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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欲则刚


  “噗!”

  赵政委刚刚喝到嘴里的汤全喷出来。

  师长捂脸,  别过头,没眼看。

  杜局张口结舌,大——大哥?!

  邵耀宗意识到不妥,  很不好意思:“抱歉,  我,  我一高兴,  忘了,  忘了您是局长。”

  赵政委连忙拿出手帕擦擦嘴,  解释道:“不是局长不局长。他——杜局的年龄能当你爹!”

  邵耀宗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

  “我知道。可,  可杜局看着年轻,顶多四十五。我三十二,管杜局长叫叔,岂不把杜局叫老了。”

  喜欢显摆,  头发梳的油光锃亮,穿着大皮鞋羊毛大衣,跟十里洋场的大老板一样。肯定不希望别人喊他叔。

  再说了,  面对这样一张脸,他也叫不出口。

  赵政委张了张口,  想说他就是看起来三十岁,你也不能叫哥。

  杜局道:“我都当爷爷了。”

  邵耀宗看了看他的脸,很意外,“您孩子那么大了?”

  杜局点头。

  邵耀宗试探着问:“那我喊您杜——杜叔?”

  “哎!”杜局立即答应。

  师长和赵政委不由得同时舒一口气。

  邵耀宗忍不住看两人,  一个称呼,  还把人叫年轻了,  他俩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师长不想搭理他。

  赵政委不敢再喝汤,  夹一点菠菜,  吃到嘴里很意外,甜滋滋的,“这个菠菜不错。杜局,尝尝。”

  杜局:“菠菜还没老?”

  邵耀宗家有种菠菜,解释道:“天气冷刚返青,还能吃上一段时间。”

  杜局想起来了,以前待的地方比较温暖。这几年虽然吃过菠菜,但不用他买不用他做,所以从未留意过。

  “这个菜也是你爱人做的?”

  师长和赵政委又不由得看邵耀宗,你可得想好了再回答。

  邵耀宗:“是的。她的厨艺特厉害,副食厂能买到的菜她都会做。”

  杜局不禁挑了挑眉,还是个媳妇吹啊。

  师长和赵政委互相看了看,这个邵耀宗,平时的谦虚劲儿哪去了。亏得他们刚刚紧张的不轻。

  难不成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

  知道了还喊老丈人哥,不要命了。

  赵政委笑道:“杜局,您听见了,可不止我一人这么说。”

  杜局与有荣焉地笑了,“以前听说部队食堂卧虎藏龙。没想到学校食堂也有这么厉害的厨师。年纪轻轻,如此了得,前途无量。”

  邵耀宗忍不住说:“也没,没——”

  “小邵,喝汤!”师长就怕杜局误以为邵耀宗看不起他闺女。邵耀宗出乎他们意料,师长很满意,可不想听他倒回去。“天气冷,汤快凉了。快吃,下午还有很多事。”

  邵耀宗想起梁冰和一团长:“审出来了?”

  赵政委:“差不多,还有点小问题。”

  起初赵政委以为能把陈月娥那个搅屎棍审出来。

  梁冰绝口不提陈月娥和孔营长。

  赵政委认真想想,就陈月娥的脑子和孔营长的觉悟,梁冰能看上他俩才怪。

  然而他也没想到把一团政委牵扯进来。

  那个政委家跟邵耀宗家一样穷。邵耀宗的爹娘没心,让他参军。一团政委的父母恰恰相反,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初中离家远,除了书本费还有生活费,父母供不起,又希望他出人头地,只有当兵一条路。

  邵耀宗的父母不在乎他死活。一团政委的父母在乎,所以朝鲜战争进入到后期他才到部队。那时候不需要人堵枪眼,自然不会让他一个新兵蛋子上。

  部队识字的少,一团政委又没放弃学习,虽然小学毕业,但知识水平跟高中生相当。字不错,被领导看中,后来经领导推荐,跟邵耀宗一样上了军校。

  一团政委家上有老爷爷奶奶,下有小弟弟妹妹,五六年前家家户户都困难,他工资不高,家里人比邵耀宗家多一倍,指望他一人哪养得起。

  一团长和梁冰双职工,梁冰无父无母,一团长家人口简单,节俭一些每月能省不少粮票。梁冰就把这个票送给政委。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梁冰趁机跟一团长感慨要是常凯申当家,他们这些干部的家人绝不可能穷的吃不上。

