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我错了, 我向这位妹妹赔罪,求你见谅则个。”朱三娘心中发寒,大声叫了出来。
李玄寂这才收回手, 将那支羽箭抛开去, 一拂袖:“去。”
朱三娘倒退了几步, 才睁开眼睛, 她的眼泪滚落下来, 和方才那一滴血混在一起, 转眼间就冲淡了。
她还能嫣然一笑, 流着泪, 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好吧,燕王殿下,你今天情绪不佳,我先告退了, 还有这位妹妹,我记住你了,下回再和你好好玩耍。”
她翻身上了自己的小红马, 又如一阵风一般去了。
谢云嫣拍了拍胸口:“这位三娘子怎么回事,疯疯癫癫的, 有点吓人。”
李玄寂沉吟了一下:“朱家的三娘,她如今的脾气有些古怪,你能避则避,若她再有出格的举动, 你来告诉我, 我替你处置她。”
他说得轻描淡写的, 但谢云嫣却从中听出了“处置”的意思, 她打了个激灵, 急忙摆手:“我以后看见她就远远地避开,不会有什么事,玄寂叔叔您别紧张。”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来了兴致:“看那位三娘子的情形,十分在意您,好像和您有点关系,说不清道不白,让人疑惑。”
李玄寂不理她,打了个响指,那匹黑马哒哒地凑了过来。
谢云嫣跟在后面,一脸好奇的小表情:“莫非,您和她……” “我和朱三娘毫无瓜葛。”李玄寂不得不打断谢云嫣的话,端起严肃的神情道,“她与我曾有过婚约,但因我煞气犯克,几乎害了她的性命,她家中长辈做主,多年前已经退了这门亲事,她也早就另嫁他人,你不要胡乱说话,坏了人家清誉。”
李玄寂因当年朱三娘险些因他而亡,对她多有包容,或许这才令朱三娘生出了微妙的念头。年轻的女郎,心思百转千回,谁也猜不透。
譬如眼下的谢云嫣,她眨巴着大眼睛,长长地“哦”了一声,李玄寂总觉得她的小脑袋瓜子又转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李玄寂懒得理她,径直走开去,他的黑马自行跟随在他的身后。
谢云嫣赶了上去,在后头蹦蹦达达,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玄寂叔叔您容姿灼灼、风华灿灿,更兼之英才武略一时无双,虽然那个三娘子脑瓜不太对劲,但眼光却是极好的,她当年没嫁给您,如今一定是后悔了,鬼神之说都是虚妄,什么天降煞星,我才不信呢,我觉得玄寂叔叔您是整个长安城最好的男子,没有之一。”
真是够了,时时刻刻不忘溜须拍马。李玄寂一直嫌弃她呱噪,但如今,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也无奈了,她说任她说,女孩儿的声音娇柔清澈,落在耳中,其实十分动听。
就这么,一个沉默着,一个呱噪着,走到了下方的猎场中。
众士兵见了李玄寂,黑压压的一大片,“刷”地一下,齐齐跪下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李玄寂略一抬手,众士兵又“刷”地起身,挺直了腰杆,如同标枪一般整整齐齐地立在那里。
猎场上的世家子们被这番动静惊动了,看了过来,眼尖的人看见了李玄寂,急急打马过来,想要拜见燕王,但在外围就被士兵们拦住了。
“各位公子只管玩乐去,燕王殿下不喜应酬,请勿上前。”
今天前来大大多是年轻的王孙公子,便是他们的父兄到此,见了燕王,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此时听了,更不敢造次,远远地躬身致意,又退下了。
李玄寂叫来了赵继海:“准备好了吗?”
