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九章

  正如穆明珠所料,萧负雪的确是重生而来的。

  当他在天牢之中,饮下毒酒后,本以为将魂归地府,谁知道睁开眼睛,萧负雪发现自己坐在隐约有些熟悉的马车里,跟车的人正战战兢兢同他解释。

  “右相大人千万恕罪,奴才们也是不得已。若是不能请右相大人到府上稍坐,小殿下定然要不悦的。恳请右相大人可怜奴才们,只去府上坐一坐,哪怕一盏茶时分便走,奴才们也算是交了差事。”

  萧负雪诧异过后,渐渐明白过来。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他回到了小殿下穆明珠十四岁这一年。

  因为他记得清楚,就是这一年,穆明珠派人半途“请”他过府。

  前世他的确被“请”到了府中,可当时同行的执金吾牛剑担心事情闹到皇帝跟前,随后便又将他从府中接走了。

  这一世不知为何,却没有牛剑与他同行了。

  到了穆明珠府中,跟随他的侍从也准备接他离开,毕竟还要入宫去见皇帝。

  萧负雪沉默一瞬,却要侍从留在府外等候了。

  他正需要一处清净之所,理一理思绪——还要问一问那位小殿下,当初请他过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下萧负雪知道了,她是要讨一份生辰贺礼。

  从穆明珠五岁起,他便教导于她,一直到女孩十三岁那年。八年间,他总是为她备下生辰贺礼的,哪怕只是一支笔、一方砚。可是女孩长大了,有些距离不得不保持,有些关系不得不断开。

  前世她的十四岁,他备下的贺礼直到她死去也没有送出。

  这一世,他有机会写下给她的贺礼,以他的博学,最后却也只有八个字相赠。

  既然有再活一世的机会,他希望她能够“仙寿恒昌、芳龄永继”,再不要死在十七岁芳华正好时。

  女孩见了他所赠的字,却并未露出快活的神色,反倒像是受了委屈,一向明亮的眸中像是蒙了雾。

  “是,我遇上了一桩天大的难事儿。”女孩如是说。

  萧负雪恍然,所以她前世“请”他过府,的确是遇到难处了呐。

  他起身,倾身向前,虽然心情急切,但到底抵不过再遇见她的欣悦,含笑道:“什么难事儿?殿下慢慢说。”

  穆明珠忍泪望着萧负雪,心知他不清楚她的经历,还当她是当初那个十四岁的小殿下,却不知她也已历经生死、再入人世。

  萧负雪见她不语,试探着问道:“可是抄佛经出了纰漏?”

  他所了解的穆明珠,总是以皇帝的事情为最紧要的,近来若说有事情能让她难到含泪,大约与皇帝有些关系。

  穆明珠摇头。

  萧负雪又道:“那是南山书院的课业太重了?谢先生的课,你可还习惯?”

  穆明珠逼退嗓音中的哽咽,“都挺好的。”

  萧负雪眸光一转,声音放得愈发轻柔了,小心问道:“那可是齐郎君惹殿下不快?”

  前世穆明珠要跟齐云解除婚约的事情,同萧负雪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

  可是每一次萧负雪都劝她与齐云好好相处。

  穆明珠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齐云来,愣一愣,落寞一笑,道:“右相大人又要劝我接受陛下的恩典,领了这桩婚事吗?”

  萧负雪眸色一黯,却是破天荒道:“却也不尽然。”

  穆明珠此时情绪已渐渐平复下来,道:“那右相大人的意思是?”

  萧负雪背对着她,望向余晖瑟瑟的湖面,沉默一瞬,而后轻声道:“臣记得殿下一直想去云梦泽看一看。”

  “是。”

  “既然在建业城中不舒心,不如出去走走。”萧负雪轻声道:“南国风光多秀丽,殿下年少,还有许多地方未曾去过。待到来日北伐收复故土,殿下便可再看一看北国风情。如何?”