  人在无力的时候内心很容易被动摇。一团政委像邵耀宗一样经历过大冬天用雪就炒面,执行特殊任务时馋的掏老鼠洞,绝不会被一时的困难打倒。

  何况梁冰帮他的时候,他的家人也没到饿死的地步。可他不是邵耀宗,没有经历过重重磨难。也不是五六年前的杜春分和杜局,能活着就好,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一团政委认为他一没害战友性命,二没偷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再者常凯申也不敢打过来,他利用些有用没用的情报换些粮票无可厚非。

  昨夜凌晨三点,赵政委困的眼皮干涩,昏昏欲睡时,听到一团政委这番言论,甭说睡,现在一想起来还头疼。

  可稚子无辜。

  一团政委虽然比邵耀宗大两岁,孩子却比平平和安安小。

  赵政委见过那孩子,乖巧懂事可人疼,懵懵懂懂啥也不知道。

  师长和政委就商量一个对策,人交出去之前,让一团政委的爱人跟他离婚,撇清关系。

  一团政委早就背叛了国家和人民。他爱人属于被骗婚。两人结婚后他爱人一直在娘家。去年下半年才过来。无辜的很。

  可是赵政委不知道怎么劝。

  俩人结婚不过三年,没到平平淡淡的地步,更没到相看两厌的程度。乍一说让你各方面都满意的爱人其实是汉奸。

  赵政委怕她一气之下带着孩子自杀。

  邵耀宗看到赵政委心烦,不禁问:“需要我做什么?”

  赵政委抬眼看到对面的人,替我们招待好你老丈人就好了。

  杜局冲他笑着说:“我下午回去。”

  赵政委吃惊:“下午?”不禁看看邵耀宗,又转向他,“这么着急做什么?”难得相见,不该叙叙旧吗。

  杜局:“来的太急,很多事没安排。梁冰以前在那个公安局干的事得我去汇报。我以前是干那个的,省里极有可能让我过去主理此事。真正的梁冰那边我也得去一趟。只有我知道她大概葬的地方。”

  师长道:“那得快吃,我让人把资料整理出来。”

  邵耀宗忍不住问:“政委说还有点事,是指……?”

  赵政委:“那不当紧。”

  邵耀宗把最后一口馒头塞嘴里,起身道:“那我不打扰你们。”

  赵政委服气,他可真,上下一根筋。

  师长头疼,看来还得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脑袋实成这样,以后可怎好。

  一个杜春分就能把他哄的团团转,再加个春分爹,还不得把他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杜局颔首:“忙你的去吧。”

  赵政委嘴巴动了动,看着他当真毫不犹豫地出去,忍不住叹气,“这个小邵啊。”

  杜局:“挺好。”

  师长顿时不乐意:“您是觉得挺好。以后您让他往东,他都不敢西看。”

  杜局乐了:“这还没怎么着就护上了?”

  师长可不敢招惹敢假死的人,忙解释:“您有所不知。小邵挺不容易。”

  杜局:“你们是不是把我闺女忘了?我敢欺负他?”

  师长忘了。

  陈月娥和孔营长只是挤兑邵耀宗两句,她就敢打人。

  杜局敢欺负邵耀宗,杜春分敢不认爹。

  赵政委闻言,终于想到哪儿不对,“杜局,‘61’这个代号还是小杜告诉我们的。她不知道你以前化名陆拾遗?”

  杜局仔细想想,“我爹娘喊过我的本名杜启元。我认识我夫人的时候,已经是那个部门的二把手。因为年轻,资格老,比我年长的喊名字不合适,喊职位生分,就跟一些人比我年轻的喊我二哥。

  “我夫人认为这个称呼亲切,也跟他们这样喊。家里的保姆喊我先生。岳父岳母叫过我的名字。他们生意人不着家,一年见不到五次,不是每次春分都在场。她那时候小,偶然听见也忘了。”

  师长对政委说:“小杜记事后,他们父女相见是在老家。小杜潜在意识里肯定以为她父亲杜局就这一个名。”

  杜局颔首:“她小时候是她妈带,她妈不在了跟保姆。比起‘陆拾遗’三个字,她对‘先生’二字更为熟悉。”

  赵政委还有一事不明,“你说去饭店找她没见着。完全可以在路上等啊。”

  杜局:“我故意的。”

  赵政委的呼吸停顿一下,这什么爹???