“是,殿下,早已经按您的吩咐备着,就等您过来了。”
“来。”
“是。”赵继海对着身后几个亲卫示意了一下。
很快,急促的鼓点声响了起来。
过不多时,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一阵异样的声音,树木被翻动,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朝着这边过来了,小兽们唧唧乱叫着从草丛中蹦了出来,在场中打猎的公子有点慌张,女郎们更是惊叫了起来。
李玄寂跃上了马,名为“飞廉”的黑马一声长鸣,冲了出去,如同一道黑色闪电。
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只巨大的棕熊从林中爬了出来,它被一群铁甲骑兵从巢穴中引诱出来,一路驱赶到此处,本来已经处于焦躁的状态中,此时被那鼓声、马蹄声所惊扰,更是暴怒,一声大吼,倏然站了起来,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只棕熊格外健壮,几乎有两个人高,躯体隆起虬结,毛发油光水亮,四爪如勾,闪着寒光,旁边有几个公子离得太近,躲闪不及,所骑的马匹吓得东倒西歪,几乎把他们抛了下来。
先前遇到的都是些无害的小兽,兔子、狍子、麂子之类,见到了人就四处逃窜,毫无反抗余地,这些人都大意了,万万没有想到突然之间遭逢猛兽,一时乱了阵脚,惊慌大叫。
那熊的速度太快,心慌之下,众人都来不及挽弓瞄准,几个武将世家的子弟还算有些胆识,大叫一声,拔出佩剑,迎上前去。
棕熊凶性大发,俯身猛冲过来,迎头撞上一匹马,发力一顶,连人带马整个撞飞了出去,砸到一棵树上,有掉了下来。
众人惊呆,两股战战,差点忘记行动。
李玄寂已策马而来,如疾风一般直奔这个方向,眼看越来越近,就要和棕熊撞上。他面色沉静如水,手臂稳若铁石,疾速地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姿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那力度却如风雷乍破。
弓是乌金犀角射日弓,箭是玄铁鹰翅疾风箭,弓劲强悍,拉开如满月,箭出如霹雳,三支羽箭同时离弦,带着尖利的破空之声朝着棕熊射去。
三支箭,快得在空气中只留下残影,分别射中了棕熊的两只眼睛和喉咙正中,贯穿而入,那力度甚至将棕熊连带着向后跌去,轰然倒地。那畜生喉咙被卡断,只发出了沉闷的呼哧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三支箭,只留下箭羽露在外面,尾羽犹在颤动。
李玄寂一把勒住了马,飞廉在棕熊面前堪堪停住,它扬起前蹄,几乎人立而起,李玄寂骑在马上,身姿沉稳而高大,那居高临下的气势,如山如岳。
这一切,只在刹那之间,明明还看着那巨大的凶兽在眼前张牙舞爪,岂料一晃神,它已经倒地而亡,令人猝不及防。
年轻的公子们回过神来,又是后怕、又是兴奋,壮着胆子围上前,纷纷咂舌:“这么大一家伙,多亏燕王出手,不然真是万万无法收拾。”
亦有人道:“这才是打猎,方才那些兔子野鸡算什么,等下看我也去猎一只虎豹来,才不枉今天来这么一遭。”
旁人纷纷怒视他:“吹什么牛皮,方才跑得比谁都快。”
跟随在外围的铁甲骑兵此时上来,首领对众人抱拳:“王爷一时手痒,活动一下筋骨,惊扰诸位公子了,请放心,这只熊是我们特意驱赶过来给王爷解闷的,这方圆百里绝无凶险之物,诸位尽管玩耍去。”
还有一些人在更远的地方,此时也驱马赶了过来,其中就有李子默,他见了李玄寂,赶紧翻身下马见礼:“父王,您怎么也过来了?”
李玄寂只是略一颔首,并不说话,催马往猎场的边缘而去。
卫兵们利索地那只棕熊打捆起来,架在木棍上,四个壮汉扛着,跟在李玄寂的马后。
此时也差不多晌午,众家公子都无心打猎,一窝蜂地跟了过去。
到了那边,一干女郎本来坐在凉棚里喝茶吃果子,说笑打闹着,见这声势浩大的一群人过来,都挤出来看热闹。
谢云嫣个头娇小,被众女郎挤在后面,她远远地看到李玄寂和李子默一起过来,只笑了一下,并不上前。
李玄寂下马,居然朝着女郎们这边走来。
燕王煞气迫人、威严肃杀,那些年轻的女郎们出来瞧热闹,却不敢瞧他,心惊胆战地避开了,倒似他的身边分开了一条道,让他径直走近来。
只有谢云嫣还站在那里。
李玄寂走到谢云嫣前面,做了一个手势,卫兵们马上过来,将那只棕熊放到了谢云嫣的面前。
那棕熊死不瞑目,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一头血污,保持着临死前僵硬的姿态,看过去十分可怖。
饶是谢云嫣胆子大,这会儿也有点战战兢兢的:“这东西太丑了,怪吓人的。”
“山鸡没了,这个给你。”李玄寂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了一句。
谢云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给我?我要这玩意儿作甚?”
