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踩猫猫
那晚阿翡去探查皇后行踪的时候, 周淮晏也从舅舅那里得知了一些白马寺的秘辛。正如他所料的那般,果然和先帝时期那场夺嫡之争有关。
周帝是第四子,无论文武, 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且母族势力也不过平平无奇,除了一张好皮囊外,基本泯然于众皇子之中。但有一点, 挑选女人的眼光很好。而他选的第一个人,就是江悯。
随后, 两人在一棵百年寒梅下定情。
周淮晏坐在书桌前的红木方椅上,而小猫则是背对着站在他的膝前,屈身伏在桌面上, 认真研墨。
既然上午跟魏师傅请了假, 不必再去练武,便得寻着些事情做。周淮晏取了细细的画笔,开始理思绪。
他既然是将阿翡当做了心腹,自然是要好好教些东西的,
“舅舅说, 原本母亲当时会应该嫁给他做正妻的,只是后来那年,京城因夺嫡之事,闹得满城血腥,而上一代异族王也趁势率大军南下。”
周淮晏用毛笔沾了沾朱红的颜汁, 继续漫不经心地在小猫的后腰上描摹, 勾线。虽然字写不好, 但这一手的画技倒是称得上一句精湛。
——他在默白马寺在大周各州的分布图。
那个时候, 江家站了出来, 卫国公江毅北上出征,而他的幼妹江悯却是孤身一人暗中南下,准备镇压靖王叛乱。
“后来舅舅平定北境,直接率领五万精兵从水路下江南,镇压靖王叛乱。白马寺的那位简空大师,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阿翡努力记着主人说的话,可脸颊却控制不住地发热,他下意识咬住腮肉。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要用红色作画,却又不用朱砂,而是寻了女子朱红的胭脂来,让他加水研磨成汁。
虽是心中疑惑,但阿翡还是乖乖听话,认真研磨,只是每每少年每每落笔的时候,都会让他的指尖微颤几下。这时,他看见那漂亮的指捏着笔,又在砚台里沾了沾。接着,小猫呼吸一顿,下意识收紧肌肉,果然再次感受到一丝凉意。纯狼毫的软尖携着朱红的胭汁肆意游走,却突然微滞,
“啧。”
周淮晏皱眉,掐了掐他的腰以示不满,
“怎么加这么多水?颜色太淡了。”
“啊主人恕罪。”
阿翡吓得手忙脚乱,立刻又把颜色调深了些。朱红的颜色在砚台里晕染,好闻的胭脂香顿时在房间里晕染开来。
周淮晏又提笔沾了沾,浓艳的色泽在笔尖上显得尤其漂亮。
“嗯。”
挑剔的九皇子总算勉强满意了。便收了力气,又轻轻摩挲几下那处的软红,也就算是安抚。
“只是先帝却将镇南侯的嫡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赐婚给了皇帝”
周淮晏慢慢地讲,虽是讲给阿翡听,但其实也是在梳理着这一条一条的暗线。
如果说所有的一切是一张巨大的拼图,他心里已经拼凑出大致的轮廓骨架,只需要再弥补些细节,就能整合成一张完美的图。
然后,将迷雾中所有的鬼都抓出来,逐一扫清干净。
周淮晏描着一个又一个白马寺的据点,将它们连成线,逐渐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的野心来。
与此同时——
呼
阿翡揪紧的心脏总算缓过来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调配着胭脂和水的比例,免得又惹得主人不悦。
提到不悦,阿翡又想到了那晚,心里顿时又难过又羞惭。前天晚上他又弄脏了好多主人用来作画的纸。小猫悄悄跟红豆打听过,那些纸造价极为昂贵,还是从江南特地运过来的,把他卖了都买不了几张。于是只能以身抵债,自己来充当主人的画纸。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淮晏不愿用更加艳丽漂亮的朱砂,而是非要用容易晕染糊浸的胭脂作为颜料。
估计这次画完,那只更加昂贵精致的狼毫画笔也用不了了
阿翡觉得自己真是败家极了。不仅不能为主人挣钱,还坏了主人好多东西。今天,今天晚上一定要小心些,可别再弄坏主人的东西了。
啪!
