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
祁念一金色眼瞳再次亮起微光, 神通力之下,无人能抵抗她的问话。
她轻声说:“云谷主,你可曾告诉过你的病人, 你苍术谷世代相传的至宝——灵药忘忧, 其实是由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剜肉取血而来。”
此言一出, 震惊众人。
玉笙寒拧起眉头:“怎么回事?”
他来得仓促, 仙盟众人最初还震惊于有人砸了苍术谷, 却没想到, 入内之后,听到的全是关于灵药忘忧的事情。
苍术谷的灵药忘忧,千金难得,寻常人就算是献上全部身家, 也难以换来一盏。
能用得起这灵药忘忧的,无不是修真界叫得出名号的大人物。
久而久之,苍术谷这一味药, 被传得神乎其神。
从远处缓缓走来的天泽山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还没来得及饮下的灵药, 看向躲在慕晚身后,那个明显受惊的小姑娘。
大势已去,云一沣索性放弃了挣扎,冷笑道:“的确如此, 但那又如何。”
他狠厉道:“我苍术谷建谷数百年, 以悬壶济世为己任, 治病救人无数, 你难道要因这一件事, 就抹消我数百年来的功绩?”
“再说了。”云一沣冷笑道,“她死了吗?”
“我是取过她的血,剜过她的肉,但诸位看她的样子,她是个人类吗?”
云一沣指着忘忧,声嘶力竭道:“你们见过形貌如此怪异的人类吗!?”
他激动得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高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试问诸位修行数载,手中染过多少血,杀过多少妖,斩过多少凶兽?”
“大家都是手染鲜血之人,何必以如此眼光看我,你我又何尝不是做过同样的事情。”
云一沣勾起唇角,嚣张道:“反观我,用一个异族的血和肉,救了不知多少人类同胞,他们应该感激我才是!”
“在谷中为药,是她心甘情愿的,我从未逼迫于她,走进囚笼和阵法,亦是她自己所为。”
他说着,眼神挣扎而疯狂地看向忘忧,诱哄道:
“忘忧,告诉大家,你是自愿的,对吗?”
在场众人,忘忧只识得云一沣一人,她犹豫着,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慕晚挡在她身前,神色凛然:“不过都是你脱罪的借口罢了。”
“忘忧不知世事时就被你养在谷中,从她有意识开始,你就告诉她,她就是药。你从未告诉过她,她是一个人,她又怎会有所谓的自愿之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愿为何物!”
慕晚紧盯着云一沣,狠狠道:“你若不心虚,又为何要抹去她被我和师兄带离苍术谷的记忆,你为何不敢让她记得那些。”
离谷那几日,忘忧见过了山川草木,万物生灵。
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风,什么是雨,什么叫生命活着的感觉。
已见世界之大,才会心向往之,才会不甘心被囚樊笼里。
云一沣冷声道:“你二人带谷中至宝逃离,我又为何不能对你们施以惩戒?”
慕晚没有理会他的狡辩,沉声道:“因为她反抗了,所以你慌了,对吧。”
“从来都是对你言听计从的忘忧,在你追上我们将她夺回去的时候,第一次反抗你,让你觉得,她不再受控了,所以你才会抹去她的记忆,让她再次回到囚笼中,继续无知无觉地当你的药。”
慕晚悲哀道:“对这样一个人,你问她是否是自愿,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善能大师深深叹息,念了句佛号。
云一沣嗤笑一声:“她生来特异,只不过是正好被我发现了而已,若当年遇到她的不是我,也会有旁人,也会有旁人对她做同样的事情。”
他讥笑道:“你们难道真的觉得,她这样的东西,和我们是一样的人?”
众人看向那个忘忧额头上的双角,和她天真懵懂全然不知世事的模样,一时沉默无言。
祁念一平静地抬眸,却道:“她为何不是?”
“在你心里,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有着和我们一样的身体,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红色血液,被剜肉时会痛,她像人类一样会对万事万物报以好奇之心,她有感情,有灵魂,她为何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祁念一俯身,逼得云一沣向后仰去。
“她拥有的这一切,不都是被你夺走的吗?”她一字一句,郑重道:“你给她真正成为一个人的机会了吗?”
“云一沣,你怎么不问问大家,你这样的东西,算不算是真正的人?”
祁念一嗤笑一声:“你配为人吗?”
云一沣一时哑口,求助似的看向四周,却发现无论是天泽山人还是善能大师,都避开了他的视线。
玉重锦听完这番话,抬头对玉笙寒道:“兄长,他若要死,能让我动手吗?”
玉笙寒面沉如水,他身后带了十几个仙盟之人,听完这番真相,无不是面露惊骇。
他们可以预见,灵药忘忧的真相若泄露出去,一定会在全大陆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是服用过忘忧药的人,还是正在求药的人,都会因此事而卷入一场风波之中。
此事,最关键的并不在于真相,而在于真相被公之于众之后的事情。
玉笙寒默默看向祁念一,沉沉叹了口气。
之后要怎么做,你想好了吗?