“熊掌的味道比比猪蹄好些。”
“啊?”
谢云嫣的小嘴张成一个小小的圆,半天又合上了,她这才记起,在法觉寺的时候对李玄寂说过的话:“若是能让我一个月吃一只大猪蹄子,那这里的日子就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原来,他一直记在心上了。
谢云嫣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赶紧使劲眨巴眼睛,把泪意给憋回去了。
但她自己却不知道,这样一来,她的眼眸就越发水汪汪起来,睫毛都湿漉漉的,宛如山林间的小鹿,只要看人一眼,会让人的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李玄寂又想起了小时候他捡到的那只小雏鸟,曾经在他的手心里打过滚儿,毛绒绒、软乎乎,大约也是这种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移开了,转而望向李子默,抬手指了一下,对众人道:“此吾儿也,生性鲁钝,日后还需诸位从旁相携提点。”
众人连连躬身,口称不敢。
李玄寂又指了指谢云嫣,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此来日为吾儿妇,少不更事,倘若有失礼之处,请诸位看吾燕王府薄面,包涵一二。”
人群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出声恭维。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姑娘与燕王世子正是天生一对,看过去再般配不过了,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惊骇,口中都是清一色的奉承话。
李玄寂淡淡一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燕王殿下走远,场中众人望着谢云嫣,目光又不一样了,管她原来如何身份,今日燕王亲口说了,来日她就是燕王世子夫人,这长安城里一等一尊贵的女子,岂不令人羡煞。
当即就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女郎围了过来,拉着谢云嫣说话,姐姐妹妹的叫得好不亲热。原来这位姑娘出身陈郡谢氏,百年望族,名门之后,那真是顶顶高贵的门楣,只有这样的姑娘才当得起燕王的首肯,日后姐姐妹妹们一处玩耍,可不能生分了。
其中更有尖酸促狭的女郎,看着温嘉眉,玩笑道:“难怪方才阿眉不肯说和燕王府是什么关系,我们还当她和世子有什么渊源,原来是借了谢姑娘的光,若是我,我也是不说的,这说出来得多丢面子啊。”
温嘉眉的脸涨成猪肝一般的红色,羞愧难堪,就要冲过去和那女郎吵架,左右赶紧给劝住了。
谢云嫣只是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笑笑而已,又转过去和那些女郎道:“阿眉一向记性不好,前头忘了没关系,往后她肯定就记牢了,不算什么。”
她伶俐大方,没有半点拿乔的姿态,无论和谁应酬,总是带着盈盈笑意,有春花拂晓之色,眼波婉转流动,又有秋水潋滟之光。
李子默在旁边瞧着,觉得这场中诸多女郎,确实没一个比得上他的嫣嫣这般灵秀昳丽。
他原本还有些小心思,今日既听得李玄寂当众这样说了,那点小心思也歇了,此刻又觉得满意起来,当下走了过去:“嫣嫣,你在和人家说什么呢,这般欢喜?我给你打了一只兔子,来,你看看,白色的。”
女郎们见了李子默过来,吃吃笑着:“可要我们避开?好叫你们说话。”
谢云嫣侧过头,对着李子默莞尔一笑:“我有了那么大一只熊,要你兔子作甚,哼,不稀罕,你走开。”
她说话的声音总是娇娇软软的,李子默觉得其中似乎有些鄙夷的意味,但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彼时春光正好,草长莺飞,长风拂过群山之巅,天高地阔,风景无一处不壮丽。李子默年少飞扬,意气风发,这时的他,心里未尝没有和谢云嫣执手偕老的念头,那之后,只是世事难料罢了。
过了一会儿功夫,赵继海走过来,对谢云嫣招了招手,道:“那个,聪明又漂亮的小媳妇,来,过来。”
谢云嫣笑着捂脸:“虽然我确实聪明又漂亮,但是旁人面前,您别这么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赵继海哈哈笑了起来,指那指另一个方向:“依照王爷的吩咐,在那边的小林子给你另外辟了个场地,里面围了一些小只的走兽禽鸟,温驯无害,空手都抓得,专为你们这群小姑娘备下的。这里是燕王府的地盘,你得拿出做东家的派头来,带着你的客人们过去玩耍吧。”
此言一出,众贵女们看着谢云嫣的目光愈发地火热起来,这等待客的场面,真是别出心裁,也只有燕王府才能拿得出来。
谢云嫣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有山鸡吗?”
