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疤
寒风吹散云雾, 缕缕日光从雕花的窗棂中投射进来,散落在戚秋和谢殊身上,将二人的眉眼照的格外温柔。
戚秋一边将手中茶盏里的清水喂给谢殊, 一边低声询问说:“我听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私放犯人,玩忽职守, 越说越不像样子,我知这些都不是真的, 可表哥你和王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突然闹得这样僵?”
戚秋皱着眉头,想起谢殊背上纵横交错的棍伤,实在是放心不下。她想搞清楚谢殊和魏安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涉及原著剧情, 她也好帮谢殊一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头雾水, 只能坐在这里干着急。
因这顿杖责尽数打在了背上,谢殊虽然能坐起身子,后背却无法弯曲,戚秋将茶盏喂到他嘴边,因坐得近,白皙细腻的手背不小心擦过他略显干燥的嘴角。
谢殊身形一顿,垂下眼眸,那句我手臂没受伤可以自己喝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他低着头, 眼皮微垂遮住里面的眸中情绪,十分顺从地轻抿着戚秋手上茶盏里的清水。
她的手很好闻,有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抵在脸庞,还有些冰凉。
喝完一茶盏的清水,谢殊干哑的喉咙已经好了很多,他感受着戚秋注视着他的目光,知道戚秋还等着他的回答,抿了抿唇,紧握着戚秋的那只手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去回答。
他今日这一遭不过是和魏安王做戏,但因此事牵连过多,也兹事体大,涉及敌国皇子、国事和国体安危,许多事都是再三勒令不能言说的,更何况还有锦衣卫铁律制约,若是他今日贸然告诉了戚秋,便是违背了锦衣卫的律条。
虽说他是交了令牌,但皇帝一日没有撤销他的职位,他就依然还是锦衣卫同知,铁律自然要遵守。
可
可戚秋又不是别人,是他的爱人,爱人之间应该坦诚,戚秋如此担心他,他却什么都不说,他怕戚秋会因此误会他不信任她,会不高兴,会难过生气。
饶是谢殊,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是戚秋,一边是他不能言说的差事,是铭记在心守了五年的锦衣卫律条,他陷入两难,眼下除了沉默,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檐上的积水滴滴落着,砸在地上的白石台阶上,窗边树枝低垂,挂在檐下的灯笼上有鸟雀伫立,寒风吹动灯笼,连带着顶上的鸟雀也摇晃。
戚秋从谢殊的沉默中恍然。
谢殊不想说。
或者说是不能说。
戚秋的心沉了沉,她收回手,手指微蜷,将茶盏放在一侧的桌子上,垂下眼眸,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外面的寒风吹得肆意,将门窗都吹得作响,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谢殊目光一直落在戚秋身上,见她收回手,心中顿时一紧,嘴唇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几个呼吸间过去,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旁的汤药冒着热气,散着苦味,沉默在四下蔓延。
不知多久过去,谢殊垂着眉眼,脸色有些苍白,几经犹豫过后,他低声说:“表妹”
与此同时,戚秋抬起眼眸,叹了一口气,担忧地问:“此事会很危险吗?”
戚秋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问了。谢殊既然不能说,那此事一定牵连过深,想必也十分危险,这让她不免有些担心。
谢殊一愣。
檐上的青瓦在日光下闪烁,窗边枯枝微颤,嫩绿抽芽,鸟雀在叽叽喳喳。
谢殊没想到戚秋问的是这个。
此事会很危险吗?