  “听起来不错。”

  萧负雪转眸看向她,柔声道:“殿下想要几时启程?臣命人备下车马。”

  “母皇会允许么?”

  “殿下不必担忧。臣会向陛下说明。”

  “右相大人同我一起去走走看看吗?”

  萧负雪微微一愣,竟然没有拒绝,想了一想,道:“待过两三年,臣交付了手上政务……”

  穆明珠别开目光,全然明白他的用意。

  按照前世的发展,她留在建业城,怎么都要受到政斗波及。萧负雪此时的提议,是希望她能离开这个权力漩涡的中心点,暂时外出避祸,等到一切平定之后,寻妥善的时机再回来,说不得仍旧能做一个锦衣玉食的殿下。

  只是可惜她已经不打算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公主。

  她此生的尽头,就在这权力的漩涡中。

  萧负雪的这一番好意,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多谢右相大人赐字。”穆明珠微笑道:“改日我寻技艺好的匠人,把右相大人所赠的这幅字裱起来,悬于我书房之中。”

  萧负雪便知她方才虽然应了,却并不打算真的离开建业城。

  他心中轻轻一叹,仍是柔声道:“既然赠予了殿下,便任由殿下处置。”

  忽然见前方假山后,鬼鬼祟祟探出一个脑袋来。

  “什么人?”穆明珠高声道。

  那侍从闪身出来,跪倒在地,道:“殿下恕罪,是秦公公命奴才来的,说是前头宫里来人了,请殿下过去……”

  却原来是秦媚儿方才挨了罚,不敢再自己进来传话,捉了个侍从出头。

  穆明珠轻声道:“我这一场胡闹,耽搁了右相大人的正事。大约是母皇派人来寻右相大人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当前向前院走去。

  萧负雪缓步跟随在她身侧,柔声道:“殿下的事情,也是正事。”

  穆明珠微微一愣。

  萧负雪没有停步,声音仍是低柔和缓的,像是暗中流动的清泉,“殿下若是再遇上了难处,不管何时,不论何地,总可以来寻臣拿主意。”

  穆明珠百感交集,一笑道:“我以为先生不要我……”她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不要我这个学生了。”

  萧负雪负在身后的双手交握在一处,几乎攥出了汗水,口中淡淡道:“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臣教导殿下近十年,怎么能舍弃殿下……这个学生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通往前院的院门处,却见前院内灯火通明,黑衣黑帽的少年负手立在廊下,于初升的月光中眯眼望着并肩走来的穆明珠与萧负雪,两队气势骇人的黑刀死士分列于他两侧,像是只等他一声号令便扑上来拿人。

  “右相大人半途失踪,”齐云开口,声音寒如三九雪,“陛下还以为建业城中出了命案。”

  穆明珠一扬眉,道:“你明知道他在我府上。”

  “你”、“他”、“我”,齐云讨厌女孩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

  齐云面无表情,道:“若不是我接了这趟差事,明日搜寻右相大人的布告,就该贴满建业城了。”

  “那还真是多谢你了!”穆明珠道。

  “不必。”齐云淡声道:“臣不过是为陛下办差罢了。”

  萧负雪开口道:“走吧。”

  穆明珠也上了入宫的马车。

  萧负雪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在车帘放下的前一瞬,示意齐云附耳过来。

  齐云微微一愣,压低帽檐,冷声道:“右相大人有何吩咐?”

  萧负雪望着少年,想到前世据说他是为了给穆明珠报信而死,低声道:“殿下年幼,又生来尊贵,但并非刁蛮无理之人,只要齐郎君素日多容让些,殿下自会明白齐郎君的心意。”

