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小元宝问林芳洲:“它为何如此执着?”

        林芳洲摇头叹道:“它大概把这里当家了吧,”说着猛戳自己胸口,咬牙切齿道,“以后老子再做善事,就他娘的下十八层地狱!”

        小元宝早已适应了林芳洲间歇性的精神暴躁。他抱着胳膊,离得老远,看那猫头鹰抖羽毛,看了一会儿,他说:“既然把此处当家,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畜生也要名字?我是老大,你是老二,它是老三。以后它就叫‘老三’吧。”

        “不妥,隔壁已经有一个小三了。”

        “那你说这东西该叫什么?”

        “我说叫‘扶摇’,怎么样?”

        “不怎么样。”

        小元宝解释道:“古代传说有大鹏鸟,《庄子·逍遥游篇》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猫头鹰虽长着一个猫头,想来也是鸟,用这个名字,很合适。”

        那么长的句子,林芳洲就听懂了俩字——九万。

        林芳洲于是说,“为什么不叫‘九万’呢?也是出自你那个什么《庄子》。”

        小元宝张了张嘴,见林芳洲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最后无力地摇了摇头,道,“你喜欢九万,那便叫九万吧。”

        就这样,猫头鹰的名字从一只高贵的大鹏鸟,变成了一张麻将牌。

        林芳洲仰头朝那猫头鹰喊道:“九万!你去死吧!”

        九万:咕咕。

        小元宝:“它说——”

        林芳洲:“你给老子闭嘴。”

        当天晚上没有打雷下雨,小元宝这家伙又抱着被子出现在林芳洲的门口,“芳洲哥哥,老鼠很恶心,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林芳洲气得直翻白眼:“你恶心我就不恶心了?你莫要忘了,人人有份!”

        “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强。”

        “滚……”

        小元宝实在太恶心老鼠了,过了两天,他又想到一个新的办法。

        两人假装吃了老鼠,然后假装倒地不起,直愣愣地躺在地上好半天不动。九万竟然有些着急,在他们身边跳了好久,最后叼了不知名的草回来。

        没用,他们依旧“挺尸”。

        等他们“苏醒”过来,九万又抓了老鼠来“慰问”,俩人故技重施,再次倒地不起。

        如此试了三回,那猫头鹰终于不送礼物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林芳洲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激动地抱着小元宝,又笑又跳,“终于不用吃老鼠了哈哈哈哈哈!”

        小元宝被她抱得快要窒息了,“我们从没吃过老鼠……”

        ……

        林芳洲从骆少爷那里借了几本书。

        她打算把小元宝送去蒙学,一年只需要一两银子的束脩。

        但是呢,蒙学的先生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太笨的、太顽皮的、品性不好的,都不行。临入学时,先生还要考一考学生的基础。考察的目的主要是因材施教,倒并不会因为学生基础太差而拒收。

        林芳洲觉得,既然要考,那么考得好总归是能给先生留个好印象的。

        所以她打听了先生的考察范围,从骆少爷那里借来了参考书,然后把书一股脑甩给小元宝,说道:“把这些都背下来。”

        小元宝看了一眼,那些书无非就是《千字文》《算学启蒙》等小儿启蒙书籍,最难的不过是一本《诗经》,还是精选版本,只选了几十首诗,里面有备注和释义。他问道:“背这些做什么?”

        “让你背你就背,过几天先生考你基础,你若答得不好,回家不给你饭吃。”

        “不给饭吃”这样的威胁是很可怕的。小元宝最近很喜欢吃饭,并且他感觉自己的饭量越来越大。他怕林芳洲嫌弃他,因此一直没敢说。

        过了几天,林芳洲带着礼物和封好的银钱,去了附近一所私塾。那私塾里有十几个学生,一位老先生,老先生留着山羊胡子,看到林芳洲引着小元宝到他面前,他摸着胡子,心里想道:这家人的孩子,都生得好面相。

        先生扫一眼小元宝,问道:“叫什么名字?”

        林芳洲连忙答道:“林芳思。”

        “多大了?”

