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晚星
第三十九章
就算家里再没别人,沈和微的外公沈兆岭的一日三餐是正常吃的,陆晚星跟着他,饿不着肚子。
但可能是前几天胃口大增,有些积食,他昨天的食欲就不怎么好,今天除了早饭,陆晚星中午和下午也都没吃什么。
他抱着马桶吐的动静,不可谓不叫人惊心动魄。
沈和微跪在一边,帮他拍背,但他呕得眼底发红,肠胃痉挛停不下来,却除了胃液之外,最终也没吐出什么别的东西来。
陆晚星平静了好半天,才拿沈和微接来的水漱了漱口,转过身,背靠着马桶,坐在地板上。
沈和微给他擦擦嘴,又把脸也擦干净,陪他静静待了一会儿,问:“还想吐么?”
吐得太用力,陆晚星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眼眶发红,脸色有些发白,闻言幅度很小地摇了下头,沈和微就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回了床上。
陆晚星坐着,没躺下,沈和微就干脆抱着他,扯过被子盖住他的腿,拿出手机,搂着陆晚星打了个电话。
当他把陆晚星的症状描述为“嗜睡”、“胃口时好时坏”、“干呕”时,自己突然静了静。
听完以后,对面也静了静。
过了片刻,医生先开了口:“考虑普通感冒、食物过敏、肠胃炎和怀孕。我现在过去。”
几乎是话音刚落,沈和微就程序性地答了声“好”。
对面准备出门,当然挂了电话,但沈和微的手机还举在耳边好几秒钟。
半晌,他才低头,转过脸看陆晚星的动作有些僵硬。
回家后,他身上穿的正装还没换,只脱了西装外套,刚才在浴室又跪又抱人,衬衣领口有些凌乱,满脸不好形容的表情。
眉头是微皱的,但不是不高兴。
可怎么也归不到高兴的行列。
陆晚星就被他抱在怀里,他与医生简单的几句对话,当然听到了。
两个人的视线对接,沈和微先松了紧紧搂着陆晚星的手臂,紧张时肌肉收缩、愈发硬实的上身也稍微退开,不再贴着陆晚星的后背。
虽然陆晚星还坐在他腿上,但他整个人都要退避三尺,好像陆晚星是什么危险易燃易爆品,叫他不敢轻易去碰。
这段时间以来,许多细节都是有迹可循的。
陆晚星认真防着他的蛮力亲热,常拿屈起来的膝盖顶着他压下去的身体。
正常走路路过他,都要稍微往旁边绕一步的样子,好像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动物躲着大怪兽。
前天中午,陆晚星要午休,两人前后脚进了卧室,沈和微突然把他打横抱起来,自己脸上在笑,但陆晚星两只手紧紧抓着沈和微肩膀上的衬衣布料,呆呆得不敢动,被吓得脸白了好一会儿,沈和微亲了两下才发现,把他轻轻放回床上才哄好。
可沈和微只把这些当作陆晚星终于肯对他袒露肚皮以后的娇气,心里受用得要命,更忍不住越发上赶着犯贱。
陆晚星还格外在意有人在他面前抽烟,专门打通后装修出来画画的房间,也基本不去了。
这么说,陆晚星该知道自己……
记知道什么?沈和微却不敢去想那两个字。
他不说话,陆晚星也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原样靠回他肩头。
只因为刚才吐得太厉害,所以呼吸间还能听到鼻音。
沈和微的手抬起再放下,重复两次,才终于盖上陆晚星的手背,搂回他身上:“宝宝。”
陆晚星闷声咕哝:“不许肉麻。”
沈和微攥了攥他的手,低下头,凑近陆晚星,感觉陆晚星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也感受陆晚星的信息素,声音低哑道:“告诉我。”
此时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陆晚星还在做无谓的抵抗:“听不懂你说什么。”
沈和微的怀里很热,陆晚星也很依恋地靠着他,完全没有想要离开的意向,这原本是会令沈和微大大放松的时刻。
可那一层突然出现的,透明的,陆晚星不肯去戳破的屏障,又叫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没处放。
脑袋里不知滚过些什么念头,呼吸开始一下比一下沉,来回抚摸陆晚星小臂的动作,也慢慢变得像是刻板行为。
家庭医生一行人来得很快,沈兆岭的年纪大了,老宅这边的医疗配备不能有挑得出错的地方。
沈和微最近有很明显的圈地盘的行为,不知道他自己发现没有,总之陆晚星发现了,所以在用人敲门以后,把家庭看诊的地点确定在了楼下不常用的小书房,没叫他们进卧室。
