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不管心里怎么想, 当江燕娘扶着陈凤琪下车时,成王妃已带着人在厅外候着,见她站定, 福身行礼道。
“妾身姜氏见过夫人, 夫人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还请恕过。”
江燕娘与李常欣等人福身还了一礼, 陈凤琪只是淡淡扯了下嘴角。
“王妃娘娘不用客气, 这种大热的天, 举办这种宴会, 身为东道,王妃娘娘属实不易,老身能够理解。”
成王妃觉得这话中有话, 可是任凭她向来能说会道、八面玲珑,面对这种不按理出牌的人, 也有些嘴拙,何况对方看着又是这么盛气凌人,只好强笑道。
“多谢夫人体谅, 夫人与少夫人和李姑娘里面请!”
等到成王妃陪着李家一行进入花厅时, 里面已经坐满大半女子, 看到陈凤琪的第一眼, 众人明显都有些意外, 因为她此时给人的印象, 实在与传闻太过不符。
连前两日刚见过陈凤琪的邵家人, 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见到邵夫人带着自家后辈最先起身相迎, 其他人才纷纷跟着起身, 以示尊敬,只有梁太妃仍然端坐在上首,等着陈凤琪上前向她请安的意思昭然若揭。
陈凤琪矜持的向厅中众人微微颔首示意,算是回应,走上前后,却是对高坐上首的梁太妃拱手作揖行见礼,口中还说道。
“老身陈凤琪,初入京中,便得太妃邀请,参加如此盛会,深感荣幸。”
“不过老身与家中晚辈毕竟是乡下人出身,虽然自认不会失礼,却对京中可能盛行的一些规则还不太了解,若有言行失当之处,还请太妃与诸位多多包涵。”
梁太妃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紧握,她没想到,这乡下来的老妇竟然如此跋扈,丝毫没有初进京之人的小心拘谨。
还敢如此不给面子,直接拿话堵她,让她不得不站起身还礼。
“陈夫人说笑了,纵然是在京中,通行的也是这世间常礼,并不存在什么特殊规则。”
就算有,那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默契,例如她曾是先帝继后,现在先帝已逝,给当今皇上当过继母,她理该受到所有内命妇与诰命夫人的尊敬。
陈凤琪这才轻扯嘴角,露出一个看似满意的笑容,眼光瞥了一下原本坐在客座主位的那位,看到那是一名满头白发的妇人,正待开口,对方就站向旁边,强笑着福身道。
“妾身乃是忠勇侯府刘氏,见过太尊夫人。”
忠勇侯府余家,若是之前,陈凤琪肯定不知道这家候府,经过邵夫人的科普后,她已知道,这家正是安常煦的亲外祖家。
看这年龄,这刘氏很有可能就是安常煦的亲外婆,所以陈凤琪无视梁太妃眼中的幸灾乐祸,淡淡回道。
“原来是忠勇侯的老夫人,您看着与太妃娘娘的关系甚为和睦,据说是在闺中就已相识,乃是相交许多年的老友,就是不知,您二位当初怎就没有来个指腹为婚之类的约定呢,否则,也就不会出现后来那些误人误己的事,对吧?”
说着,陈凤琪还以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神情,遗憾的摇摇头,仿佛是在感叹命运的捉弄。
听到这话,场上众人的脸色顿时众彩纷呈,他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位陈太尊今日来赴宴,完全是来砸场子。
前太子妃余氏在为当时的太子康平帝生下安常煦后,就迫不及待的与丈夫和离,不管说是人各有志,还是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世间常情,都可用来为其做出的选择开脱。
可是她在离了被圈禁状态的东宫后,为诬陷太子的一群人做证,力证她前夫确实存有异心,确实有窥探圣踪之举,直接导致前夫在不久之后被流放。
前夫被流放出京后,余氏便悄然住进成王府中,直到康平帝重新崛起后,回京登基继位后,那余氏才被忠勇候府送到京郊外的庄子上,以养病之名圈禁起来。
在立成王为太子的呼声最高的那几年,京中流传着许多消息,人尽皆知的就是余氏本与成王是青梅竹马,两相情悦,是康平帝横刀夺爱,求先帝赐婚,才使得有情人没能成眷属。
陈凤琪这话,完全相当于是毫不客气的往梁太妃与刘氏脸上扇耳光,句句都是旁人心里嘀咕,从不敢诉之于口的话。
可是陈凤琪不仅大剌剌的当众说了,还让旁人拿她无可奈何,梁太妃本想利用康王亲生外祖母的刘氏,来下她这个养祖母的脸,让她这个养祖母认清自己的身份。
然而陈凤琪不仅丝毫没有忌惮,还在刚一见面的情况下,就直接掀桌子,让她们所有人都落个没脸。
换了其他人,谁都不敢当众提及这段关系到康平帝颜面的往事,可是陈凤琪不同,她是康平帝亲自认下的养母,康王是她亲手养大的孙子,她这个长辈为儿孙鸣不平。
在梁太妃气到铁青的脸色中,陈凤琪不以为意的坐到刘氏之前坐的客坐首位上,反客为主的抬眼扫过厅里众人后,淡笑着看向梁太妃。
“太妃娘娘还是请坐下吧,您这位东道主站着,让其他客人都不好意思坐,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太妃娘娘邀请过来的客人,岂有被罚站的道理?”