戚秋担心的原来是这个。
谢殊神色一顿,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就像是往心里喂了一块糖,这糖不全是甜的滋味,外面是糖衣里面却还有些酸涩,那是谢殊的愧疚。
他握着戚秋的手,手心出了汗,轻抿着唇,想说什么又给止住了。
他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他怕戚秋多想,怕戚秋难过,却又不知该怎么去说,不知该怎么去解释。
杖责都一声不吭的人,眼下倒是慌了起来,眉眼间的桀骜意气被紧张和小心翼翼取代。
戚秋静静地被他牵着,见他这难得慌张的样子,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唇角,说:“我知道,有些事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谢殊是个什么性子,戚秋心里明白,原著已经将他的人设立的很明显,他本就不是个会因爱而舍弃分寸和原则的人,一旦涉及朝堂中大事,谢殊不可能会随便透露的。
更何况他十五岁进入锦衣卫,这五年来,一直将锦衣卫铁律当做信条,从来不曾违背,如今如何会随意坏了自己坚持几年的规矩。
戚秋心里虽然是有一些难过更添一丝酸涩,但也不至于会因为这个和谢殊生气,反而觉得这样的谢殊才是谢殊,他应该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不需要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她没有再问什么,端起一旁已经放的温热的汤药。
夜晚将至,陵安河上出现了花船,在冰冷幽暗的河水上晃晃悠悠。
落在最后的那只花船上不如其他花船那般热闹,只点着烛火,没有任何丝竹奏乐声,船内也只站了两个人。
最左侧的那个站起身,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河水,手指搭在窗上,问:“谢殊真的交了锦衣卫的令牌?”
“自然是真的,当着属下的面,亲自给交上去的。”身后跟着的那人身着一身鸦青色锦袍,手中佩刀,闻言赶紧说道。
“就因为挨了一顿杖责?”
“谢殊和魏安王早就生了龃龉,两人不和了好久,因着之前抓捕刘刚的事就吵了吵了好几回,那个陈可为何进了锦衣卫,就是魏安王安插在锦衣卫的帮手,想要分走谢殊手里的权利,谢殊也早有不耐,这次闹翻也在意料之中。”佩刀的男子说:“再说了谢殊可是谢府的世子,傲气的不行,如今在锦衣卫府上,当着众多手下的面被陈可打了一顿,心里如何能不恼,自己也觉得丢人,您是没有看到那日他看魏安王和陈可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站在窗边的男子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台。屋内点着熏香,香烟弥漫,将这不大的船内厢房熏得甜的腻人。
佩刀的男子继续说:“魏安王与谢殊的纷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不和,皇家本就无情,一旦涉及权利,亲兄弟都会翻脸,更何况这毫无血缘的侄子与姑父了。”
站在窗前的男子依旧没有说话,像是听了进去,又像是心不在焉。
外面花船的丝竹声不时的传出来,显得这边格外冷清。
过了半晌,就在佩刀男子忐忑不安时,为首那个男子转过身来,忽而笑了,嗤道:“听王严说还以为这个谢殊多有本事,原来也不顾如此。”
佩刀的男子赶紧跟着说:“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想必王大人是在审问时被吓住了。属下进锦衣卫一年了也没见他有多能耐,顶多破几桩案子,哪有外面传的那般唬人,不然也不会任由我们把王大人救出去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反而连累了自己挨了一顿杖责。”
男子觉得有理,想起被救回来之后瘫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王严又不禁短促地冷哼了一声,“王严那个废物。”
这下,佩刀的男子不敢接话茬儿了,低下头等男子数落完王严之后这才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抹讪笑,对着身前的男子说:“属下准备了一桌酒菜,给大人接风,都是京城的名厨做的,还请大人移步赏脸。”
男子自然赏脸,拍了拍衣袍,抬步朝外面走去。
佩刀的男子眸中闪过一丝利光,打开门后,他朝守在门口的仆从打了个眼色,这才笑着侧身一旁,对着屋里的男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男子微抬下巴,踱步走着,只是走到一半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佩刀的男子心中顿时一紧,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转动着手腕,抬眸看着他说,神色之中带着些不耐烦:“关东颖找我闹好久了,反正她已经在静安寺带这么长时间了,魏安王妃也松了口,你记得通知李家,将她接回京吧,看看她到底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佩刀的男子紧绷的身子送了送,他连忙应了一声,让守在门口的仆从给男子带路。
大门敞开,仆从领着男子走了,佩刀的男子舒了一口气,回头打开窗户,走到桌边拿起一盏茶倒进熏香里头。
甜腻的香味散了一些,男子拧着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他抬起眼眸,阴恻恻地盯着男子远去的背影,眼眸中的闪烁着的暗光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见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手抚上刀把,舒心地笑了一声,那双如鹰一般的眼眸微眯。
灯火摇晃,船身晃悠,那人锦袍之下露出脖颈处的一道疤。
可不正是吴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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