  齐云森冷盯着他,忽然拇指一动,挑起了刀柄。

  萧负雪安坐车中,如岿然不动的高山之雪,只静静望着少年,眸光比是夜的月光更皎洁。

  齐云刀柄横转,压落了车帘,隔绝了萧负雪的视线,未有一语回应。

  穆明珠并不知晓后面两人诡异的交锋,她坐在规律晃动的马车里,在一个人的空间里,静静理顺思绪。

  前世宫变之后,萧负雪是唯一表现出对她有愧的人。

  经过穆明珠作为幽灵那三年的见闻,她大约能拼凑起当初叛党的计划。

  首先是她的母皇向来身体康健,至少前世看起来还能再做十年皇帝,谁也没料到她会忽然重病不起,机要尽付于面首杨虎等人手中。杨虎等人本就是仰仗女帝而活的,从前作威作福,惹下了多少仇家自己心中有数,一旦女帝骤然病故,而上位的若不是他们扶持的人,到时候杨虎等人必定逃不过一场清算。

  所以杨虎等人乃是狗急跳墙,匆忙中要扶持穆武上台,先就要铲除萧负雪等朝中的中坚力量。于是发生了杨虎假传圣旨,意图杀死萧负雪之事。

  萧负雪乃是叛党的最后一块拼图,若不是到了绝境,他大约也不会背叛一手提拔了他的女帝。

  宫变那一夜,萧负雪负责入殿,请女帝写下退位诏书,却不知道同一时间,幕后的谢钧早已下了断言“余者皆可饶过,唯有穆明珠此女不可留”。

  不得不说谢钧看人的目光是很准的,他看透她风流荒唐的表象,清楚她有足够兴风作浪的智慧与手腕;他亦清楚她对母皇深沉的孺慕之情。若是前世留下她,她定然会如谢钧所言,搅乱他下到半途的整盘棋。

  等逼宫之后,萧负雪来寻她的时候,她已然芳魂永逝。

  这是那一场惊变中,萧负雪不曾预料到的事情。

  现下萧负雪也重生了,很明显对她还心怀愧疚,并不清楚她重生的事情,目前看起来似乎对她比前世好了许多,大约是为了弥补从前的遗憾。

  从权谋的角度来讲,她想要登基称帝,有一个重生而来、又对她心怀愧疚的右相大人,岂不是很好的事情?

  更何况前世萧负雪亦死在谢钧手中,这让他和她拥有了共同的敌人。

  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外,穆明珠走在前往议政殿的路上时,还在低头盘算着这些事情。

  齐云在一旁,暗暗看着女孩跟在萧负雪身后、失魂落魄的样子,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萧负雪已经入殿,穆明珠与齐云未得传唤,暂且等候在殿外。

  此时萧负雪入殿,原本在殿内侍奉女帝的杨虎便退了出来。

  齐云仍是标|枪一般笔直立在白玉阶上,不曾看杨虎一眼。

  若在从前,穆明珠也从不理会杨虎,此时却不同。

  她见了杨虎,微微一笑,道:“倒是忘了还杨郎君的伞。”

  原本标|枪般笔直立着的齐云忽然一动,黑眸向她转来,目光中有几分难以置信的意味。

  杨虎已知小殿下对他转了态度,此时便也走过来打声招呼,笑道:“不过一柄伞罢了,不值殿下挂心。殿下若喜欢,小人那里有上好的制伞匠人,任凭殿下吩咐。”

  “那本殿便先谢过杨郎君了。”穆明珠同他寒暄两句,陪着下了白玉阶,看他一步三回头得去远了,才转身回来,低头仍盘算着萧负雪重生的事情。

  齐云在旁冷眼看着,张口欲言,想到萧负雪的话,忍了一忍,到底忍耐不得,冷声道:“殿下如今竟到这等地步了吗?”

  “什么?”穆明珠迷茫看向他。

  少年薄唇微抿,吐出来的话语,如一支支锋利淬毒的箭,“杨虎纵然与右相大人有几分相像,却是陛下的人。”

  穆明珠眨着眼睛看他,顿了顿才明白过他话中的意思来。

  她只觉一股无名火蹿起来,想到前世他冒死报信之事,告诉自己要忍耐,咬牙憋了一瞬,仍是忍耐不得,恨恨道:“齐云,本殿看你多少有点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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