  杜局继续说:“我这些年不常回去,是怕她对我太过依赖。哪天死了,她受不了。”

  赵政委想到杜春分的资料,不禁说:“那也不能连她结婚也不出现。”

  “有我二弟、她师傅和师兄。”

  赵政委张了张口,“你——小杜的那份资料,你肯定只看到父母名字那一栏。”

  师长明白他什么意思,道:“看到‘杜大郎’三个字,杜局怕是也不想再往下看。”

  杜局疑惑不解,怎么个意思这是。

  赵政委朝菜盆努努嘴,“您先吃。”他出去让人把杜春分的资料拿过来。

  杜局被他这么一说,吃不下去。

  师长可是很喜欢吃鱼丸,见状全挑了塞自个嘴里。

  赵政委搞思想工作的,心思敏感些,不像师长,天塌地陷也不耽误他该吃吃该喝喝。

  三人在师长办公室用餐,说什么也不用避讳别人。

  赵政委回来,椅子后移,准备跟他长叹。

  师长道:“小杜的资料很详细。让杜局先看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杜局被俩人说的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看完资料,杜局笑了。

  赵政委顿时想骂人,压着怒火问:“杜局,您没什么想说的?”

  杜局:“我还以为怎么了。”

  赵政委不禁勾头看了看,资料首栏写的确实是杜春分,“您看完了吗?”

  杜局见他竟然又怀疑他没看完:“春分和邵耀宗邵营长是二婚?”

  赵政委点了点头,“你没看因为什么离婚?”

  杜局:“陈世美呗。这么说来那个甜儿和小美是春分跟‘陈世美’的孩子?”

  师长也吃不下去:“杜局,这不是重点吧?”

  杜局微微摇头:“不。这点很重要。”

  前妻性子外柔内刚,说一不二,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杜局一直很担心闺女随她妈。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杜局得知闺女要当厨师,很高兴,这样就能普普通通安安稳稳过一生了。

  乍一得知邵耀宗是他女婿,看师长和赵政委的意思很看好他。杜局多多少少有些顾虑。

  “陈世美”背叛婚姻,她居然没学她妈把孩子扔给“陈世美”一家,出乎他的意料。也说明闺女像他,足够理智,也能够审时度势。

  杜局当然开心。

  师长和赵政委也以为他前妻死了。他现在的档案上也没孩子。知道杜春分还在国内的人屈指可数。所以杜局不打算向两人坦白。

  他们没有经过特殊训练,万一说漏嘴,极有可能导致他前功尽弃。

  杜局道:“带着孩子说明她前夫没伤着他。那俩孩子我见过,聪明漂亮懂事。权当借种。”

  师长的呼吸骤停。

  他听说过借种,但都是男人没有生育能力。头一次听说女人借/种。

  赵政委不禁问:“杜局,您不怕小杜知道了恨你?”

  杜局:“我没指望她原谅。别拿刀砍我就行。”

  赵政委张了张口,他和师长再三劝说,就是怕杜春分不认爹啊。

  合着闹了半天人家压根不在乎。

  杜局当然在乎,只是决定把闺女送到老家的那一天就考虑清楚,任何结果他都接受。不能接受也怨不得旁人——他自找的,活该!

  如果不能理解闺女,身份被前妻发现时,杜局只会让前妻理解他的家国大义。不可能选择放荡,让外界误以为错在他。妻子远走他乡,是他气走的。

  从此跟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见。

  虽然那时那么做也是为了迷惑敌人。但他迷惑敌人的法子可不止那一种。

  师长不禁说:“难怪你不敢见她。”

  杜局轻笑一声:“不见她不是因为这事。跟我说说她那个前夫。”

  赵政委诧异:“还以为你真不在乎。”

  杜局:“我不在乎闺女有没有离过婚,离过几次,有几个孩子。不等于别人可以欺负她。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还装不知道,我还是她爹吗?”

  赵政委很想说,真难为你了,还知道自个是杜春分的亲爹。

  “你就不怕小杜双拳难敌四手?”

  杜局有想过这种情况,“那就别怪我十倍百倍奉还。”

  他这个想法很危险,师长赶忙提醒:“现在是法治社会。”

  杜局轻笑:“我能让他们查到?”

