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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自强自立的中老年妇女(捉虫)


还是中午周高氏给她送饭时,  帮她带来了消息。

        原来医院前两天也结扎了位生过两个孩子的妇女,当时她丈夫不在场,她自己也没说清楚她是少数民族生育政策不同,反正稀里糊涂就结扎了。完了她丈夫拿了把刀要杀做手术的医生,逼着人给他老婆把输卵管再接回去。

        医院叫这事给吓到了,生怕周秋萍家里也闹起来。

        周高氏说的时候咬牙切齿∶"就该闹,  不闹他们就当我们是死人。"

        周秋萍头痛∶"行了,你别闹了。一上午我跟你外孙女儿都担心那家男的会打你。"

        "打我他敢!"周高氏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大信封拍在床头柜上冷笑,"抓计划生育就一起抓,我不举报他去就不错了。"

        周秋萍伸手拿起信封点钞票,瞬间咋舌,乖乖,牛皮口袋信封容量到底不一样,这里面装了整整四干块!

        前后加在一起,可是整整一万块啊。都够那孕妇生完孩子坐好月子顺带交了超生罚款了。

        这回那两口子当真是下了血本。

        得胜归来的周高氏却抹起了眼泪∶"你还管人家的闲事,你以后可怎么办你不能生娃娃了,冯家肯定会休了你啊。"

        周秋萍气定神闲∶"随便,我早就想离婚了。"

        "闭嘴!"周高氏突然间发怒,"以后都不准再提这话。"

        她站起身来,在病床边上走来走去,最后一咬牙,替女儿拿了主意∶"好好挣钱,对,你手里拿着钱,他家就不敢折腾了。不行的话,再抱个带把的回来养。"

        周秋萍可不敢苟同∶"行了,我没小孩啊,我替人养小孩再说那叫抱养吗,那就是拐卖人口。"

        "要你瞎讲!"周高氏声色俱厉,"你给我老实待着,别再瞎折腾。"

        说完,她就气呼呼地走了,连两个外孙女儿都没看一眼。

        青青眼巴巴地看着外婆离开的背影,可怜兮兮地扭头喊∶"妈妈。"

        周秋萍打开饭盒盖子,瞧见里面的鸽子汤微怔。她生过两个小孩都没喝上阿妈熬的一口鸡汤,没想到结个扎倒是喝上了鸽子汤。

        果然日子—天比一天好过了。

        她拿冷掉的馒头泡在还冒着热气的鸽子汤里,招呼大女儿一块吃∶"吃吧,吃饱了才能长个子。"

        等吃过饭,放下饭盒的时候,周秋萍才发现,阿妈居然将英语和计算机书都给她带过来了。

        双人病房依然只有她一位病人,隔壁床挂床的公费医疗病人就没露过脸。

        夏天太阳多大啊,大中午的阳光绕过树荫爬上窗台,明晃晃的就跟汛期大坝拦着的水一样,时刻都要溢出来。那光一点点地往里爬,轻悄悄地爬过窗台,蔓延上墙面,然后再一点点地浸润到床头柜,最后固定在床头柜中间的部位,照亮了书本一半封面。

        周秋萍静静地盯着两本书,微微闭上眼睛,压下了眼底朦胧的潮湿。她深吸了口气,拿起床头柜上的书。住院无聊,没电视看,没手机刷,看书是最好的选择。

        反正没人打扰,那就先从背单词开始吧。

        结果她翻开书,对着纸上印着的蝌蚪文先犯傻。0基础学习一本语言哪里是抓了本英语书就能开始的。她连读都不会读,还背单词呢,多大的脸。

        叫英语书一对比,原本也应该天书一样的计算机书居然都亲切可爱起来了。虽然那些方块字组合在一起意义不明,但起码分开来她一个高中生还认识啊。

        周秋萍愣是就这样开始了硬啃计算机书的住院生活。

        她没觉得这事多不可思议。

        在她上学的年代,八个样板戏之外的精神文化生活近乎于荒漠。别说是计算机书了,但凡一张写了字的纸对于如饥似渴的人来说都是宝贝。别说将所有能拿到的书倒背如流的知青了,就是周秋萍自己也背通过一本《新华字典》,那还是给他们上课的知青送给她的。

        听上去跟天方夜谭似的。

        她就怀揣着这种无知者无畏的光棍精神,勇敢地投入到第一页计算机书的学习或者更具体点讲是背诵工作中去。

        接扎手术口子再小也是开肠破肚的手术,周秋萍足足在医院待在五天才拆线出院。

        她住院的这五天里,周高氏都来去匆匆。当发现医院管女儿和外孙女儿的三餐后,她甚至连饭都不送了,晚上来医院还将大外孙女儿叫下去抓知了猴。理由是丫头只有手脚勤快会干活,才不至于被家里人嫌弃没用直接丢掉。

        周秋萍无法纠正母亲的人生观,只能由着她去。好在阿妈虽然嘴上嫌弃两个外孙女儿,疼孩子的心却一点不比她少。晚上捡一回知了猴后,就把人送回来睡觉。

        倒是阿妈自己来回忙碌不休,回回都快到护士换大夜班时才进门躺上几个小时,等到天微微亮又出去奔波挣钱。

        周秋萍劝她不要这么辛苦,周高氏却急的嘴里都要起了大燎泡∶"不急,能不急吗你连娃娃都不能生了,你还有什么啊。你手上抓着钱,腰杆才能挺直点。你婆家指望着你的钱,磋磨你都要细想想。"