赵继海笑了起来,道:“山鸡自然是有的,尾巴都拖到地上去了,那不算什么,那边有两只四不像,形似麒麟、身披五彩华纹,你没见过吧,还有几只白狐崽子,喏,那么小小的,会抓住你衣服唧唧乱叫地讨食吃,快去瞧瞧。”
谢云嫣听得眼热心动,她谢过了赵继海,转头笑眯眯地招呼方才那些和她亲热的贵女。
“诸位姐姐妹妹,可有兴趣随我同去?虽不能骑马射箭,但既来山上打猎,总不能空手而归,摸点山鸡兔子什么的,大小也算是个彩头,我们且看看,谁的本事大,能把四不像牵回去。”
一群莺莺燕燕的都笑了起来:“那感情好,那群臭男人骑马射箭的,不带我们玩,我们才不稀罕,托谢家妹妹的福,说不准,我们今天到手的猎物比他们还多呢。”
温嘉眉被冷落了,远远地站在那里,又嫉又恨,不觉眼睛都有点儿红了。
谢云嫣看了她一眼,好似恍然大悟的模样,轻声细气地道:“对了,阿眉就算了,你忙着练习骑马呢,继续练,别理我,我不打搅你。”
那边几个贵女早就迫不及待,一群人簇拥着谢云嫣,如众星捧月一般走了。
和温嘉眉要好的几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想那个形似麒麟的四不像、还有会抓人衣服的白狐崽子,都觉得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道:“若不然,我们也过去瞧个热闹吧。”
于是,这些姑娘也撇下温嘉眉,小跑着跟了过去。
留下温嘉眉和朱九娘两个,在原地面面相觑,气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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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嘉眉自从南祁山打猎归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无论苏氏怎么劝慰也不得开怀,说急了她还吧嗒吧嗒掉眼泪。
苏氏和温煜知道她的心思,但这事情一时间也急不得,夫妇两个只能相对愁容而已。
过了两天,李子默过来,安信侯府的下人早得了吩咐,瞒着谢云嫣,先进来告诉了温煜。
温煜立即带着温嘉眉迎了出去。
李子默并未在会客花厅等候,而是在前头大院的空旷处,温煜和温嘉眉出来的时候,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李子默,而是他手里牵的那匹马。
只因为那马实在太过显眼了,形体健壮神骏,肌肉的线条流畅起伏,散发着活力精悍的气息,通身雪白,只在额头正中一块鲜艳的红斑,神气又漂亮。
但凡男人,没有一个不爱马的,温煜忍不住看了又看,差点忘了和李子默打招呼,只有温嘉眉,一门心思都在李子默身上,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李子默这三年来和安信侯府多有走动,温煜向来以长辈自居,对他嘘寒问暖,李子默对这位侯爷亲近了许多,此刻见到温煜,上前客气地道:“侯爷安好。”
又看见了温嘉眉,顺口道:“阿眉姑娘安好,嫣嫣呢,怎么不见她出来?”