  师长噎住了。

  万分想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杜局:“瞧你俩吓的。活着永远比死了痛苦。”

  两人松了口气,不要人命就好。

  赵政委赶紧转移话题,“我们能知道这些,也是小杜没刻意隐瞒。”

  杜局对他的话感到奇怪:“错又不在她,她干嘛要替一个人渣遮掩。”

  不愧是父女。

  赵政委心底腹诽,嘴上说:“我也是听我爱人说的。家属区的军嫂对他们好奇,几乎都知道,因为她和邵营长这段婚姻巧的很。俩人都有两个女儿,还是双胞胎。也是我们家属区唯二的双胞胎。”

  杜局不想听这些:“说他!”

  赵政委:“就是资料上写的那样。他家穷,小杜工资高,没拖累,娶小杜就是看中她的工资和补贴。这两年日子好过,他们家缓过劲,就要离婚。离婚经过小杜没说,可能只有邵营长知道。”

  杜局想了想:“那丫头不可能让自己吃亏。完了?”

  赵政委仔细想想,“小杜的前夫好像在市政府工作。再多我就不知道。邵营长可能也不清楚。他俩的婚结的挺匆忙。”

  师长:“我可以证明。邵耀宗打结婚报告的时候还没见过小杜。回家相亲加领证也就五六天的样子。”

  赵政委闻言,意识到不对头,“邵耀宗急我能理解。他爹娘偏心,重男轻女,不给他带孩子。前妻可能恨屋及乌,不喜欢那俩孩子。小杜的孩子有你弟弟弟妹,被他们照顾的挺好,干嘛这么着急。”

  杜局也不想不通。

  他弟那个怂包只有被他闺女揉搓的份儿,不可能欺负她。

  那么问题就出现她前夫身上。

  难道跟那个官小姐结婚后发现还是他闺女好,又纠缠他闺女,想享齐人之福。

  给他脸了!

  杜局不由地怒上心头,“改天我回去看看。”

  赵政委:“您现在的身份不好查吧?”

  杜局冷哼:“不好查还不能看他不顺眼?”

  赵政委想想他现在是宁阳的局长,再升一级就到省里。

  省里领导下去调研很正常。不需要亲自出手,一个不快的眼神就够了。

  很多荣誉等身的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休了大字不识一个的糟糠之妻,娶城里的娇小姐。

  赵政委就觉得农村婆娘好,会做衣服会做饭,生儿育女伺候公婆家里家外一把抓。换成城里的娇小姐,还不得他伺候。

  所以赵政委一边觉得那些人傻,一边鄙视那些人的做派。

  杜局要收拾那类人,赵政委幸灾乐祸,“他要是知道小杜是您闺女得后悔死。”

  师长不禁说:“可惜现阶段不能让他知道。”

  那就再过几年。

  正值青年,跌倒了也能爬起来。

  人过不惑再想起来可就难了。

  杜局想到这些心底冷笑,我闺女当我跑了死了失踪了。你们也当我不存在!

  “对了,邵耀宗的前妻又是怎么回事?”

  赵政委:“情况跟小杜前夫差不多。说起来还不如小杜的前夫。她前夫的中专是自己考的。邵营长前妻的工作还是小邵安排的。看甜儿和小美的性格,您应该也能看出来,俩孩子没受过委屈。”

  杜局想想平平和安安的相貌以及神情,“那俩孩子内向腼腆,好像还怯生?”

  师长:“不止。那俩孩子跟甜儿和小美同年同月同日生。”

  杜局惊呼:“这么巧?”

  师长不禁笑了:“要不家属区的那些人怎么那么关注小杜和小邵。”

  杜局想说什么,忽然想到那俩孩子比他孙女矮,“邵耀宗的前妻虐待她们?”

  赵政委:“没听小邵提。不过俩孩子刚来的时候瘦瘦弱弱。只认小杜这一个娘,想来以前过的日子不咋样。”

  杜局张了张口,他骗他前妻,前妻都没打过闺女。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墙上的挂钟响了一下。

  杜局抬眼看去,一点钟。

  “先忙正事。”

  那么多事等着他,现在想再多也没用。

  赵政委下午还得去做一团政委家属工作,师长还得核对资料,让他带走。

  俩人顿时没心思掰扯这些家长里短。

  天色暗下来,杜春分带着四个孩子到家,南边石子路上的小车变成两个黑点,师长和赵政委收回视线。

  他俩还没上报,人由部队看管,师长和赵政委不放心,今夜只能继续歇在宿舍。

  赵政委看到西边家属区灯火通明,可能都在做饭,不禁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说杜春分呢?这句可不适合她。”

  赵政委想想杜春分的脾气,笑了,“你说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不然没法解释敢打孔营长啊。”

  师长:“人家是无欲则刚。”

  赵政委跟他搭档十几年,跟他很有默契,这次却没懂。

  “有句话叫,悔教夫婿觅封侯。杜春分被那个男人背叛,肯定看透了一些事。比如没指望邵耀宗升上来。她有厨艺傍身,能养活几个孩子,得罪了我们,部队待不下去,不得已回滨海照样吃喝不愁。”

  赵政委:“一个萝卜一个坑。再回去还有她的位子?”

