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多尔衮赶来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去向像是清宁宫。
没等他询问,引路的恩和轻声道:“那是科尔沁的吴克善贝勒,此番为省亲,也为巩固盟约而来。”
多尔衮的脚步一顿。
同他并肩的多铎眯起眼睛,用舌尖顶顶上颚:“吴克善?那他什么时候走?”
兄弟俩长得七分相似,都是长而宽的凤眼,身形挺拔,英气勃勃,只多铎偏向野性飞扬的锐意,多尔衮更谨慎沉稳。
多铎话里的不待见任谁都听得明白,多尔衮扫他一眼,又看向汗宫总管,客客气气地道:“劳烦总管,四哥怕是等不及了。”
恩和忙点点头,多铎暗哼一声,却也不再说话。
等到了崇政殿,济尔哈朗早就候在外间。
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子,皇太极的堂弟,血缘上天然远了一层,但济尔哈朗受到的重用不亚于别人。父兄反叛不予追究,如今坐镇刑部掌镶蓝旗,也赖他早早投向皇太极,坚决拥护原先的四贝勒登上汗位之故。
瞧见多尔衮与多铎,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十四弟,十五弟。”
实则在心底暗暗嘀咕,不过两个毛头小子,还是阿巴亥大妃所生,怎就得了大汗的偏爱,独掌兵力最盛的正白、镶白两旗呢?
“六哥。”多尔衮颔首同他寒暄几句,多铎一言不发,济尔哈朗也习惯了,毕竟这小子出了名的乖张恣睢,连大汗都敢顶撞!
不出多时,恩和低着头,领着几人入内。
随着大汗权柄日盛,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削的削,贬的贬,朝廷彻底清洗了一轮,众多仿照汉人的规矩树立起来,包括面见大汗的规矩,再不像往日那般随意。
但奇就奇在皇太极温和与雷霆手段并御,反对声音寥寥无几,多尔衮看在眼里,敬佩之余又觉心惊,又觉挫败。
文盛武治,国力日上,若他处在四哥的位置,能做到这般吗?
理智与情感一并告诉他,不能。
……
宫道上,多尔衮便注意到恩和愁眉不展,于是暗自留了心眼,进书房前给多铎使了个眼色。
多铎本想开口,忽然嗅闻到非同寻常的气息。
他虽年少,却已攒下诸多战功。久经沙场之人对煞气最为敏感,抬头看一眼汗座上的男人,多铎着实吃了一惊。
多少年了,他从没见过皇太极这样的神色!
脑海生出片刻空白,多铎干了平日怎么也不会干的事——老老实实走近行礼。
然后就听皇太极开口,嗓音低冷,像是掺了冰:“休战已过,本汗意欲先征乌特,再征察哈尔。多尔衮,多铎,你们当为先锋,济尔哈朗随后,即刻整合正白、镶白、镶蓝三旗,喂饱战马,清点辎重,明日卯点过半,按时开拔,违者军法处置。”
“战机不得延误,本汗要的是快,明白?”
……
命令传出汗宫,盛京一下炸了锅。
倒是无人质疑皇太极亲征的决定,因为大汗的威望,一半是马背上打下来的。何况大金与察哈尔已经打了一轮,察哈尔节节败退,丢了大半的草场牛羊,短暂的休战过去,正是巩固战果、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可亲征来得毫无预兆,且无需漠南方面驰援,大汗突然下令,到底是为何?
尤其大汗口中的乌特,这就是个依附察哈尔的小部落,骏马稀少,草场贫瘠,这样的部落即便与大金敌对,他们都懒得攻打,除非主动挑衅。
谁都摸不着头脑,多尔衮也不明白。回到贝勒府,他沉思片刻,伸出手比对舆图,多铎坐在一旁不服气道:“哥,他是不是要抢你的功劳?”
多尔衮皱起眉:“怎么说话的。”
“上回你是主帅,休战过后也该如此,先锋?不是抢功劳是什么。”多铎冷笑一声,“战功一多,皇太极就想打压我们兄弟——”
“多铎,慎言!”多尔衮喝道,“越发口无遮拦了。大汗命我挂帅,让我自定日期,自取饷银,这是不是信重?你我排行最小,他把正白旗给我,镶白旗给你,赐爵赐封号,这是不是信重?大汗亲征,坐镇中军乃是惯例,而先锋立功的机会最多,这是不是信重?”
一连三问,多铎霎时哑口无言。
半晌,他舔了舔虎牙,嘟囔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消息传入清宁宫,大玉儿端着茶水的手一抖,裙摆漫出点点湿痕。
大汗为何要亲征乌特?!
