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还
长街之上, 商贩不断,冒着热气的炒栗子香气直往马车里钻。因今日天还不错,来往的行人并不少。
积雪被堆积在路的两侧, 只留下一片湿润, 沿街挂起的六角宫灯上落了一层薄霜,在枯枝上随风晃动。
路上拥挤,马车便走得慢一些。
外面热热闹闹的声音不断,马车里头却是一片安静。
马车里烧着炭火, 即使寒风时不时地涌进来,却也觉得闷热。
戚秋和谢殊坐在马车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只留下静谧随着马车不断向前去。
袅袅升起的熏香烟气隔断在两人中间,似有若无的烟雾如同割不断的绳索,将二人隔断开来。
过了许久, 马车里都只能听见外面的嘈杂声。
谢殊身子靠着马车壁沿,微垂着眸子, 直到寒风送进来一阵梅花香气, 他这才又睁开了眸子, 紧了紧眉头, 看向坐在一旁的戚秋。
烟雾之下, 炭火烧得正旺。
戚秋眉眼淡淡,微微垂着眸子, 神情像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可即使如此, 她也不忘捧着韩言送的那一株纸梅花。
谢殊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几声呼吸过去,他无奈妥协。
谢殊开口问:“这株纸梅花不是要插在姻缘树下的坛子里吗,你为何给拿回来了。”
半天没说话, 马车里又闷,谢殊的嗓音有些沙哑,落在马车里却是不轻不重。
因着马车里热,谢殊脱去了紫色大氅,玄色的衣袍将他桀骜的眉眼衬得越发肆意,像是驯不服的鹰。
可偏偏谢殊生的肤色又白,稍微浓重一点的色彩就会看起来格外醒目。
此时便只是眼尾那一抹轻淡的红,白与红产生强烈的对比,便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不再是冷硬的模样,桀骜之下反而
多了一丝欲。
又冷又欲。
戚秋收回视线,拨弄着手里的红梅,漫不经心地回了两个字,“好看。”
谢殊紧了紧眉头。
戚秋慢悠悠地说:“觉得好看,便拿回来了。”
谢殊沉默下来,眼尾微垂,在烟雾之下虽看不清神色,却可见他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马车之内又静谧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听着外面卖糕点的小贩在吆喝,谢殊忽而无奈地笑了。
揉着眉心,谢殊叹了一口气,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敷衍。”
戚秋一顿,搁下手里的纸梅花,没有说话。
外面不知何时搭了戏台子,锣鼓声随着寒风一声声敲响。
咕咚,咕咚,咕咚
抿了抿唇,戚秋突然开口说:“姻缘树下插着的纸梅花太多了,那么多求姻缘的,我怕佛祖保佑不过来。”
谢殊一怔,随即说道:“佛祖普度众生,怎么会保佑不过来。”
戚秋垂下眸子,看着被火烧着的木炭。
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马车里格外清晰。
戚秋说:“正因为要普度众生,所以才顾不过来。”
顿了顿,戚秋补充说:“像表哥一样,忙忙的事情那么多,又怎么会顾得过来。”
谢殊一愣,再三思索,终是从戚秋的话中品出来一丝不对味儿。
马车离进戏台,锣鼓声又大了一些。
外面的嘈杂声不绝于耳,却又好似被隔绝在外,树上还有不知名的鸟雀在叽叽喳喳。
薄唇紧抿,谢殊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又松开,几番来回之后,谢殊抬起眸子。
烟雾袅袅之下,谢殊眸子漆黑,静静地看着戚秋说:“或许佛祖会漏过别人,只帮了你呢?”