        “十岁。”

        “嗯,十岁才启蒙,是有些晚了。不过闻道有先后,学然后知不足,是以为可也。”

        “是,是……”林芳洲连忙应承,其实并没有听太懂。想了一下,赶紧又补充道,“他往常在家时,上过几年私塾。”

        “哦?那我先考考你。”

        先生拿起书,开始考小元宝。

        林芳洲就在一旁喝茶,她本想装作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听一听,结果呢,那些文绉绉的词,像千百只瞌睡虫一般,直顺着耳朵钻进她的脑子里,不知不觉,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后来是小元宝把她摇醒的。

        林芳洲揉了揉眼睛,问道,“考完了?”

        小元宝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歉意。

        林芳洲见他形状,便知不妙,把脸色一沉,斥道:“考得不好?我在家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你不要教训他了。”老先生的面色也有些难看,他抬手轻轻挥了一下,“你们请回吧,东西带回去。”

        林芳洲有些意外,“先生,你不收他么?”

        “你这弟弟,我教不了。”

        “为、为什么?”

        老先生面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哼了一声,道,“我这小庙,容不下这么大的菩萨!快走吧!”

        然后林芳洲和小元宝就被轰出来了。

        林芳洲问小元宝:“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考我的东西,我都背出来了。”

        “然后?”

        “然后,他就很生气。”

        林芳洲重重一拍脑门,恍然道,“他怕是以为我带你去踢馆了吧?”

        “想来是如此。”

        “你这笨蛋,谁让你把那些书都背下的?”

        “你。”

        ……

        林芳洲最后把小元宝送进了书院。永州县只有一个书院,名叫停云楼书院。停云楼原先只是一个富人起的一座小楼,后来富人家来了一位有学问的先生做客,住在停云楼,方圆几百里的学子都去停云楼听他讲学,渐渐地形成一个书院。如今那位大有学问的先生早已作古,书院却是保留下来了。

        本着“有教无类”的办学理念,停云楼书院也设有蒙学班,学费一年二两银子,比一般的私塾要贵上整整一倍。虽然贵,那些稍微有些底子的人家,还是愿意把孩子送去停云楼启蒙,因为那里的先生好,氛围也好。

        停云楼书院的启蒙先生也是要考基础的,小元宝这次学聪明了,进行答对时刻意藏个拙,那先生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后来又让小元宝写几个字。

        小元宝写了自己的名字,那先生看着黑黢黢三个大字,眉头紧锁,道,“功课倒还说得过去,只是这字……也太难看了。”

        小元宝低下头不说话。

        林芳洲站在旁边,往他脑袋扇了一巴掌,“听先生的话,以后要好好练字,知道吗?”

        小元宝乖顺地点点头。

        “不要打孩子,”先生皱了下眉,对林芳洲的粗鲁感到很不满意,“你让他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便过来吧。”

        离开书院时,林芳洲问小元宝,“你是故意背不出的,还是之前背下的已经都忘了?”

        “故意的。”

        “为何?”

        “我身份特殊,不宜出风头。且,入学前水平一般,入学后突飞猛进,那功劳都是先生的,先生想必更加喜欢。”

        林芳洲点点头。她想到了这个层面,却没料到,小元宝也已经想到。

        想起小元宝的真迹,她又嫌弃地摇头,“你写的字,比我的还要难看。”

        小元宝:“我不宜暴露自己的笔迹,所以从今日起,要改换字体。”

        “原来如此,”林芳洲摸着下巴,乐了,“小小年纪,心眼很多嘛。”

        解决了上学问题,林芳洲很高兴,感觉最近压在身上的包袱总算统统甩光了。一边走,忍不住哼起了歌,那歌声道:

        “送郎出去并肩行,

        娘房前灯火亮瞪瞪。

        解开袄子遮郎过,

        两人并作一人行。”【注1】

        小元宝听着那歌声曲调欢快动听,可是仔细一品歌词,他有点尴尬,红着脸提醒林芳洲:“我还是个孩子……”

        林芳洲有点得意忘形。

        这时,赶马车的孙驼背看到林芳洲,唤她道:“大郎,这就是你那远房堂弟?”

        “是,明日要去停云楼书院上学了。”

        “好后生,往后考个状元回来,给你哥哥挣脸!”

