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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3变故


后来梁森淡出了视线,再后来,快期末考的时候,梁森恋爱了,但不是和那个冰淇淋女孩。

        班里女同学在讨论的时候,古乘凑到潮生跟前说:“他才多大啊,就开始玩这一套。”

        潮生对这种行为很是不屑。

        每个人情窦初开的年纪不同,有人早有人晚,这无可厚非,但是太早去尝试成人的东西多多少少有点不够负责,对自己是,对对方亦是。

        人家都说男孩晚熟,或许是爱读书的原因,他却是早熟的那个。

        “不过这样一来,你和温澜就……”

        古乘又开始不着调。

        潮生拿中性笔往他头上敲了一下,不咸不淡骂了声:“滚。”

        古乘摸摸脑袋:“你要是对她没意思我去追了?”

        “……”潮生气不打一处来,“谁才刚刚吐槽完梁森?”

        “我就是……”

        铃声响了,数学老师拿着一个三角板进教室,朝桌子上“梆梆”敲了两声,打断了古乘的话。

        古乘忙不迭跑回自己班里去了。

        开始上课。

        期末考的复习周,老师只讲题不讲课,数学老师是个很喜欢点人到黑板上做题的人,这节课一上课,他就点了两个人上去做题。

        “江潮生。”

        “温澜。”

        两个名字一前一后被念出。

        接着班里所有人都开始爆笑。

        潮生和温澜对视了一眼,温澜明显有点无语,于是潮生只能装作更无语。

        数学老师教书这么多年了,这种调侃他再熟悉不过,虽然严厉斥责大家安静,却也偷偷笑了笑。

        笑少年心性,笑青春不老。

        回座位之后,潮生才开始回味起同学们的揶揄。

        他低头写字,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温澜的名字。

        又没有波澜的把那块涂黑了。

        期末考结束,发成绩之前的那几天,潮生和温澜都挺闲,家长就趁着周末,领他们去海边烧烤。

        大概五点钟左右气温降低了,两家人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江大卫那辆suv上,半个钟头后到了海边。

        他们去的是不怎么有游客的水域。

        下车之后,两个老爸支架子,搬东西,妈妈们就和孩子们去游泳。

        妈妈们先换上泳衣,聊着天就去赶海了。

        潮生和海生则在车旁等温澜换衣服,她慢得很,海生又热又被蚊子咬,问了好几声“你好了没”。

        温澜过了那么一会才说“好了好了”。

        她打开车门走下来。

        潮生一愣。

        温澜穿着去年那套黑色的泳衣,她和去年一样瘦,腰和胳膊都细细的,腿又长又直,露出的皮肤就像泼了层牛奶似的。

        然而更显眼的是,她比去年发育了一点,胸脯那鼓鼓的。

        潮生第一次意识到,温澜真的是大姑娘了。

        于是他移开了眼,远远走在前头,很别扭。

        就像挠痒痒时那种不浅不深,却连骨头缝里都不自在的感觉。

        温澜还以为他是等急了,偏偏小跑到他旁边,问:“咱俩一会比赛谁游的远吧?”

        潮生不想表现的太奇怪,就说:“行啊。”

        海生在旁边喊:“我也参加!我也参加!”

        温澜哼了哼:“先说好,输了不许闹脾气。”

        海生就说:“我堂堂男子汉,会和女生闹脾气吗?”

        温澜哭笑不得:“什么男子汉,你小学毕业再说吧。”

        “……”

        趁他们拌嘴的功夫,潮生已经跑到海边。

        王冬梅和曲芳在那边大喊:“小心点,别去水太深的地儿。”

        潮生说:“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温澜和海生也一前一后跑来。

        三个人倒数了三个数,迫不及待往海里钻。

        最后是潮生赢了。

        当他上了岸,看到温澜和海生还在海里扑棱着。

        他没敢等温澜上岸,脑子里想象她湿漉漉从海水里走出来,就已经够尴尬的了。

        他走去车旁拿毛巾擦身体,等他擦完,往身上喷花露水的时候,温澜和海生气喘吁吁走过来了:“江潮生,你真不够意思。”

        潮生也没看她,假装在认真往腿上喷花露水:“我怎么了。”

        温澜自如的拿起浴巾把自己裹起来,又拿了块干毛巾擦头发:“你居然不等我。”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

        “……好吧,我不和你说了。”温澜一向不擅长争论。

        温澜使劲擦着头发,潮生喷完花露水,看了在地上坐着大喘气的海生一眼:“你们谁赢了?”

        海生抹了把寸头,短硬发梢上的水珠摆着弧度前后滋好远:“她呗。”

        没好气儿的。

        潮生笑笑:“等明年你就能赢过她。”

        “江潮生!”温澜跺脚,“你果然是向着自己亲弟弟啊!”