温煜还不及答话,温嘉眉跺了跺脚,娇嗔道:“你急什么,眼里就只有姐姐一个人,这般问话,好似不愿见到我一般,那我这就走了。”
李子默对温嘉眉的这番作态大是受用,他轻轻笑了笑:“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偏你心思多,能扯了老远,好了,别生气,侯爷,阿眉姑娘,你们过来看看这马如何。”
温煜咳嗽了一下:“嫣嫣和她母亲有要紧事在说,已经着人去叫了,很快就来,世子稍候一下。”
他倒是很想过去仔细看看那白马,但对女儿的疼爱还是占了上风,当下笑道:“阿眉陪世子去看看马,我年纪大了,不好这个。”
说罢,还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
温嘉眉读懂了父亲的暗示,上前去,围着白马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这一看,纵然是她这样不懂马的人,也不由赞叹道:“我说不上来,但这匹马看过去竟有龙虎精气,想来是匹千里良驹,世子怎么换了一匹坐骑,却不是你平时那匹。”
李子默面上颇有自得之色:“这是父王刚刚给我的,血统纯正的大宛天马,听马场的管事说,它的父辈是野生的马王,为月氏皇族所获,奉为国宝,进贡给大周,所生的后代中这是最出色的一匹。若不它稍微小了点,我那匹‘乘黄’也用得惯了,我都想据为己有了。”
温嘉眉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不是世子自用的,那还有谁配得上这样的好马。”
“带过来送给嫣嫣玩的。”李子默不觉有异,自然地答道。
按李玄寂的原话是“这匹小母马性子温顺,个头也不是太高,难得的是跑得还算快,给你了,你那个小姑娘爱玩,想来喜欢这东西,不妨拿去给她看看。”
这样的好马,连李子默自己都是眼馋的,但若是给了谢云嫣,日后也是他的,没太大区别,他没有多想,今天就带了过来。
温嘉眉听了李子默的话,却差点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她的脸色变了几下,最后换了一幅楚楚可怜的愁容,朝着李子默盈盈一拜,口中说道:“求世子救我。”
李子默有些心虚,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不知道何时,温煜已经又走远了许多,此时正背过身去,和下人们交待着什么,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李子默这才放心,对温嘉眉道:“快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若有难处尽管说与我听,但凡我能帮得上你的,义不容辞。”
温嘉眉却不起来:“世子如果把这匹马送给我,就算是救了我,只问你肯是不肯?”
李子默哑然失笑:“这是要送给嫣嫣的,你若喜欢,我回头再找一匹好的给你。”
温嘉眉咬了咬嘴唇:“世子不知,那天在南祁山,姐姐逼我和她定了一个赌约,两个月后,赛马决胜负,我若输了,要当众下跪认输,叫她三声‘好姐姐’,我若是赢了……”
她面上飞起薄薄的红晕,顿了一下:“姐姐说了,你最听她的话,就让你替她叫我三声‘好妹妹’,我要你做什么事都成。”
李子默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佯怒道:“胡闹,嫣嫣一惯淘气,你怎么也跟着她一样不懂事起来,拿我做赌注,你们两个,把我当成什么了?”
温嘉眉站了起来,跺了跺脚,赌气道:“总之,你若把这匹马给了姐姐,就是不让我赢她,我不依的。”
李子默摇头:“嫣嫣不会骑马,这马给了她,也就是凑个趣,你不见得会输,阿眉,你别争这个,若是嫣嫣回头知道了,又要和我生气。”
温嘉眉侧过脸,好像不太敢看李子默,她幽幽地道:“世子对姐姐真好,姐姐有了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而我呢,我所爱慕的人,他的心里一点都没有我,我伤心、难过,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阿眉。”李子默不安地搓了搓手,低低地叫了一句。
温嘉眉的眼睛里慢慢涌起了泪水,她看了李子默一眼,如同梨花含露,惹人怜惜:“姐姐千万般都比我好,你整个人都是她的,我只要一匹马而已,你纵是偏心眼,也稍微分我一两分吧。”
“这……”李子默脸色变幻不定,犹豫了起来。
“世子。”温嘉眉的眼里含着泪光,又仿佛带着炙热的火焰,那样专注地看着李子默,“那个赌注过于诱人,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不争不抢,不过是想全了自己一番心愿,难道你不愿看到我赢吗?”
