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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陈凤琪手中握着先帝当众送给她的龙头拐杖,  坐在她的位置上,听着殿中两批人的争执,心中烦躁不已。

  这些人真是吃饱了闲的慌,  安常煦他亲爹都已安排好的家事,  这些人非要为新帝当家,  说白了,  就是想欺新帝年少,  试图利用新帝的这桩家事投石问路。

  “……陛下既已登基继位,  岂有不尊亲生母亲的道理?此事关系着人伦道德,  陛下理该为天下做这个表率。”

  持反对意见的人怒声质问道。

  “尊一位抛夫弃子,  载赃陷害前夫的女子为国后?就是你张御史所尊的人伦道德?莫非你想让你张家女眷,都视此举为表率?跟风附行?”

  “胡修全,你休要血口愤人,  我等议的是陛下生母之恩,是为人子应有的孝道,  母凭子贵,乃是自古以来的人伦之道,你却当众污蔑老夫家人,  其心可诛!”

  面对对方的勃然大怒,  胡修全面色沉着的回道。

  “臣只知道,  陛下乃是先帝元后孝仁嘉皇后之子,  陛下出生之后,  先是由孝仁嘉皇后抚养,  后由太尊夫人与安远伯夫人抚养长大,  与其他人无关。”

  宣武侯则在此时出列道。

  “臣附议,  太尊夫人与安远伯夫人心怀大爱,  品性端正纯良,  当为天下女子表率,陛下对太尊夫人与安远伯夫人的孝敬,世人皆知。”

  另一位勋贵出列道。

  “正所谓是生恩大过天,子女的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父母长辈之间的恩怨,与子女无关,陛下如今既已登基继位,理该感念生母之恩,礼该奉养生母。”

  张御史立刻表示附议。

  “孝,乃为人伦之本,亦是国朝之本,陛下初登大位,理当爱惜名声,岂可背负上不孝之名?”

  陈凤琪用手上的拐杖点了点地面,制止住朝堂上的争执后,神色平淡的回道。

  “你们当坐在这里的老身是死人啊,论陛下孝不孝,老身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敢质疑我孙子不孝,你们问过老身的意见了吗?”

  “父母先慈道、儿女后孝道,先帝与陛下父慈子孝,在场诸位大人都是见证。”

  “那余氏对前夫不仁不义,对亲子不慈,先帝继位以后,看在她曾为自己生过孩子的功劳上,不曾与她、与余氏一门计较,忍下这世间男子所不能忍之辱,已经算是代替陛下偿还了生身之恩。”

  邵云博迅速接过话道。

  “太尊所言甚是,臣附议。”

  张御史不服气的回道。

  “太尊与邵丞相都已年过半百,难道还不知道陛下若是留下不孝敬亲母的污名,必将难服天下人之心,难堵这天下人悠悠之口?”

  被人当众指出她已年过半百的事实,陈凤琪瞬间捂住胸口愤然站起身,满脸怒气指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大声呵斥道。

  “你这家伙好大的胆子,敢以污蔑陛下的名声相要挟,真是气煞老身!”

  说着陈凤琪就双眼一闭,做出被气晕的样子,在他祖母的事先嘱咐下,一直没有开口的安常煦见到他奶被气晕的样子,迅速扑上前,满脸惊慌失措的哽咽着喊道。

  “奶!奶!您……怎么样了?”

  看到他奶张开眼缝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安常煦的理智迅速回炉,立刻意识到,他奶这是又在打什么主意,赶紧配合的继续。

  “御医,赶紧传高太医,来人,快将太尊夫人抬去后殿,奶,您可千万不能有事了,都是孙儿不孝,才会连累您受刺激。”

  面对这场变故,朝堂上的众官顿时面面相觑,许多人更是将斥责的目光看向那位张御史,认为他不该将话说得这么过分,将太尊夫人刺激到这种地步。

  邵云博却能敏锐的从皇上的反应中,意识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蹊跷,他并不知道前东主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的配合。