        温澜声音细细软软的,少了本地口音的腔调,带着江南那一片女生独有的吴侬软语。

        潮生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温澜把自己裹起来,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似的,再配上她那擦头发的动作,黄昏金色的光照过来,美的让潮生这个语文常年考年级第一的人想不出形容词。

        总之,她现在和景色融在一起,很养眼,特满足潮生这个文艺少年的心。

        晚上回去之后,潮生就梦见了温澜。

        场景好像是古乘的卧室,四四方方的屏幕发出暗昧的光,画面里的女人长着温澜的脸,而镜头一扫,男人的脸变成了他自己的。

        第二天早晨,他在一片燥热和黏腻中醒来。

        窗外下雨了,水线打在窗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风景,潮生抽了两张卫生纸,边擦拭边走到窗边。

        楼外和温澜家挨着的墙根处有棵木瓜树,树下有一块低洼的空地,雨一大就蓄满了泥水。

        小时候潮生和温澜喜欢叠纸船放在那片水坑里。

        他们想象那是一片汪洋。

        可是现在看,他觉得那好像雷池。

        -

        初二的暑假,温澜和潮生都要补课。

        为了备战中考,家长们对他们的要求更为严格,潮生看书的次数少了,仅有的娱乐项目也不过是和古乘到海边游泳,再买根冰棍边吃边回家,最后躲进古乘的卧室里看一些他曾经讨厌的片儿。

        有时候潮生脑海里会浮现温澜的脸,她长得温良,书卷气浓,其实他不怎么能幻想出来她浪荡的,诱人的,甚至是洛丽塔似的纯欲表情,可他就是会想起她。

        课业最紧的时候,他把自己埋进题海里,说服自己不要多想。

        他知道自己喜欢温澜。

        但他很怕这种喜欢是一种习惯,而不是真正的喜欢。

        任何情愫的产生,都需要一个契机,一见钟情这种天雷勾了地火的感情注定不可能发生在他和温澜身上,而日久生情……

        他从小就把她当老婆疼,而长大后的她又是个过分漂亮的女孩,青春期后性意识渐渐觉醒,有些欲望就像野火,不用春风吹,就已经烧不尽了。

        当然,那会儿毕竟年纪小,悸动也只存在于潜意识中。

        潮生真正确定自己的心意还是在高中之后。

        而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发生了一次惨烈的转折。

        那是他中考第二天,结束之后,他如释重负的走出考场,却见温澜的爷爷焦急的等在门口,看到他之后,苦着脸说:“孩子,你家里出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具体的事情是在爷爷的老年车里得知的。

        “你先别着急,是这样的啊——你爸你妈带着你爷爷奶奶来接你出考场,结果……”老人紧紧把着方向盘,既要专注路况,又要组织语言告诉潮生发生了什么事,加上天气又热,他整个汗衫都湿透了,“结果路上出车祸了。”

        潮生并没什么很激烈的反应。

        他甚至是平稳的,稳得有点冷血:“然后呢。”

        “现在和平和小芳在医院呢,你先别着急,等到了之后咱们看看情况。”爷爷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擦了擦汗。

        潮生说:“好。”

        然后他就安安静静坐在车里,不焦急,不催促,甚至都没有怎么流汗。他神情自然,看着窗外路边撑着太阳伞走过的一家三口,竟然还浅浅的笑了笑。

        在十分钟之后赶到医院。

        潮生和爷爷出电梯的时候,就听走廊处传来痛哭声。

        他认出那是曲芳阿姨和海生的声音。

        爷爷大概也听出来了,攥着他的手,放在湿热而枯老的掌心里拍了拍。

        潮生反手紧紧抓住爷爷,缓缓的深呼了一口气,才往里面走。

        海生先看到了他,哇哇大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把他撞得后退了两步。

        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他那还没变音的稚气童声喊:“我没爸爸了,没爷爷了,也没奶奶了……我怎么喊他们都不理我……”

        潮生的手僵在半空,他想拍拍海生的肩,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落不下手。

        他看向曲芳和温和平。

        温和平抹着泪拽了拽曲芳。

        曲芳泪眼婆娑的停止了哭泣。

        “潮生……”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江潮生都忘不了曲芳叫出他名字的这一刻的表情,茫然,不忍,心疼,但更多的是凄怆。

        凄怆这个词明明是悲伤的意思,却比悲伤多了更多的孤独意味。仿佛是看穿生命和命运,把他那有可能经历的悲苦岁月一眼望到了头。

        潮生还是淡定:“他们怎么样了。”

        曲芳脸上浮现出一种要哭不敢哭的表情,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转身把头埋进温和平怀里。

        温和平拍了拍她,对潮生说:“你妈还活着。”

        言外之意是,除了王冬梅,剩下的人,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潮生点了点头,松开海生的手,他朝后退了几步,后脚跟抵在墙上,接着整张背也撞到冰凉的墙面。

        他先是仰头看了眼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随后重重垂首,“啪嗒啪嗒”七八滴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下来。

        人生就是这样,当意外没有到来之前,你并不知道,落在身上的是灰还是山。

        潮生只觉得这种人生巨变,就是个体的历史转折,在这样一个平凡的下午,他生命中发生了特洛伊战争,甲午之殇,苏联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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