李子默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的,他看了看四周,下人们一个个若泥塑菩萨,规规矩矩地站着,没人敢抬头看这边,而温煜背着身子,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似乎有交待不完的事情。
“好吧。”李子默闭了闭眼睛,勉强按捺住心神,“快叫人牵下去,千万别叫嫣嫣看见了。”
“是,我就知道世子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温嘉眉破涕为笑。
她立即朝温煜那边叫了一下:“爹爹。”
温煜这才过来,含笑道:“你们方才说些什么?”
“没什么。”温嘉眉泪痕未干,抿着嘴笑,指了指那匹小白马,“爹,您给女儿买的这匹马真不错,连世子见了也说好,可惜只有这一匹,给了我,就不能给姐姐了。”
李子默不太自在,别过头去,装作看天,什么话也不说。
温煜怔了一下,旋即心领神会,立即吩咐管事的把那匹小白马牵了下去,又若无其事地请李子默去花厅喝茶。
李子默刚到花厅坐定,温嘉眉还想和他多说两句,苏氏就带着谢云嫣出来了。李子默毕竟做贼心虚,警示地看了温嘉眉一眼。
温嘉眉悻悻然,偷偷地用哀怨的眼神瞥了李子默一下:“姐姐和世子说话,我不在这里碍眼了。”言罢退出去了。
温嘉眉说是不碍眼,然而,还有温煜和苏氏,彼此见礼后,温煜夫妇两个如同天底下所有的古板父母一般,两个人四只眼,一直盯着李子默和谢云嫣看,唯恐他们有越礼之处。
李子默对着谢云嫣,神态自若,又是平日那般文雅温和的模样:“这两天身子可好?天气大热了,若有什么爱吃的瓜果,明天我着人送过来。”
苏氏忙道:“哪里需要劳烦世子费心,我们家里很不短缺这些,嫣嫣吃的、用的,我一一嘱咐过的,十二万分用心。”
谢云嫣笑了笑:“什么都不缺,独缺你为我做个事情。”
李子默脸上浮现出宠溺的笑意:“什么事,我瞧你的神情就有些不对,又要作弄人了。”
“胡扯呢,我这么一个端庄淑女,几时作弄过人。”谢云嫣坐在那里,慢悠悠地道,“我和阿眉约好了两个月后要赛马,我要你教我骑马,还要给我找一匹顶好顶好的马来,别的要求没有,比阿眉的马跑得快就成。”
苏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做姐姐的,不让着点妹妹,和她争什么,让外人瞧了笑话。”
谢云嫣眨了眨眼睛:“母亲说哪里话,我和阿眉要好得很,才一起玩耍的,若母亲觉得不妥,那算了,以后我和阿眉远着点。”
温煜捋着胡子,笑得甚是慈祥:“无妨,嫣嫣说得对,自家姐妹一处玩耍才是正理,赛马有趣的很,正好,我新近得了一匹好马,给了阿眉,让她练起来,到时候看看你们姐妹哪个更胜一筹。”
李子默指了指谢云嫣,摇头笑道:“你不能安分点吗,你眼下还不会骑马,短短两个月能学成什么,到时候三脚猫上阵,不小心从马上掉下来,又要哭鼻子。”
谢云嫣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子默一眼:“你尽废话,我琢磨着,你莫不是想看到我输,所以不愿教我?”
李子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神情,尽量平淡地道:“胡说什么,我何曾说过不教,那好,明天我给你找一匹好马,然后我们开始学,但我们先说好了,若学不会,可不许怪我。”
谢云嫣“嗤”了一声:“像我这么聪明的人,若学不会,那八成是老师教得不用心,到时候唯你是问,就让你替我赔付那场赛马的彩头罢了。”
李子默听了这个,更觉得心中有鬼,坐立不安,随便寒暄了两句,便匆匆告辞了,临走的时候,谢云嫣一再叮嘱他去找匹好马,他也答应得心不在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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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默走后,谢云嫣自然回了房,可是没过多久,温嘉眉却找过来,得意洋洋地朝她炫耀。
“姐姐,我爹刚刚给我买了一匹马,不但模样好看,更是世间难得的千里良驹,来,出来让你看看,到时候管叫你输得口服心服。”
谢云嫣一时起了好奇之心,跟了温嘉眉去看。
到了前院,看见温煜牵了一匹马,正在那里百般端详,时不时还摸一下,口中啧啧有声。
那马果然如同温嘉眉所说,模样生得很是好看,浑身雪白,油光水亮,额头的那一块红斑又和胭脂似的,醒目得很,被温煜上下其手地摸着,也不惊不躁,尾巴毛都没动弹一下。
温煜见了姐妹两个过来,笑道:“实在是匹好马,若不是阿眉央了我,我是舍不得给她的。”
温嘉眉十分得意,又把李子默方才所说的“父辈是马王、月氏国宝、上贡给大周”等话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这样的千里马是绝无仅有的,我得了这一匹,姐姐你再想要差不多那是没有的。”
谢云嫣狐疑:“既是上贡的,理应是宫里御用,你刚才怎么说是侯爷买的?”