戚秋一顿,随即淡淡一笑,“我哪有这个福气。”
谢殊说:“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戚秋眸光闪烁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谢殊眉目温和,他薄唇抿得更紧了一些,顿了一下,掀开车帘翻身下了马车。
马车还正在行驶,这下可把车夫吓了一跳,赶紧勒了马。
戚秋也赶紧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只见谢殊稳稳的落了地,走到自己被东昨牵着的马前,打开放在顶上的行囊,从里面拿出一个匣盒,又快步走了回来。
戚秋慢慢放下了帘子。
谢殊上了马车之后,和戚秋的目光对上。
马车正停在戏台前面,敲锣打鼓声把许多声音都遮了去,耳边只留下戏台上优伶的悠然唱腔。
优伶没有唱戏,拿着两句古诗开嗓。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
在清冷的寒风之下,戏腔断断续续钻进马车里。
谢殊将那个匣盒打开,耳尖泛着红,常年拿刀都不会抖的手此时却有些不稳。
开了几次,谢殊才把那个匣盒打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首饰。
谢殊把这个匣盒推给戚秋。
红着耳朵,谢殊微微垂下眸子,“这里,这里都是庆安县一家生意红火的首饰铺子里卖的首饰,我不知你喜欢什么,便各样挑了一些给你。”
这个匣盒有两个手掌大,里面塞满了金银首饰,一时看下去都有些晃眼睛。
谢殊抬起眸子,冷硬的眉眼不再桀骜,脸颊眼尾泛着红,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意味。
顿了顿,谢殊抿着唇,随着锣鼓声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只有你有。”
马车已经行驶了出了闹市,戏台也被远远甩在后面,锣鼓声已经听得不真切,可谢殊这句话却是清晰。
谢殊的声音有些赫然,音尾也有些颤,可目光却一直坚定地落在戚秋身上,不曾转移。
他眼尾泛着红,目光却执拗,盯着戚秋像是一个执着又渴望的小孩。
戚秋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脱离了闹市,街上便安静了许多,彼此的呼吸声也格外的清晰。
马车里炭火烧个没完,即使寒风不断涌进来,却依旧无济于事。
四周越来越炙热,闷得人心都是慌的。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戚秋垂下眸子,声音很轻很轻。
紧紧扶着膝盖上谢殊递过来的匣盒,戚秋的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她小声地问:“我送你的荷包怎么从未见你带过?”
谢殊垂下眸子,喉结上下一滚,也低声说:“可那些荷包都不是你亲手绣的。”
戚秋一怔。
顿了半晌,戚秋弱弱地缩了缩脑袋。
被、被发现了?
自戚秋三人走后,秦韵和秦仪在亭子里坐了好久。
亭子里面,下人把早就备好的点心茶水放在桌子上,茶香混着糕点甜腻的香气顿时盖住了梅花的香气。
秦仪老老实实地坐在秦韵旁边,咽了咽口水,一句话也不敢说。
秦韵漫不经心地品着手上的核桃酥,面色看不出丝毫不对,依旧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恬静模样。
只有秦仪知道,秦韵从来不吃核桃的,用核桃制成的核桃酥秦韵更是一口不尝。
可如今
秦仪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秦韵,想说话又不敢,想劝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犹犹豫豫之下,秦仪缩着脖子,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秦韵身前的碟子放着七八块核桃酥,秦韵足足吃了五块这才停了下来。
擦了擦手,秦韵扭头看着秦仪,扬唇笑了笑,“仪儿,你怎么不吃?这些糕点可都是你要小厨房做的,都是合你口味的。”
秦仪看了看桌子上精致可口的点心,实话实说,“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了。”
秦韵擦着手的动作一顿,抬眸问:“怎么了?”
秦仪咬咬牙,终是鼓足勇气说:“长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公子怎么会收了姐姐的荷包却又这个样子,这不是翻脸不认人吗!”
秦韵微微垂下眸子。
秦仪不高兴地说:“这个谢殊也不过如此,既然放任那个戚秋如此欺辱姐姐!那个戚秋有什么好的,差了姐姐一大截,身世更是不如姐姐,谢公子竟然维护她而不管姐姐!”
秦韵轻声说:“今日是我们两个放肆了,你那些话确实不应该说,谢公子生气也是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秦仪却是不依,“即使我们今日有错,谢殊也应该让着姐姐,以姐姐为重,怎么可以如此毫不留情。他不是他不是喜欢姐姐吗!”
秦韵眸光一闪,不等她再说,秦仪便突然站了起来,堵着一口气道:“不行,我要找爹爹去!”
说着,秦仪就迈步朝外面走过去。
还未走两步,只听后面传来秦韵的呵声:“够了!”
秦韵这句话又冷又重,像是掉落在地上的冰棱,激得秦仪一哆嗦。
愣愣地转过身,却见秦韵依旧是一副温柔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错觉。
秦韵走过来,牵起秦仪的手,温和地说:“仪儿,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爹爹每日这么忙,就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去打扰爹爹了。”
秦仪愣愣地点点头。
从后园出来,秦仪也没了要闲逛的心思,和秦韵一道回了府上。
还未到秦府的那条街上,却又被人叫住了。
掀开帘子一看,来人腰间挂着魏安王府的令牌,正是魏安王府的仆从。
那人翻身下马,掏出一物,递给秦韵,“秦小姐,这是您的荷包,小的奉王爷之名将此物还给您。”
秦仪一愣,随即大怒。
这是什么意思,谢殊又把荷包给退了回来?
秦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的根本坐不住。
怒不可遏地掀开帘子,秦仪刚要和那仆从理论,却被秦韵给按住了。
秦仪愣愣地抬起头,却见秦韵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
她只是默默地接过荷包,等魏安王府的仆从走之后,面色平静的将荷包扔进烧的正旺的炭火里,然后抬起头对她说
“此事不要告诉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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