梁太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对方给气到失智,忘了控制,坐下的同时,努力平复一下心情后,才强笑着的开口道。
“都怪哀家疏忽,有劳陈夫人提醒,诸位快请坐下。”
今日的主题,赏荷宴还没有正式开始,强势出场的这位陈太尊,就直接搅局,让在场众人都变得坐如针毡,一个个再没有了之前谈天说地,附庸风雅的心思。
陈凤琪却似毫无所觉,端起成王妃赶紧派人新换上的一杯茶,拿着盖子抚茶沫,没有要喝的打算,而是目光淡漠的扫向厅中两侧。
“在座哪位是张居民大人府上的?”
张夫人虽然心中有些紧张,依旧仪态端庄的起身施礼道。
“妾身赵氏,拜见太尊夫人!”
陈凤琪点点头,语气温和的说道。
“张夫人不愧是出身大族的女子,看着果然不一样,难怪您教养的张五小姐,也是个识知书达理、识大体的好姑娘。”
听到这出乎意外的夸奖,顿让张夫人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道谢,并谦虚了几句。
有了这么一出,众人才以此为话题,厅中氛围才重新热火起来,只是众人心里都存着事,上首两位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你来我往的各种内涵彼此。
梁太妃想要在人前维护自己雍容大度的架势,放不开,陈凤琪则是无所顾忌,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凌厉的强势,说起话来,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子让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能将梁太妃压得死死得,气恨不已,还无力还击。
毕竟这些人并不知道,有种语言套路叫做阴阳怪气,膈应人的效果十分显著,一些有天赋的人,可能会无师自通的在日常生活运用,比如梁太妃,她本是个中高手。
只是比起后天研学过语言艺术,又有意针对她的陈凤琪,她说出的所有话,都能被找到漏洞,被陈凤琪抓住机会阴阳怪气的内涵一通,让她无力反驳。
随着这场临时组局,动机不纯的一场赏荷宴,就这么不欢而散,新晋京城名人陈太尊的大名,迅速被传开。
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问题,此前盛传的那位陈太尊性格温和、待人友善,身具达则兼济天下的仁慈之心的美德等评价,到底是从哪来的?
这分明是位强势霸道到不留情面,唇枪舌剑的威力,厉害到直接将向来身体康健的梁太妃气倒在床。
此前盛赞陈太尊的那些人,对她的误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康平帝也有在第一时间接到相关消息,知道在赏荷宴上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对安常煦道。
“还真看不出来,你祖母竟然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只是这些人的言辞也太夸张了些,要不是朕曾亲见过她本人,还真容易被误导,你祖母的长相温婉,气质温文儒雅,怎能因她说话不客气了些,就说她看着十分凌厉,气势强大呢?”
安常煦想起他当时看到上妆后的祖母得第一印象,认为那些人的形容不算夸大。
“父皇,儿臣小时曾听祖母对邵丞相说,教不同性格脾气与天赋的学生,要用不同的方式,努力发掘不同学生的不同特长与优点。”
“祖母后来教我和常欣时说,对待不同的人,要以不同的态度与方式,因为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无赖,你跟他耍无赖,他跟你讲国法,你跟他讲国法,他跟你讲人情,你跟他讲人情,他跟你耍无赖。”
“精辟!”
康平帝经历过太多这种事,所以他的赞赏完全是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不大符合自己的形象。
“你祖母的教导是对的,你要记在心上。”
安常煦点点头道。
“祖母会这么教我们,她自己当然也是这些教导的践行者,所以说,那些人的形容可能并不算夸张,祖母早知道这次去成王府,肯定要面临一些不见刀光剑影的较量,所以提前做好应对准备,向人展现她强势不好惹的一面。”
康平帝想像不出对方是如何在人前展现的,竟然能让陈凤琪获得如此极端的两种评价,直到她在次日出现在柱国公府上时,以相对前天较为温和又不失强势的形象示人时,众人才隐约意识到,原来这是位最典型的看菜下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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