曲线柔和,随着精巧的脚踝向下没入细高跟里。
纪霖深手里拿着一杯酒,没有跟她说话,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低头喝了一口。
温蔷的位子上也有一杯酒,金黄晶亮的液体,到玻璃杯三分一处。不是红酒。
她看了那杯酒一眼,并没有端起来。
她不肯喝。
纪霖深瞟她一眼:“怎么,怕我给你下毒?”
温蔷:“比起下毒,我更怕你下药。”
直白,露骨,不留情面地表现着她对他的警惕。
“那怎么给你送去的饭菜你不怕?”纪霖深问。
温蔷不说话了。
忽然,纪霖深拿过她面前那杯酒,直接仰头一口气喝完。然后再拿过酒瓶,当着她的面又给她倒了一杯,重新推回她面前。
“这下放心了?”
温蔷没说话,端起酒杯,也仰头一口气喝完。酒水滑过她的喉咙,一直顺延而下,有些微微的灼烧感。是白兰地,葡萄白兰地。
她将酒杯放了回去,用手背沾了沾唇角的余滴。
这个酒杯他刚喝过,她也喝了。
喝了就喝了。
看到她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纪霖深似乎轻嗤了一声。
他一手随意搭在台面上,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在自己那杯酒的杯口漫不经心地打着圈儿,顶上流转的光线有规律地从他劲瘦有力的手腕上划过。
“你信不信,我要想得到你,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手段。”
作者有话说:
嘿,突然更新!
晚上九点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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