沈和微很严肃很周全地带着陆晚星下了楼,医疗车上的基础设备很齐全,抽了血,做完b超,等早已经知道的结果的时候,也想见医生的陆晚星主要问了些这几天积累下来的问题。
诸如睡觉时平躺和侧卧哪种更好,没标记就怀孕对孩子的发育有没有影响。
他这一次其实属于意外怀孕,没有提前吃叶酸,也比较担心。
结果出来得很快,跟陆晚星谈话的医生看完,告诉他一切都很正常,给陆晚星和沈和微指着介绍陆晚星生殖腔里的孕囊。
“你看,这里是胎心,胎芽,他发育得很好,是个很有活力的小家伙。”
随着这句话,那一团暗色的图像,在陆晚星的眼里,突然就有了温度,与他同呼吸共命运,建立着这个世界上最为特殊的一种亲密关系。
陆晚星从医生手中接过那张小小的方形图纸,不知为何,感觉到满心的酸和涨。
但是沈和微搭在他肩上的手松了又紧,已经没有在看b超,问医生:“他吐得很厉害,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医生道:“如果陆先生吃的食物之前没有过敏,那呕吐就可能是早孕反应。食欲降低也是正常现象,过了这个阶段就好了,可以试着吃一些不排斥的开胃的东西,话梅、猕猴桃,都可以试试。”
“不过,怀孕后突然过敏的例子也不少,您跟先生自己也要多观察。”
沈和微又说:“我一直有避孕。”
他的避孕药就是这个医生给开的,当然知道,只问了两个问题,就有了答记案。
避孕药只能用在平时,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还要加上抑制剂才管用。
不过这孩子不是在沈和微那次易感期怀上的,算日子,是在沈和微追去陆晚星的学校的那一晚。
医生也有些尴尬:“您的信息素峰值升得太高,这是我们开药时没想到的。”
简而言之,他跟陆晚星的契合度那么高,身寸得多,避孕药的用量也理应跟着加大。
信息素峰值那么高,生理本能想跟陆晚星传宗接代想疯了,追到公立美院那晚,看着人模人样,但其实差点没捅破陆晚星的生殖腔,寻常用量的避孕药,哪里拦得住他。
医生答完,是个正常人都该听出来,沈和微吃着避孕药把陆晚星干怀孕的离谱程度,陆晚星默默扶额。
医疗车驶出沈家大门时,正赶上沈文华回家。
他快步进门,还没看见陆晚星,就叫他的名字,问怎么了。
陆晚星扬声说没事,低着头,还在看手里那份还热乎的化验单。
等沈文华走过来坐在身边,就递给他,两个人挨着头一起看。
十天前出的那份报告上,写着“孕五周半”,今天,就变成了“孕七周”。
刚才医生说,一切正常。
他真的有在陆晚星的生殖腔里,乖乖地,一天一天地长大。
上次去医院,陆晚星就知道了,是个男宝宝,准确的第二性别,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查到,不过医生说,看化验单的结果,大概率会分化为omega。
沈文华问了一堆问题,陆晚星从提问者变成解答者,两人絮絮叨叨,靠在一起说个没完没了。
半晌,见购物回来的沈文华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拿买的婴儿衣服,粉的黄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样式又可爱,不久前还吐得两眼发红的陆晚星被萌得吱哇乱叫,大有再聊两小时的趋势,沈和微才道:“爸知道?”
沈文华已经又拆开一顶巴掌大的猫耳朵小帽子,反问:“你不知道?”
沈和微简略道:“知道。”
现在确实是知道了。
沈文华也不戳他伤口,道:“开心吧。我都快开心死了。但是不能跟外人讲,祖宗留下来的说法,好消息三个月之前都不能讲,你记住。”
沈和微没再接话,把注意力全部分给陆晚星叫他看的小衣服上,说:“好看。”
他再看两眼,握着陆晚星的手,拇指在衣料上蹭了蹭,又说:“很软。”
三个人正坐着说话,钟语欣打电话来了,说沈和微带走了露露的电话手表。
用人把他的外套找出来一摸,果然在他口袋里。
是露露随手解下来,让叔叔帮他拿一会儿,后来忘了要回去。
沈文华说叫人去送,钟语欣说他们马上就到,说话间,沈和栋的车已经进了沈家的老宅大门。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地进来,客厅中央的地毯上散着那么多小孩儿衣服,钟语欣也来了兴趣,走过去,跟沈文华和陆晚星一件挨一件得研究。
她有心给陆晚星灌输一些妈妈经,但刚说了几条,陆记晚星就露出点“太过高深不是很懂”的表情,反而沈和微听得认真,钟语欣的辅导对象就换了个人。
时间不早,他们也不多留,就要走了,沈和微送到门口,问一点没表现出惊讶的沈和栋:“你也知道?”