他此时的神情,却被云一沣认作是可以对他网开一面的机会。
云一沣激动道:“少盟主,我和盟主交情颇深,苍术谷亦是仙盟最坚定的支持者,今日之事已然明了,这个女修嚣张跋扈,为救慕晚和云珏两个叛徒,带着人闯我山谷,砸我山门,抢走了谷中秘宝,逃之夭夭,势要挑起仙盟和沧寰之间的斗争。”
此时此刻,云一沣丑陋的形态显露无疑。
“少盟主,道理从无绝对,仙盟多年来主掌大陆修行者,为我等制定规则,少盟主即在此,又怎轮得到她给我定罪?”
云一沣说着,压低了声音,对玉笙寒道:“今日我若能逃出生天,他日我同盟主的交易,我再让三成,还望少盟主三思。”
听到盟主两个字,玉笙寒眉峰微扬:“所以,云谷主是觉得,在场之中,只有我才有资格判断,你究竟是否有罪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松动,云一沣心慢慢放了下来:“少盟主,在下正是此意。”
所有人都同时看向玉笙寒。
玉笙寒从云一沣身边退开几步,垂眸深思起来,像是真的在犹豫,云一沣是否有罪,该如何处置。
这时,有个从出现就保持安静至今的人,突然开口说话。
云珏身后拖着四根沉重的巨树,看着样子有些可笑,行动也非常艰难。
所以他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悲伤地看着云一沣。
云珏低声道:“师尊……原来你内心深处,是这样想的吗?”
云一沣僵住了,终于回头看向云珏,这个他始终不愿承认背叛了自己的亲传弟子。
云珏眼眶通红,颤抖着说:“但小时候,您不是这样教我的。”
“您说,为医者,当不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高低,无关修为种族,凡有灵者,皆可医。”
眼泪从云珏脸上慢慢滑落,他神色透着道心受损的苍白,痛苦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将您的这句话奉为治理,身体力行。原来,您只不过是随口敷衍吗?”
修行者,最艰难莫过于,他坚持的道,在传道授业于他的师尊眼中,根本就是个笑话。
云一沣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报以厚望,却狠狠捅了自己一刀的弟子,漠然道:“或许是吧。”
他也没能想到,自己在医书上看到后,随意提起的一句话,竟被云珏奉为一生信条,让他找到了自己的道。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医者,能做到那句话。
玉笙寒终于抬头。
云一沣心中燃起希望,期待地等着他放了自己。
玉笙寒眼睛极其缓慢地眨了下,还没说话,气氛却已经紧张了起来。
祁念一大拇指一推,神剑出鞘。
她身侧,慕晚将忘忧保护在身后,萧瑶游和楚斯年已然进入备战状态。
非白从剑中现身,降下可怖的灵压。
玉重锦就站在祁念一身边,他轻声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兄长不是那种人。”
他似乎十分笃定,玉笙寒会做出的选择。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玉笙寒缓缓道:“云谷主既然将决定权交给在下,那在下自是不能辜负。”
“前因后果我已知晓。”玉笙寒看着云一沣的眼睛,说道,“我认为,谷主……实在罪无可赦。”
他抬手轻轻一点:“把他拿下,压回仙盟受审。”
云一沣眼底的希望彻底消失。
他仰天大笑:“诸位都是正直高义的君子,是我,枉做小人!”
他眼神逐渐疯狂,哑声道:“苍术谷,有我数百年经营的心血,你们以为,当真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祁念一敏锐地感受到一丝不对劲,立刻道:“他要自爆!”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化神境修士的自爆,他们在南华论道已经体会过一次。
但今天可不会有一个迷路前来救场的剑尊。
非白的灵体融入剑中,他们两人的修为相叠,祁念一的灵力开始暴涨。
她守在最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带着在场众人逃离自爆中心。
慕晚和傅崇山抬起行动不便的云珏,萧瑶游羽翅一振,将忘忧拦腰抱起。
善能大师和祁念一将所有昏睡倒地不起的苍术谷弟子往外拖,但根本来不及,化神境修士自爆的威力,足以将整个苍术谷完全毁掉。
“这样不行。”祁念一厉声道,“请各位助我!”
楚斯年立刻明白了她要做什么,站在她左侧,剑光抖出寒芒,瞬间和她结成剑阵。
玉重锦随之加入,非白的虚影在三人身后浮现,惊天的剑气组成一道屏障,将所有人牢牢地护在身后。
云一沣凄厉嘶吼道:“你们毁了我在意的东西,就别想活着出去!”
言罢,引爆了紫府,毁灭式的灵力冲破祁念一制住他的剑气,疯狂地在上空弥漫,引得整个中洲都为之震颤。
如此威势之下,三人结成的剑阵如同薄纸,轻易就被撕碎。
随之而来的,是善能大师洪钟一般的三声怒吼,他以声为盾,将誓要毁灭一切的力量阻拦一瞬。
趁此机会,三个剑修立刻拔剑而起,没有片刻犹豫,最强的剑尽数展出。
斩月、同销万古愁、一蓑烟雨任平生。
三剑齐出,同时斩向铺天盖地的灵力汪洋。
明洛寒蝉笔轻点,飞快地在众人身前画出数道护盾;玉笙寒一招吹梦东风,将向他们袭来的灵力搅乱。
飞在空中的萧瑶游被他狂躁的灵力击中,脸色苍白一瞬,从空中狠狠跌落时,也不忘抓住忘忧。
却没想到,忘忧眼神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竟然松开了抓住她的手,向着风暴正中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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