温嘉眉一时语塞。
幸好温煜脑筋转得快:“是这样的,这是太皇娘娘赏赐给朱太尉府上的,我央了朱太尉,用了大价钱买了回来,寻常人家确实是得不到这等宝马。”
温嘉眉又趾高气扬了起来:“姐姐,我看不用比了,你还是快点认输吧,你人比不过我,马也比不过我,要想赢我,难于上青天。”
温煜呵呵笑道:“你们姐妹两个感情好,比不比什么的都不要紧,玩个热闹也好,到时候我和你们的母亲一起去看。”
谢云嫣趁着说话的工夫,好好地看了那白马,她读过前人的“相马经”一书,心里默默对着比照了一下,那马头高峻如削成、马眼高眶如悬铃、马吻长如龙、马膝如团曲,样样桩桩皆是异相,与书上所言一致无误,显见得确是万里无一的千里马。
这倒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了,谢云嫣的眉头有点打结。
温嘉眉忍不住笑了起来,嘲讽道:“姐姐是个爱做梦的,若梦见了神仙,不妨求一求,看看哪路神仙愿意帮你一把。”
谢云嫣的性子又岂是轻易罢休的人,温嘉眉这么一说,她反而笑了起来,一派云淡风轻:“好,这样比起来才有意思,急什么,两个月才过去两天,且等着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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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末了,书房窗外那株棠梨树的叶子反倒愈发浓密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换了一茬,有点懒怠,不太爱叫,只偶尔啾啾两下。
正是难得清静的时候,拂芳却把谢云嫣带了进来。
“王爷,小谢姑娘求见。”
李玄寂放下手里的书卷,略抬眼看了一下,抬手示意拂芳退下,就让谢云嫣站在下面,不予理会。
果然,不需要他出声,谢云嫣已经自己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话了。
“玄寂叔叔,古人有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此说来,已有六秋未见,玄寂叔叔依旧风采照人、英姿焕发,令人仰慕,我思之再三,所谓礼尚往来,彼投之以木桃,我当报之以琼瑶,故而今日前来请安,还望您不要责怪我的冒昧。”
李玄寂头疼,手指敲了敲桌案:“好好说话。”
“是。”谢云嫣笑眯眯的,把手里提的一个食盒端到李玄寂的案前,打开来,“玄寂叔叔前头送了我熊掌,十分好吃,我也给您送一些我自己做的米糕,当作答谢之礼。”
里面放的东西十分眼熟,就是当日谢云嫣在法觉寺的后山用来喂鸟、顺便款待贵客的那种白色米糕,下面也依旧垫着草叶,不过这时节桃花都谢得差不多了,她在米糕的旁边放了一捧紫藤花,有些花瓣零星地沾在米糕上,浅紫轻白倚翠绿,煞是雅致。
李玄寂拈起米糕,状似平常地问道:“你有好东西,不都先紧着你的阿默,然后才轮到我?”
谢云嫣义正严词:“阿默是谁,我不认识,谁管他呢,这是专门为您做的,我知道您口味清淡,一点糖都不敢放,我还知道您爱喝茶,但是我弄不到您日常喝的那个敬亭绿雪,只能取了碧螺春茶研磨成粉末,一起和面,您闻闻看,有茶叶味道,香得很。”
那真是多谢她了,十分用心。
李玄寂看了谢云嫣一眼,正见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殷切地望着他,美丽的杏仁眼睛波光潋滟的,却是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的神色。
如同小时候一般,淘气的时候就爱眨眼睛,藏不住心思。
李玄寂放下了那块米糕,手指上还沾染了一点紫藤花瓣的碎末:“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求我?”