沈和栋“啊”了声,说:“前几天就知道了。”
沈和微面无表情地问身边的沈文华:“不是说不能告诉外人。”
沈和栋好笑地拍了拍车门:“你还记得我也姓沈吗?”
钟语欣也笑,叫沈和栋别说了,沈和栋已经上了车,还是没忍住,降下车窗道:“倒是你,知道还没超过俩小时吧?比起来咱俩谁更像外人?”
沈和栋没舍得马上走,停在原地欣赏了好一会儿沈和微的表情,内心奇爽。
陆晚星早就困了,被这么一打岔,精神了一会儿,身体上的难受过去了,困劲儿就又回来了。
打了一个哈欠,就被沈和微抓去睡觉。
沈文华也不整理小衣服了,到处给熟人打电话,不能直说,只拐弯抹角地问孕吐怎么缓解。
陆晚星躺在床上,沈和微洗完澡,罕见地还没睡着,两个眼睛亮晶晶地跟着沈和微走近的身影。
沈和微一条腿跨上床,垂眸看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陆晚星。
刚才去洗澡时,他尽力冷静过,又好半天,那一脸严肃才转变为一个好气也好笑,还带点无可奈何,带点恼怒,带点惊喜的表情。
总之是五味杂陈,千言万语不能表述其中万分之一二。
他盯着陆晚星的脸,好像要看出个洞来,最后才低声说:“瞒着我,嗯?”
陆晚星抿抿嘴,眼睛骨碌碌一转,道:“就不想给你知道。”
沈和微把手捂热了,才伸进被子底下,去碰陆晚星细滑的脖子,两根手指掐住陆晚星的下巴,抬起陆晚星的脸,默不作声地看着。
陆晚星也看他,不过没多久,就眨眨眼,困了。
沈和微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也控制着手上的力气,还是盯着陆晚星。
他怎么敢忘了陆晚星上一次怀孕时,问他“需要吗”的场景。
他欠陆晚星的太多了,那两次毫无道理的分手,那叫陆晚星生活停滞、痛不欲生的24针,那个只来了几天的孩子,已经叫他奉上心脏都无法偿还。
现在,陆晚星却又要生下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陆晚星跟沈和微的孩子。
沈和微自虐似的想从陆晚星的脸上发现点什么,慌张、无措,埋怨,甚至是后悔。
可是都没有。
陆晚星只是一脸要沈和微吃点小亏的得意洋洋的表情,好像还不知道真正吃亏的人是他自己。
沈和微俯下身去,看脸色是已经有些发狠了,回到了医生们来之前的那个状态。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不可能再叫你走开。”他几乎是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喉头哽得厉害,“陆晚星,说什么试试,我不会管了,你到底知道吗。”
陆晚星道:“也不是我自己故意想怀的。”
他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眼神看着懵懵懂懂的,好像还要勾沈和微,好像怕沈和微的心在他面前还不够软:“不是你弄记的吗,还凶什么凶。”
沈和微怎么舍得凶他。
沈和微恨不得为他死了算了。
在这样的沈和微面前,陆晚星终于愿意表露点自己的脆弱,愿意给沈和微一点坚定的回应。
他的眼睛也有些红,按着沈和微的后颈,两个人抱在一起,陆晚星说:“我十九岁就跟你在一起,过了这么久,是个雪人也该捂热了,我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沈和微跟他贴着脸,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后颈,感觉心脏拧着痛,好半天,才咬着牙说:“我怕你委屈。”
陆晚星走了最难的这条路,不是因为胆子大,更不会是喜欢碰得头破血流。
相反,他一直都胆子小,像蜗牛,要把触角深深地藏起来,除了丁凡惠,沈和微是他第二个肯探出来好奇摸索的人。
他也记仇,从始至终,只原谅过沈和微给他的委屈。
沈和微有多感到自己幸运,就有多后悔。
要是有得选,他不愿曾做过陆晚星的雪人,要一直做陆晚星的壳。
想保护他,让他安安心心地缩着睡觉,总之别再受一点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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