  所以他哭天喊地的跪伏在殿前扶泪,痛心疾首的哭丧道。

  “先帝尸骨未寒,太尊夫人还没走出痛失义子的伤痛,强撑病体初次临朝,就被不忠不孝之徒给气晕了过去,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老臣死后如何有脸面见先帝啊。”

  充满哀伤与愁苦的哭声,回旋在大殿中,萦绕在都被吓跪的众人耳边,为众人制造出格外沉重的氛围。

  等到刘乐面色沉重的宣布散朝时,本着做戏要做全套的原则,邵丞相还赶紧上前关心询问太尊夫人的身体情况。

  “刘公公,不知太尊夫人现在的情况如何?太医怎么说?”

  刘乐同样也已猜到是怎么回事,此刻却神情凝重摇摇头,语气低落的回道。

  “太尊夫人仍处昏迷中,太医说她老人家是因气急攻心,才会陷入晕厥状态,咱家过来时,太医正在为她施针呢。”

  殿中那些磨蹭着没有离开,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的大臣闻言,迅速离开,生怕自己被留下追责。

  陈凤琪被人抬入后殿后,本就在附近轮值的高太医已经快速赶来,看到面带惊慌之色的皇上向他使眼色,他立刻反应过来。

  “陛下,依微臣看,太尊夫人应该是在身心虚弱的情况下,又被人给刺激到,一时气急攻心,才会出现晕厥之症,微臣需要宁神静气,为太尊夫人施针,周围不宜有太多人。”

  等到安常煦将周围的人都打发走后,陈凤琪立刻不药而愈的睁开眼,掩口打了呵欠后,才开口道。

  “高大人,我应该可以被气到长时间昏迷不醒,乃至有死亡的可能吧?”

  高太医愣了一下,才小心回道。

  “理论是可以的。”

  安常煦以为对方只是想要狠狠的吓唬一下张御史之流,立刻不赞成的回道。

  “奶,这事不行。”

  这也太不吉利了,他还盼着他祖母能长命百岁呢。

  陈凤琪却当机立断的说出自己的盘算。

  “既然是这样,我就先在宫里‘昏迷’几天,然后让你叔他们把我接回去,再过两天,就把丧事张罗起来,你多去我床前哭几天,将我给哭‘清醒’,我要让你将濒死之人哭活,孝心可感天动地的美名传天下,看那些人还怎么拿你生母与外祖家说事。”

  高太医低着头,恨不得可以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此前与这位陈太尊没怎么打过交道,从没想过,对方竟然是位做事如此……别拘一格的人。

  安常煦却不同意他祖母的计划。

  “奶,我不在乎那些,不必让您为了这种小事如此劳心伤神。”

  陈凤琪不满的瞪向他道。

  “可是我在乎,我可不想看到我孙子为了不值得的人,背上这种污名,那些老谋深算的人是在为你挖坑,不管你认不认那余氏,他们都想给你扣顶帽子戴,动摇你的根基,我绝对不会放任他们的谋划得逞。”

  认下余氏,且不说以后的日常孝敬问题,就凭他有一个品行不端的生母,就是新帝永远洗不脱的耻辱。

  不认余氏,经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如那个张御史所说的一般,让新帝背负上不孝的污名,落人口实,同样会让安常煦将来受制于人。

  这完全就是一个进退维艰的无解之局,不管安常煦做出什么选择,都将注定挣脱不出这两个结局,这也是陈凤琪要求他保持缄默,不得做任何表态的原因。

  听到陈凤琪的话,安常煦低头不语,他对生母没有丝毫感情,对其与他亲爹和离,乃至抛弃刚出生的他一事,都没有什么抱怨。

  但是对方为了讨好自己的情人,利用曾经的夫妻身份,栽赃陷害前夫的卑劣之举,却让他非常不耻,所以他只想与对方井水不犯河,永无关联,所以他早就坚定决心,绝对不会认对方。

  对于朝堂上那些大臣口口声声所说的‘孝道’,也嗤之以鼻,并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问题。

  “奶,就算他们能……”