  师长:“你是不是忘了她的知识跟谁学的?”

  赵政委的爱人听人说过,她师傅和饭店的会计,“还是有靠山啊。”

  师长微微点头:“陈月娥和孔营长的心胸和脾气,杜春分委曲求全,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既然不能更坏,为什么还忍。再说了,杜局这种身份的真牺牲了,上面肯定想法设法透漏给家属。

  “杜春分没收到她父亲牺牲的消息,肯定有想过,说不定哪天他就出现了。你们现在给我穿小鞋,等我爹回来再收拾你们。这不,突然就出现了。”

  赵政委感慨:“是呀。突然就出现了。还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想起下午杜启元说的哪些话,不禁庆幸,“得亏邵耀宗是个老实的。要是个油腔滑调,溜须拍马的,今天不残也得脱层皮。”

  师长又想到邵耀宗管他叫大哥,“邵耀宗可真是,回去了吧?”

  邵耀宗虽是营长,其实是副团级。可一团长是正的。审问他没资格,邵耀宗又跟一团的人不对付,师长和赵政委也怕节外生枝,今天也没让他参与。

  二团的人都知道他爹娘难缠,没指望他这么快回来,以至于也没给他排班。

  邵耀宗在团里没事,一到下班时间就回家了。

  脏衣服还没洗,到家就把一家人的衣服鞋子拿出来,洗衣服刷鞋。

  他这么自觉,杜春分很满意。

  滨海冬天种菠菜,下雪的时候不需要用东西盖上。这边天气特冷,去年冬天杜春分就准备了很多破麻袋,然后在麻袋上面盖满从山上弄的树叶。

  菠菜扛过严寒,开春返青就可以吃了。

  为了犒劳邵耀宗,杜春分又洗一盆菠菜。

  大铁锅炖鱼,炉子上的小炒锅炒菠菜。

  邵耀宗不在家,娘几个天天中午在食堂吃的好,早晚随便做点,用油的机会少,存了很多油。杜春分炒菜的时候就放一汤匙猪油。

  菠菜上油汪汪,邵耀宗吃的胃口大开,“还是自家做的好吃。”

  杜春分:“喝点鱼汤。别吃窝头,鱼肉吃了。这条鱼大,不吃完明早就变味了。”

  邵耀宗经常有早训,消耗大,饭量也大。

  家里没剩过菜,邵耀宗不知道能隔夜,以至于又一次信以为真。

  “甜儿,你们也吃。”

  甜儿立马想把窝头放下。

  杜春分拦住:“她中午就没吃。肚子里没点粮食睡觉前又得嚷嚷着饿的难受。”

  晚上天凉,邵耀宗可不想爬起来给孩子做饭,低下头不掺和娘几个的事。

  甜儿不禁说:“胆小鬼!”

  邵耀宗:“那你把窝头放下?”

  甜儿瞪着眼睛看着他使劲咬一口窝头,像咬她爹的肉。

  邵耀宗好笑:“你娘是为你好。没发现又长高了?”

  没有对比,甜儿没发现。

  甜儿知道她力气大了。

  以前娘不让她帮忙,今天还让她帮着拎醋呢。

  杜春分见小孩老老实实吃饭,就不再管她们,转向邵耀宗:“那个杜局中午吃的还满意吧?”

  邵耀宗点一下头,想起中午的事,赶紧把嘴里的肉咽下去,清清嗓子,“我说了你都不敢信,那个杜局居然也是滨海的。”

  啪嗒!

  杜春分的勺子掉碗里,溅起点点鱼汤。

  邵耀宗笑了:“是不是特意外?”