——很清脆的响声。
周淮晏面无表情,突然打了一下不听话的猫,
“本殿下跟你说了这么久,你竟然在走神?!”
“主人恕罪!”
阿翡惊得身子一颤,立刻跪了下去,几乎整个身子都藏到了巨大的书桌下面,他悄悄用脚后跟摩擦着刚才被打到的臀,试图驱散那上面可怕的痒意。只不过周淮晏还没来得及开口教训,外面就传来了熟悉的敲门声——
“咚,咚。”
少年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小猫,随口应道,
“进。”
大宫女走进来,见书桌前只有周淮晏坐在那里,不见阿翡的踪迹,脸上顿时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目光,不过她可不敢多问主子的事情,便只欠身行礼,
“殿下,佛堂那边来了几位白马寺的僧者,说是要为殿下的栖梧宫诵经除秽。所有皇子宫中都要除的,今日刚好轮到栖梧宫。”
“白马寺?”
——这可真是有点儿意思了。
他的拼图可就缺这最后一块了。
周淮晏想了想,本来是要准备出去见见的。毕竟书房是他的私人领域,周淮晏一般不喜欢外人进入,大多都是在外面的大殿里面会客。
可他低头,看见委屈巴巴跪缩在书桌下面的小猫,因为要绘图在身上,因此阿翡的上身并没有穿什么衣服。昏暗的角落里,冰白的肤色蒙上一层暗光,紧窄的腰侧隐隐能窥见几分晕染开来的胭脂色。周淮晏忽然生出了几分恶作剧般的心思。指骨轻轻叩击桌面,九皇子下了命令,
“把领头的叫进来,本殿下有话要问。”
“是。”
【殿下今日怎么会在书房见客?】
大宫女诧异极了,可还是不敢多问。只是离开之前,红豆还是忍不住扫视了书房一圈,可仍旧没能找到阿翡的踪迹。
【还真是奇怪了】
红豆皱起眉,她记得自己也没看见人出来过啊。
大宫女的脑子有点懵了,不过她也没多想,既然是跟着殿下一起进去的,人不见了,殿下心里定然有数。她可还记得上次,自己就因为自作主张插手主子的事情,就被罚去戒堂。
吃一堑长一智,大宫女可再也不想多掺和阿翡的事儿了。
这样想着,她快步走到大殿,去执行主子的命令。等到门关上,阿翡立刻去揪住少年的袍角,胸腹还要挨到他的小腿上,小声哀哀求饶,
“错了奴错了,主人,阿翡下次再也不敢走神了。”
阿翡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周淮晏面前,越发没规矩起来。不仅仅要抱要拉,连侍奴必须自称奴的铁律都不遵了。
同样,周淮晏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无底线地退让和宠溺。他把玩着手里细细的狼毫画笔,语气辨不清息怒,
“那便说说,什么事儿让你如此沉浸,连本殿下的话都不听了?”
“奴”
阿翡憋了半天,都没想好一个借口。其实他并非嘴笨,曾经训练的时候也练过细作所需技能。但他的主人太聪慧也太敏锐,阿翡怕得很。
“咚咚——”
红豆敲了敲门,
“殿下,净尘师父来了。”
“嗯,进。”
周淮晏脱了鞋,踩住小猫的腰腹,把人推到最里面的角落。
“呜”
红豆皱起眉,再次巡视四周,她总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错觉么?