谢云嫣扭扭捏捏的:“说得好似我没事求您就不会来孝敬您一般,不是这样的……”
“好,谢礼收到了,你回吧。”李玄寂淡淡地道。
“我错了,确实是有求而来。”谢云嫣马上改口,“就是前天和您说过的,我要和阿眉赛马,她今天得了一匹绝世好马,我眼瞅着不对,保不齐我要输了,求玄寂叔叔帮我一把,给我寻一匹好马,好歹保全保全我这张面子。”
虽然已经嘱咐了李子默去找马,但谢云嫣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回对李子默有些放心不下,后头又见了温嘉眉的那匹白马,她也急了,只好巴巴地登了燕王府的大门来求人,横竖都是丢面子,在李玄寂面前丢不算事,在温嘉眉面前丢那是万万不可的。
小姑娘眼巴巴的模样十分逗人,她团着手,仰着脸,水汪汪的眼睛使劲眨巴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刷来刷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可怜,快来救命”的气息。
李玄寂不动声色,把目光移开了一点:“那匹雪里红你还不满意吗?眼下别说是长安,就算整个大周境内,除了飞廉,要找到比雪里红更出色的马匹,那是有点棘手,大宛天马,几年才得这样一匹顶尖的,你嫌弃人家什么,白色的不好看吗?”
谢云嫣一下怔了,表情都僵硬住了,她握紧了手心,良久,才低声问道:“什么雪里红?”
李玄寂听出不对,微微皱眉:“我今天见子默牵了雪里红出去,怎么,他还没把马给你吗?”
谢云嫣想了想,问道:“雪里红,听这名字,是不是浑身白色,头上有一块红斑的马?”
“不错,我的马场里,眼下跑得最快的就是那匹了,而且它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养好了更是不可估量,恰好它性子温顺,给你正合适。”
谢云嫣退后了一步,尴尬地笑了一下:“果然是匹好马,我看到了,不过是给阿眉的,不是给我的,对不住,玄寂叔叔,是我没弄清楚,贸然上门,打扰您了,我这就告退了。”
她说完,低下头,偷偷挪了挪脚尖,这会儿,她身上透出的气息就变成了“我很可怜,算了,已经没救了”。
“停步。”李玄寂沉声道,“这事情是子默办得不妥,你且等等,我叫他进来向你赔罪。”
“不用了。”谢云嫣用袖子捂住脸,唉声叹气:“您别叫他,没什么意思,我本以为和他多少有些旧日情意,没想到他连面子都不愿敷衍,这样明目张胆地糊弄我,这会儿又叫他过来说什么呢,好似我为了他在争风吃醋一般,笑死个人。”
虽说早已经料到了今日,但事到临头,若说全不介意那也是假的。
她想起了自幼青梅竹马的时光、想起了多年前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过往,在风雨中、在黑夜中,年少的赵子默对她微笑的模样,似乎都淡去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窗外有风,树叶轻晃,小鸟叫了一两声,又听它扑簌着小翅膀飞走了。角落的云缕博山炉里点着白檀香,沉寂而清冷的味道渐渐地浓郁起来,把春末的浮华压了下去,令人宁静。
好在谢云嫣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也就难过了那么一下子,马上重新打点起精神来,握住小拳头,挥了一下:“玄寂叔叔,又在您面前丢丑了,我如今心里难过着呢,您可不许笑话我。”
她的眼角有一点儿红,但脸上却带着轻快的笑意,一点看不出有什么难过的样子。
燕王殿下纵横疆场,杀敌无数,但面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却觉得十分棘手,他想起往日这孩子一口一个“阿默”的,全心全意地护着李子默,连他这个尊贵的燕王殿下都靠到边上去了,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模样?
她需要安慰吗?还是需要把李子默痛打一顿?年轻的女孩儿,赌气起来该怎么哄才好?尊贵的燕王殿下沉着脸,苦苦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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