  杜春分张张嘴,看到他单纯的高兴,像“老乡见老乡,情深意更长。”又像“他乡遇故知”似的,没有一丝怀疑,甚至试探,以至于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说啥。

  好一会儿,杜春分憋出三个字:“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邵耀宗感慨地咂舌,“那个杜局知道我也是滨海人,立马放下架子,还不让我管他叫杜局。”

  杜春分的呼吸一顿,紧接着就想到不可能叫爹,更不可能叫爸。否则邵耀宗不可能是现在这样,“你不会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说,不行不行,不合规矩吧?”

  邵耀宗摇了摇头:“李慕珍嫂子她们不是嫌我不知变通吗。”

  杜春分有个不好的预感:“所以?”

  “他虽然五十多了,看着顶多比我大十岁,叫叔叔大伯我也叫不出口,所以就管他叫——”

  “哥?”杜春分忙问。

  邵耀宗不禁问:“你咋知道?”

  杜春分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啥玩意。

  “邵耀宗……”

  杜春分心累。

  邵耀宗看她一脸无奈:“你也觉得不合适?师长和政委也是这么说的。”

  “他俩?”杜春分不禁挑眉。

  邵耀宗点头,“他们的意思甭管看起来什么样,年龄摆在那儿。”

  杜春分很想说,这话也就你信。

  再一想想,不对!

  师长和赵政委知道,说明现在情况比以前好多了。

  那没必要给了糖就跑。

  老杜搞啥呢。

  “春分,想什么呢?汤快凉了。”

  杜春分回过神,“那个杜局这两天住哪儿?”

  她非得找他好好问问不可。

  不就是个局长吗。

  搞得像首都领导一样神秘。

  装啥玩意呢。

  邵耀宗:“走了。”

  “走了?!”杜春分惊呼。

  邵耀宗吓一跳,几个孩子不禁停下来。

  杜春分忙说:“不是冲你们。”朝东边瞥一眼,“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现在不是以前,拖个十年八年也没人来救她。她跟一团长还有点感情,不想连累他,昨天夜里就全交代了。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政委说还有一点点事。估计是核实。没问题就上报总部。”

  杜春分:“那个杜局那么大年龄,昨天夜里过来,忙一夜,今天又走,也不怕过劳出事。”

  邵耀宗吓得赶紧往外看。

  大门从里面锁上,他们又在堂屋,左右邻居听不见,松了一口气:“别想什么说什么。梁冰在地方公安局很多年,杜局得趁着消息走漏前把她安排的人监视起来。”

  杜春分不禁问:“他不止是宁阳的局长?”

  “他是。但只有他最了解梁冰。旁人不一定能查清。”

  杜春分皱眉,合着这次真不是故意躲着她。

  那他为啥避而不见。

  难不成怕见一面就得走,她误以为他骗她。

  她杜春分是那样的人吗?

  亏得还是她爹。

  这么不信任不了解她。

  看回头咋收拾他!

  邵耀宗见她又走神,“又瞎琢磨什么呢?”

  “没想到他这么忙。”

  邵耀宗笑道:“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再说,这事也不好查。”

  杜春分不甚懂,洗耳恭听。

  邵耀宗:“她不可能把人安排在一处。那些人有没有下线,梁冰,不,沈雪有没有上线,这些都得查。”

  杜春分算算时间:“得小半年吧。”

  邵耀宗查沈雪一个就查半个月,“可能吧。梁冰是烈士,估计还得由他送往烈士陵园。”

  “事挺多啊。”

  邵耀宗点头:“即便不用他出面,也得他一一过问。沈雪可是建国前的。快二十年了,她那时候发展的人,漏掉一个以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

  “师部打算什么时候上报?”

  邵耀宗没问:“这不是咱们该关心的。吃饭吧。”

  “爹,我吃饱啦。”

  甜儿放下筷子。

  邵耀宗想说,吃饱就吃饱了。干嘛还特意说一声。抬眼看到她手里的窝头,好气又想笑:“先问问你娘。”

  杜春分瞥一眼小孩,“邵甜儿,明早想吃啥?”

  甜儿把最后一口窝头塞嘴里,瓮声道:“香油鸡蛋。”

  邵耀宗不由得看杜春分,那是啥?