        周秋萍现在不敢说离婚的话,一说离婚就跟结扎扯到一起,阿妈瞬间就会疯掉。

        她只能自我安慰,也不是没好事。最起码的,现在阿妈不在把"成天不着家,一个女的不好好照应家里在外面瞎折腾啥"挂在嘴边,而是明晃晃地强调挣钱的重要性了。

        况且她现在拿着结扎证大啦喇地回村里要求冯二强和自己离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冯二强会因为觉得丢脸而恼羞成怒,直接打死她。

        在眼下的农村,丈夫打死妻子的事情绝非独无仅有,她从来没看人因此而被枪毙,甚至连坐牢的她都没听说过一个。

        在农村,女人要离婚怎么办男方不配合的情况下,除非她娘家极为强势,而且坚决站在她这边,男方才不敢下死手。

        说来搞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男人觉得自己被离婚了是件极为丢脸的事,可以达到有辱灭祖灭宗的高度。

        想来也是,女人不过是男人的私产。三从四德,从娘家到婆家,她不过是能生孩子的生产工具。主人当然不能容忍奴隶的背叛。

        她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她就只能自己强大,强大到可以成功离婚又全身而退。

        只希望阿妈能继续帮她带孩子,不要在她抗争命运的时候还扯她后腿。

        让周秋萍跌破眼镜的事还在后面。

        五天后,她出院回卫校宿舍,惊讶地发现阿妈在医院外面做的买卖不仅仅是抓知了猴和送泡菜,她连倒卖猪油渣都没落下。

        周秋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搞的油渣你问秀琴嫂嫂了"

        阿妈根本就没去过榨油厂。

        "我疯了我问她!"周高氏紧张得要死,严厉地警告女儿,"我跟你讲,结扎的事,你死都不能跟任何人讲。我是自己问路找到榨油厂的。"

        周秋萍无语,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看,她没想错吧,结扎过的女人的确不足以称之为人了,看阿妈的反应就知道。那冯二强只会把她想的更不堪。她没存在价值了,冯家该痛快地让她离婚了。

        她只好继续专注事业∶"那你怎么把油渣运出来的呢你又不会骑自行车。"

        "骑不了自行车我不会骑三轮车啊,这个又不会翻。"

        周高氏为了保住女儿好不容易开始的生意真是下了血本。她不仅花了两百多块钱从收废品的手里买下二手三轮车仔细擦洗干净用用布头将生锈的地方缠绕的严严实实,还鼓起勇气靠着问人找到榨油厂,继续拖出油渣在县城各处叫卖。

        除了各个小区以外,她连工厂门口都没错过。她甚至对猪油渣进行再加工,问人家卖羊肉串的打听了调料,有样学样地加在切成小块再炸过的猪油渣里,这样厂里的青年工人可以直接买了当零食吃。

        周秋萍听得膛目结舌,忍不住对阿妈竖起大拇指。她真没想到阿妈居然都能做到这一步。阿妈之前连煤炉都不会用啊,现在竟然还能这样。

        周高氏却满脸焦急∶"不够,过了夏天就没知了猴了,也不知道猪油渣能卖到哪天。说不定明天人家就宁愿自己卖了。"

        周秋萍安抚她∶"你别慌,我想好了,趁着天热去村里收知了猴,再做一份生意。我都跟村里小孩下了订单了。"

        不曾想周高氏立刻跳脚,态度严厉地坚决反对∶"不行,你肚子上那么大一口子,你不能做重活。我告诉你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以后吃亏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可她也舍不得到手的生意,她害怕到手的钱眼睁睁地飞了。

        最后周高氏咬牙下定了决心∶"你在县里卖,就在附近几个小区卖,不要跑远。我骑车去乡下收。"

        周秋萍有些担忧∶  "阿妈,你认得路吗"

        中老年妇女正处于易燃易爆炸的状态,闻声就发火∶"鼻子底下长着一张嘴,我不会问人啊。再说当年我来宁安的时候都是走过来的,还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吗"

        周秋萍不敢小阿妈,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

        但大人们都去做生意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周高氏没好气道∶"送托儿所,不是你说的吗走,跟我去见王老师。

        王老师不是托儿所的阿姨,而是卫校教师。她去年毕业留校,就住在学生宿舍旁边的平房里。

        周高氏为了给女儿炖汤养身体,硬是鼓足勇气敲响了王老师的房门,请教如何烧煤炉。

        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面对熟人,说的啥都重重顾忌。可对着陌生人,却又毫无畏惧,天大的秘密都敢说出口。

        女儿被抓去强行做结扎这事已经快把周高氏给逼疯了。她急需发泄的出口。

        她一边起煤炉一边向王老师哭诉自家女儿的悲惨遭遇,惶恐女儿跟外孙女以后要怎么活。

        王老师颇为同情这家人的遭遇,当听到周高氏忧心外孙女儿没人照顾时,她竟然主动多问了两句,然后表示可以帮忙问问街道托儿所能不能收人。

        老话说,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

        周秋萍感觉短短五天时间,她的眼睛要刮几刮才认识现在的阿妈了。

        她下意识冒了句∶"你不心疼娃娃交给外人管了"

        周高氏没好气道∶  "哪个是从我肚皮里出来的你!"

        外孙女儿再亲能亲过女儿吗本来就是外人,隔了一层。

        周秋萍哑然失笑,认真地看着母亲∶"阿妈,我头回感觉我是从你肚里出来的。"

        不知道是他们这代父母不会对子女表达自己的感情还是周高氏一直愧疚没能给夫家生个儿子自觉矮人一头,在周秋萍的记忆中,阿妈一直苛待自己也苛待她。

        从小到大,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都紧着阿爹,然后是爷爷奶奶堂兄弟,反正没她的份。

        就连她生了两个女儿,阿妈都没伺候她一天月子,当真是嫁出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周秋萍心中百味杂陈,开口转移话题∶"好了,我们去问问王老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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