        “哈哈哈状元哪有那么好考,考个探花就好啦!”

        “大郎,多日不见,你不去赌场耍个?”

        “走啊,去!”

        林芳洲近日烦心事多,也许久不沾牌了,今天被孙驼背一说,登时起了赌瘾,便要去赌场玩。

        小元宝问道,“你做什么去?”

        “我去玩,你先回家。”

        “我跟你去。”

        “回家去!你不回家,今晚便不要吃饭了。”

        “我回家没事情做。”

        “把柴都劈了吧,成天好吃懒做的,也不干活。”

        小元宝只好回家劈柴了。他没劈过柴,便学着林芳洲的样子尝试,劈了一会儿,手上起了泡。他找了块干净的白布,把水泡裹起来,继续劈。

        后来水泡还是破了,白布被浸湿了一块,他握着手,疼得面色发白,额角冒汗。

        小元宝终于把柴都劈完时,天已经黑了。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想要出门去找林芳洲,刚打开门,却见她回来了。

        林芳洲失魂落魄的,看见小元宝,突然一把抱住他,“呜呜呜……”哭了起来。

        小元宝吓了一跳。她哭得那样伤心,令他也有些难过。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她,轻声安慰道:“别、别怕……”

        “小元宝!”

        “嗯。”

        “我把钱都输光了!呜呜呜……”

        小元宝悄悄松了口气。潜意识里,他始终觉得与钱有关的问题不会是很大的问题。

        “你不知我今天运气多好!我已经赢了六十多两,银钱都堆成了山!可是后来……都输回去了……呜呜呜,我命怎么那么苦啊……”林芳洲越说越觉委屈。六十多两!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那么多钱,如果不曾得到过,也不会觉得可惜,可是明明都已经进了她的口袋,又给人家掏回去,还把自己的好几两银子都搭进去……苍天哪!心在滴血啊!

        小元宝笨拙地安慰她,“没关系,钱没了,再赚。”

        “哪有那么多好赚!”

        “好赚的,不要担心。”

        林芳洲以前也输钱,但是从没输过那么多,精神着实有点崩溃。她哭了一会儿,泪水渐渐止住,理智回来了,发觉自己刚才抱着个孩子哭半天,很丢脸。

        她用帕子擤了一把鼻涕,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元宝问道:“你晚饭吃了吗?”

        “没有!钱都输光了,拿什么吃饭。”

        “哦。”

        因饥饿得不到满足,他的精神有些低落。

        林芳洲感觉有点点愧疚,她摸了摸鼻子,“不,不好意思啊……”

        “没事,我也不是很饿。”

        刚说完这句话,他的肚子很不配合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林芳洲站起身,“我去陈屠户家借点米吧。”

        “不要去,”小元宝拉住她,“不要轻易有求于人。”

        林芳洲正有点纠结去还是不去,却听到“扑棱棱”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窗户。林芳洲推开窗,一道影子呼啦啦飞进来。

        她惊叫道:“天哪九万今天抓的老鼠好大!”

        那个惊喜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小元宝吓得一抖,也抬头望去,一边望一边说,“它已经不给我们送老鼠了。”

        九万嘴巴一松,把叼着的东西扔下来,恰好落在床上。

        灰扑扑一团影子,落在床上时,两人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只灰色的兔子。

        小兔子还没死透,奄奄一息的,翻着白眼,无力地蹬着后腿。

        这天林芳洲和小元宝的晚饭就是烤兔肉。兔肉鲜嫩又美味,林芳洲吃得很满足。连那兔子的内脏也没浪费——九万看到他们把内脏扔了,它就都叼到一边吃了。

        吃完饭,小元宝在床上放了张小桌子练字。林芳洲懒洋洋地躺在桌子的另一边抚肚皮,一边抚着肚皮,她一边朝梁上的九万招了招手。

        九万箭一样冲下来,落在林芳洲的身边。林芳洲轻轻摸了一下它的后背,它很温顺地接受了。

        “九万呐,”林芳洲一下一下地摸着它,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小元宝握笔的手一抖,一个字就这么写岔了。他看了林芳洲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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