  “小葱蒸蛋浇香油。”杜春分忍不住说:“你真会吃。家里的香油是留哪天没菜做蒜泥鸡蛋的。”

  邵耀宗:“香油不用票,吃完咱买。”

  不用票,但是溢价物,很贵。

  邵耀宗从兜里掏出一卷钱递给她。

  会计今天下午看邵耀宗来报账,很想数落他,你回家探亲还报账,可真好意思。

  全军谁没听说过杜春分的威名啊。

  会计怕哪天那大铁锨落到她头上,生生忍住。

  以前很多人都不知道邵耀宗老家哪儿的。

  杜春分彪归彪,厨艺没的说。提起杜春分的厨艺,总忍不住加一句,滨海最好的饭店的大厨之一。久而久之,全军都知道他俩是滨海的。

  邵耀宗探亲,住的招待所在川南,离安东几千里路。

  会计惊得使劲揉眼,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小声问他,回家探亲是幌子不成。

  没有师长和政委的许可,邵耀宗笑笑啥也没说。

  会计以为部队纪律,顿时不敢多问。

  可她好奇,那电报和信怎么回事。

  拜陈月娥那伙人所赐,不少人都知道他爹快不行了。

  邵耀宗就给一句“半真半假”。

  生病电报是真,回家是假。

  会计很好奇,啥事值得邵耀宗亲自去。

  没过多久她知道后,恨不得不知道。因为她不敢说,憋得难受。

  话又说回来,翌日上午,一团和政委又没出现,一团的三个营长去两家找人,门锁上了,便以为他俩有特殊任务。

  又过一天,还是没出现,三个营长总觉得事情不对劲,一起去找副师长。

  副师长还真知道,昨天师长告诉他的。

  可他们还没收到总部指使,便糊弄三个营长,两人在总部。

  三个营长去一团政委家找人的时候,一团政委的家属就在师部跟她爱人离婚。

  师长和政委曾犹豫过他们那么做对不对。看到天真的孩子,再一次生出恻隐之心。翌日上午办好手续就送她们母女二人上火车。

  母女二人到家那天正好周末。

  一团长和政委没回来,这大周末的梁冰跟政委的妻女怎么也不在家。

  不应该啊。

  孔营长让陈月娥去打听。

  陈月娥这个八婆十分钟就打听到,政委的妻女好像走了。

  孔营长的脑袋不够使,不等于另外两个营长跟他一个德行。

  俩人一合计,带着孔营长找师长。

  总部的人在赶来的路上,师长无需再担心,直言他们周一回来。

  周一早上五点钟,邵耀宗摸黑爬起来。

  杜春分睁开眼看他一下,以为他上厕所。发现他打着手电筒穿衣服,不禁坐起来,“出啥事了?”

  “今天通报。”邵耀宗穿上鞋,“以防一团的人头脑发昏,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去警戒。”

  杜春分瞬间清醒,“开会?”

  “必须开会!”邵耀宗朝南边努一下嘴,“咱们这儿什么地方?思想绝不能乱。”

  杜春分睡不着,索性也起来,“那一团是不是就没有了?这儿跟总部一样三三制?”

  邵耀宗微微摇头,“那样一个团人就太多了。”

  杜春分失望:“我还以为能把孔营长的营长撤掉。”

  “怎么可能?”邵耀宗失笑,“除非他犯了原则性错误,或者转业。再睡会儿吧。”

  杜春分:“我给你做点吃的?”

  邵耀宗看看手表,“半小时能做什么?”

  半小时可以用她买的平底锅煎鸡蛋。

  然而那个锅一直没用,杜春分还得洗和刷。

  杜春分就把大铁锅拿到出来,邵耀宗烧火,她给邵耀宗做两个鸡蛋饼。

  邵耀宗拿走一个,剩下那一个留给四个孩子。

  杜春分塞给他:“孩子还差你这一口?我们今天中午吃猪杂和糁汤。”

  “糁汤什么汤?”

  杜春分:“老母鸡、排骨、棒骨熬的汤,趁最热的时候冲鸡蛋,然后撒上香菜、虾米和胡椒粉。”

  邵耀宗忍不住咽口水:“滨海饭店这么做还差不多。你,顶多用棒骨。”

  杜春分双手叉腰。

  邵耀宗拿着饼滚蛋。

  打开门吓一跳,突然过去一人。

  邵耀宗正想看那人是谁,那人停下。

  “营长?”

  邵耀宗松了口气:“老蔡?”

  蔡副营长吸吸鼻子,“什么东西这么香?”

  邵耀宗二话不说全塞嘴里,用鼻子哼一声,趁机咽下去一点,瓮声道:“你嫂子在给几个孩子做饭。”

  蔡副营长听声音不对,“营长感冒了?”