  没等对方将话说出口,陈凤琪直接往软榻上一倒,堵住他的未尽之言道。

  “就算是只有一时,我也不允许,我们绝对不会给他们得寸近尺的机会,你们照做就是,对了,高太医,有没有没什么可安神助眠,没有副作用的药?给老身多开几剂,让我多睡几觉,你们多做几场戏,就能解决的小事,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这小子还是太年轻,虽然听她一再强调人类语言的影响力,到底不曾切身体会过‘人言可畏’的滋味。

  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一个皇帝,一旦在最初就背负上这种人品上的重大质疑,穷其一生都无法摆脱不说,即便是后世人,也会就此事议论不休,抓住不放,不管他能将皇帝这份活干得有多好,有多少功绩。

  身为一个研究历史的学者,陈凤琪对此不仅深有体会,还经验丰富得很,虽然她本人信奉的是人死如灯灭,可她并不希望自己亲自养大的孩子要遭受那种待遇。

  眼看他祖母主意已定,安常煦只得照做,高太医则在绞尽脑汁的思索,到底有哪个药方能满足陈太尊的要求。

  旁听了这对祖孙的对话,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身为太尊这项计划中重要组成,高太医十分确定,他的职责就是充分利用好自己的太医身份,以及行医多年积累下的名望,为太尊的‘假死’保驾护航,不能让外人识破这里面的真相。

  被绑到同一条船上后,高太医不仅会主动为这件守口如瓶,还会竭力配合,所以人家才会无所顾忌的当着他的面,直接做好安排。

  在安常煦的再三确认过后,陈凤琪喝下高太医给开的药,陷入深层次的睡眠状态中,在宫里住了两日,前后有多批人过来探望,看到的都是她躺在床上‘昏迷’的模样。

  两天后,安远伯以儿子的身份出面将陈凤琪接回康王府后,又躺在床上供上门看望的人瞻仰了几天,配合一天比一天更为苍白无色的妆容,太尊夫人命不久矣的传闻甚嚣尘上。

  安常煦每天红肿着眼睛,阴沉着脸上朝,散朝后就会去康王府,朝堂上已经再没有人敢提及让他封赏生母,生怕会触怒心情极差的新帝。

  那位此前蹦跶的最欢的张御史,即便以身体不适请病假,也被新帝借题发挥,让他在家好好休养身体不说,还下旨要求他的儿子们放下手中的事情,都回去为他这位老父亲侍疾,以尽孝道。

  随着高太医脸色沉重的出面宣布太尊夫人因长期昏迷,导致生机衰减,已经危在旦夕,让康王府开始准备后事,也到了最为考验安常煦演技的时候。

  可是事实上,看到康王府门前挂起的白灯笼与白布,给他带来的刺激大到让他瞬间失去理智,完全是近乎本能的上前扯下那些东西,愤怒的高声喊道。

  “我奶还活着,她还好好的,她不会死,不需要这些东西,你们赶紧把这些都给朕收起来烧掉,快给我烧掉!”

  那种不愿相信现实的本能反应,让某些在私下里关注到这一幕的人,都不得不得放下心中的质疑,开始相信太尊夫人可能是真的没治了,要不然,新帝的反应不至于这么大。

  当安常煦冲进内院,看到陈凤琪已经被换上诰命大妆,蒙上白布,更是愤怒不已,他倒没有忘记这本是在按照他祖母编的剧本演,他就是无法容忍眼前这一幕的出现。

  不管是在府外挂孝,还是像这样蒙白,在他看来,都是很不吉利,他自己可以不计较这些,可他就是不希望自己的祖母沾上这些。

  “你们不可以这样,祖母还好好的,你们……”

  没等他将话说出来,江燕娘已经站到他旁边,狠狠的揪了他一把,接着便以袖遮面,边哭边高声道。

  “常煦啊,我们谁都不想看到这一天,可是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接受事实,不能犯迷糊啊,你祖母最不放你的心,你可不能辜负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啊。”

  突如其来的巨痛,让安常煦的眼中迅速溢满生理性的泪水,江燕娘话中的提醒,也成功让安常煦的理智回炉,随即扑上去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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