不过既然人已经带到了,大宫女立刻欠身告退。
关上门。
“见过九殿下。”
僧人恭敬行礼。
“嗯,不必多礼。”
周淮晏皱眉,注意到指尖沾染的胭红,便随手将狼毫画笔丢在桌上。
刚才没注意,竟是弄脏了手。
少年忍不住想找个帕子擦擦,可他又不是个会随身带帕子的,那些零碎的小东西都是红豆替他收着。
周淮晏爱洁,虽然没有到洁癖的地步,但手上沾染着这种滑腻的胭脂,到底还是不舒服的。他忍不住摩挲着指骨,脸上露出些不悦的神色。
站在门口的僧人还以为自己哪里惹了九殿下不满,顿时心中有些忐忑起来,他试探道,
“启禀殿下,贫僧等人今日来,是为了给殿下的寝宫诵经除秽。”
“嗯,本殿下知道。”
周淮晏不再管那手上的胭脂,而是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净尘,
“净尘师父不必紧张,本殿下今日唤你来只是想问问候一下简空大师。”
话说到一半,周淮晏忽然感受到指尖湿热,像是有什么小动物舔过。这下面就藏着一只小猫,不用低头看也知道是谁搞得鬼。他捏了一下不安分的小猫舌,然后去踩住对方的腰腹,微微增大的力度,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然而,仅仅只是片刻,他就感觉脚跟处被什么东西直直抵住了。
“啧。”
是因为冬季过去了么。不过表面上,少年依旧面色如常,只是脚放的位置,微微往下了些。他看着净尘,继续开口道,
“当年舅舅为我母亲建造了一座悯安阁,而上面悯安二字,便是简空大师题的字。因此今日听闻白马寺的僧者师父来,舅舅便特地嘱托问候问候大师近况。”
“原来如此!”
听闻是为了那位最是出尘脱凡的简空大师,还曾有过故交之情,净尘的心情立刻明朗起来,甚至言语神色间都有些激动,
“回殿下的话,简空大师如今正在寺内准备祭天仪式,一切安好顺利,贫僧定会向简空大师转达!”
一般僧人对寺庙里地位颇高的大师,态度恭敬倒是正常,可如此崇拜甚至狂热,倒是让周淮晏有些在意。
他搜集过白马寺的资料,这位简空大师在当年靖王叛乱时,曾救下数万流离失所的百姓,自此成就菩萨盛名,在民间的声望尤其地高,简直就是活佛转世一般的存在。
后来白马寺被先帝抬了国寺,那这位简空大师的地位就更高了。
周淮晏不动声色,继续套话,
“哦,说起来确实是快到祭天的日子了,本殿下记得帝王祭天之事,准备事务繁多,今年又是简空大师主持,一定很早就开始忙着这件事了吧,所以连除夕宴都不曾出现。”
少年状似苦恼,
“本殿下还特地备了薄礼,想着在除夕宴的时候送去,好谢谢这位对我母亲有恩的大师呢。”
九皇子神色自然,眉眼带笑,任谁也看不出他脚下正在欺负一只蜷缩着发抖的小猫咪,净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套话,一听说周淮晏不但与简空大师有旧,竟是还备了礼,原本的心理防线完全撤去,甚至连之前因为传言而对九皇子的恶感都散去不少。
“殿下费心了,祭天一事事关重大,简空大师自去年夏日便开始陆续准备,一日也不曾离开寺内,祭天之日临近,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便是宫里的除夕盛宴也只能无奈谢绝了。”
为了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这话若是放到现代,周淮晏觉得对方要么是传/销,要么就是什么邪/教。看眼前这和尚激动发红的脸,他倒是觉得有些像后者。该问的话也问完了,他想要的东西基本都套出来了。周淮晏原本还想扯几句,却忽然感觉脚下出现了什么异动。然后,他的袜子就湿了。
“”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扶额,直接开口赶人,
“诵经除秽一事,就不麻烦净尘师父了。请回吧。”
“这?”
净尘也没想到这人说变脸就变脸,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打断,
“此次祭天,本殿下会跟着父皇一同前往,届时好在白马寺内好好除一除秽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净尘只能告退了。等到门关上,周淮晏才慢条斯理地低下头去看小猫。后者跪缩在角落,弯曲的脊背线很是漂亮,像是一支刚射出箭矢的长弓般不断战栗着,唇角还晕着些胭脂的红。
曾经,周淮晏特别喜欢恶趣味地把脚伸进猫咪的肚子上取暖。
因为不论前世今生,他都畏寒。
冬日的时候,每天乐此不疲的事情就是,把冰冷的手脚突然放在猫咪最柔软最暖和的肚子上。
猫主子总是会猝不及防地冻得一个激灵,然后骂骂咧咧地跳开。只是今天,他还是头一次因此被湿了袜子。
“啧,”
听见下面传来些压抑艰涩的呜咽,周淮晏顿时有些头疼,
“哭什么,嗯?又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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