  “正吃窝头。”

  蔡副营长眼中一亮,“我怎么没想到。营长,等等。”跑回屋里拿俩窝头,还要给邵耀宗一个。

  邵耀宗摆摆手,“师长命咱们这么早过去,不知道是开会还是早训。吃太多回头训练的时候肚子疼。”

  杜春分好笑,邵耀宗越来越能耐,居然会说瞎话了。

  然而一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又笑不出来。

  梁冰把政委供出来,不等于把所有人供出来。

  万一她故意隐瞒,今天的早会极有可能出现兵/变。

  切猪杂险些切到手,杜春分顿时不敢三心二意。

  李慕珍见状,问:“小杜,是不是不舒服?歇会儿,我们切。”

  “猪杂都是你们收拾的,你们歇会儿吧。”杜春分使劲甩甩脑袋,“没事。”

  周秀芹:“是不是你公公婆婆又来电报?”

  杜春分摇了摇头,“也不是。我总觉得有啥事要发生。可咱们这儿是部队,能有啥事啊。”

  刘翠华一步窜过来,“小杜——”

  杜春分吓一跳。

  刘翠华后退一点,“小杜,你感觉没错。情况不大对。老杨今天五点就走了。天黑的啥也看不见。早训也犯不着这么早。我问他出啥事。老杨说不知道。然后又说一句,事不小。”

  李慕珍:“别瞎猜。啥事晚上他们回来不就知道了。小杜,还有一节课就放学了。”

  杜春分打起精神,撑到下课铃声响,就往餐厅跑。

  到门口险些跟人撞个满怀。

  站稳一看是江凤仪,不禁舒一口气:“嫂子,早饭没吃?”

  江凤仪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春分,出,出大事了!”

  杜春分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反应过来就往外跑。

  江凤仪吓一跳,赶忙喊:“干嘛去?”

  杜春分停下。

  江凤仪想说什么,一想起她说的话,“哎,小邵没事。”

  杜春分愣了一瞬间,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又不禁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知道,邵耀宗在部队。”杜春分没法解释,她咋一听说出事就以为是邵耀宗,“不是甜儿她们?”

  江凤仪把她拉进来,“当然不是。”朝外面努努嘴,“她们过来了。”

  “那还有啥事?”杜春分真奇怪。

  周秀芹也忍不住过来。

  江凤仪赶紧把她上午开会听到的事说出来。

  热热闹闹的食堂瞬间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向来很喜欢跟杜春分聊天的皮小子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李慕珍朝自己身上掐一把,确定不是做梦,不禁问:“梁冰——不,那个沈雪是特务?咋可能?她不是老革命?”

  江凤仪:“都查清楚了。她用了梁冰的身份。她跟梁冰也不是一模一样,据她交代利用什么化妆技术。反正有八分像。当时救出她的时候,她瘦骨伶仃,有一点点不像咱们的人也没怀疑。”

  周秀芹不禁说:“难怪一团政委的爱人和女儿突然走了。换我也没脸呆下去。”

  刘翠华想起那个年轻的女子和她可爱的孩子,忍不住骂:“他可真该死!自己都背叛了人民,居然还有脸结婚生孩子!”

  这也是杜春分想说的话,但她还有更好奇地事:“凤仪嫂子,你们开会有没有说怎么判?”

  江凤仪摇了摇头,“咱们这儿又不是军事法庭。一团长和政委估计得十年左右。沈雪死罪没跑了。”

  李慕珍:“要我说就该直接枪毙!”

  杜春分忍不住点头。

  江凤仪附和:“要我说也该。可咱们是法治社会。不说她,反正被总部来的车拉走了。小杜,这下陈月娥不敢再找你麻烦。”

  杜春分莫名想笑,“您刚才那么着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

  “当然是沈雪。”江凤仪的同事都知道了,不用她讲,可这么大的事不找个人分享,她憋得难受,“你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一团的人,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看孔营长以后还怎么抖。”

  周秀芹不禁问:“一团和政委都没了,那一团以后咋办?”

  江凤仪:“估计选新团长。”

  李慕珍和刘翠华互相看了看,有个很不好的猜测。

  江凤仪见状,奇怪,“你俩怎么了?”

  李慕珍眼角余光看到学生们,想说要不先吃饭,可注意到没有一个好奇中午吃啥的,只能说:“老余以前跟我念叨过,要不是一团长上过军校,一团团长就是孔营长。一团三个营长,只有他是副团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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