哲哲嗔她一眼,叫人递来帕子,“喝茶都不小心。”
紧接着叹了口气:“大汗久未亲征,说是先征乌特,再征察哈尔,少说也要一个月。”玉儿的邀宠怕也难成,“乌特……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在旁侍候的苏茉尔当即想要出声,大玉儿制止了她,低声开口:“姑姑,乌特是海兰珠姐姐嫁去的部落。”
哲哲神色一怔,这才恍然,“瞧我,都糊涂了。”
哲哲未出嫁前,见过几面海兰珠。明明还小,长相了不得的标致,简直把其他女孩比到泥里,简直不像蒙古出生,蒙古长大的。
玉儿亲近她,海兰珠却不外向,还成日和什么汉学师傅请教,不就是个逃难的奴隶?相比之下,她自然偏向玉儿多些。
出嫁那年传出“无福之人”的批命,实在让人吃惊,之后选科尔沁贵女进宫帮衬,她便从未考虑这个侄女。再有消息,便是大汗省亲的第二天远嫁乌特——听说海兰珠犯了错。
二十岁才嫁,实在是个老姑娘了。一个依附察哈尔的小部落,哪是什么好去处?
虽不解大汗攻打的用意,哲哲叹息一声:“是个苦命的。”
科尔沁送战书一事,她知道。想也明白,海兰珠在乌特过得不会如意,但如果向大汗求情,让他救出海兰珠,岂不是耽误战事?万一招来大汗不喜……
很快,哲哲打消这个念头。没有瞧见大玉儿抿紧的嘴唇,她拧眉道:“不如姑姑写封信,让吴克善捎回科尔沁,总归是你亲姐姐,接进盛……接回去享福也好。大金必将势如破竹,科尔沁没有做俘虏的格格。”
原本想说接进盛京小住,哲哲极快地反应过来,既是无福之人,殊不知会不会影响大汗,便很快改了口。
贴身侍女阿娜日笑道:“大福晋仁慈,奴婢真替海兰珠格格高兴!”
顿时附和声一片,大玉儿心下一松,面带感激道:“但凭您做主。”
八旗将士惯于南征北战,再加上大汗深入人心的威望,动员显得高效而迅速。
崇政殿外,文臣求见都给挡了,恩和唯独对一个两鬓泛白,长须整齐的中年人以礼相待:“先生,大汗已经睡下,您请回吧。”
范文程默不作声点点头,转身的一刻忍不住问:“大汗为何非征乌特不可?”
面对那抹洞察智慧的目光,恩和苦笑了下:“等大胜归来,您自然就明白了。”
调动兵马的动静极大,吴克善居于汗宫都有所耳闻。这几日逛了逛盛京城,还常陪姑姑妹妹用膳,正当他心有猜测的时候,清宁宫忽然传话说,大福晋有请。
听闻大汗即将出兵乌特,还有科尔沁早早送去的战书——这些他都不知道!吴克善面色骤变,当即告辞回科尔沁,获得崇政殿允准之后,一刻也没有多留。
那焦急的模样看得哲哲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做什么这么急?”
“哥哥最是在意姐姐,腰上佩的都是姐姐来不及带走,从而留下的东西,”大玉儿淡淡笑道,语气复杂,“姐姐有难,他怕是坐不住了吧。”
哲哲浑然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
眉眼流露不赞同,连带着对海兰珠生出一丝排斥,“胡闹。好不容易来看你,竟也不多住几天,不过一个外嫁女,还比得过科尔沁与大金的盟约?!”
那封信,也不知写得是对是错了。
……
吴克善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回科尔沁,已是两天后。
刺骨寒风刮在脸上很不好受,等寨桑首领和博礼福晋再次见到儿子,都快认不出来了。他们同哲哲一模一样的吃惊,这才几天?吴克善怎么就回来了?
吴克善喘着气,话间满是压抑:“阿布,您派人给乌特下战书,为什么不告诉我?”
寨桑一愣,脸色飞快沉了下来:“你拿我的印信,冒充我警告乌特,叫他们善待海兰珠,这些还不够吗?”
吴克善愣住了。
送信的事,阿布知道?半晌动了动唇,眼底闪过痛楚:“这不一样。您这是不顾海兰珠的死活……”
“两天前,大汗决定亲征察哈尔,第一站就是乌特,没多少时间了。”吴克善深吸一口气,掏出姑姑的信,“求您派去使者,把海兰珠接回来,否则她会没命,会被当做战利品的。”
见寨桑沉默着,久久不说话,吴克善一咬牙,准备自个派人去接。
转身的瞬间,寨桑厉声道:“海兰珠是我的女儿,可她也是科尔沁的灾祸,丢脸的存在!哲哲玉儿远嫁盛京,你怎么不为她们想想?你敢踏出大帐一步,就再也当不了世子,别忘了,我还有满珠习礼这个儿子!”
吴克善脚步停了下来。
双目浮现颓然,就见博礼福晋掀开帐,满眼失望地看他:“吴克善,你要气死额吉才甘心吗?”
三日眨眼过去,科尔沁再无动静。
与之相反的是大金,天刚蒙蒙亮,草原深处,遥遥传来马蹄踏草的声响。有漠南盟部默契开道,皇太极亲率的骑兵悄无声息开拔至十里外——
离乌特一步之遥。
十里外人声嘈杂,乌特部落堪堪亮起篝火。
“出发了!别磨蹭!”帐外传来一声声催促与叫骂,海兰珠沉默着,将嫁衣穿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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