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疾风营的骑兵都和他们的首领一个德性, 不懂得怜香惜玉,也不懂得朱九娘是何身份,只懂得燕王殿下有命, 护送这位谢姑娘, 若有冒犯者, 可便宜行事。
这些军汉的目光太过可怕, 多年征战杀伐的气息迫面而来, 朱九娘虽然骄横, 胆子却小, 她被吓到了, 倒退了几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过头,奔过去找她的兄长撑腰去了。
猎场的另一边。
李子默眼见疾风营护送着一辆马车过来, 知道谢云嫣到了,本想过去,但他和几位世家公子正说到兴头上, 不便立即抽身,耽搁了一下。
疾风营的骑兵首领走过来, 向他转告了谢云嫣的意思,他笑了起来:“偏生她性子急,一时半会都等不得。”
就这说话的工夫,只见朱家九娘从那边跑了过来, 哭哭啼啼地对她兄长道:“六哥, 有人欺负我, 你要替我做主。”
朱家人丁兴旺、子弟众多, 朱家六郎朱硕是去年春闱的探花郎, 文武双全,家中弟妹很是依赖他。
朱硕摊了摊手:“你们几个小娘子,拌个小嘴什么的,值得这样哭,九娘,你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胡闹,三娘怎么不拦着你。”
朱九娘一边抽泣,一边愤愤地道:“我没胡闹,那边来了一个丫头,是当年谢鹤林家的孙女、罪臣余孽,我原说她这等身份不配和我等平起平坐,谁料她仗着燕王府的权势,傲慢无礼,辱骂于我,岂不令人生气。”
朱硕向来是个护短的,当即变了脸色,但好歹听了“仗着燕王府的权势”之语,没有立即发作,只是彬彬有礼地对李子默道:“世子身份不凡,怎么会和那样的女子扯上关系,当知贵贱有别,判若云泥,想来是别有用心之人胡乱攀附,带累了世子名声,大是不妥。”
李子默沉吟了一下,一瞬间心中也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念头,很快若无其事地道:“谢家姑娘与我有旧,她小门小户出来的,不知礼仪,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向九娘子赔个不是。”
他笑了起来,拱手道:“两位是我的长辈,且多包容些,不要和我计较了。”
李玄寂的亲生祖母是朱太皇,而朱六郎和九娘是朱太皇的侄孙辈,论血缘,他们本是同辈,但李玄寂早已过继给老燕王李敢为子,这辈分本来也算不得数,如今李子默自认低了一辈,这样说出口,又和朱家兄妹把关系拉近了许多。
朱硕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众人也纷纷在那里劝说朱家兄妹,燕王府和朱家,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若翻脸起来,大家都没趣罢了。
李子默既给足了面子,朱硕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便笑了起来:“今天托了世子的福,大家出来玩耍,岂能因了些许小事而扫兴,是我妹子莽撞了,大是不该。”
朱九娘还待说话,被朱硕一把给拖走了。
李子默松了一口气,向众人拱手告罪了一声,朝谢云嫣那边走去。
到了那边,众家女郎还在那里议论纷纷,离得谢云嫣远远的,不太敢靠近。
谢云嫣一脸无辜,站在那里,好奇地张望着,见了李子默,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说不出的天真烂漫:“阿默,快过来。”
李子默走到近前,对谢云嫣半是玩笑半是责备地道:“你是不是又淘气了,刚才把人家朱姑娘给气哭了。”
谢云嫣无辜地道:“那位朱姑娘胆子小,看见你家的护卫就吓哭了,其实这些护卫大哥个个样貌堂堂、英姿魁梧,看过去又忠厚又可靠,朱姑娘矫情,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
疾风营的骑兵首领听见了,咧嘴一笑,朝李子默行了个礼,带着手下人马退下去了。
李子默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处的天空掠过一只鹰隼,发出长长的唳叫,风拂过丛林,隐约有鹿鸣呦呦、鸟啼啾啾,生机盎然。
谢云嫣露出了欢快的笑容:“我要抓兔子、抓狐狸、还要抓一只大山鸡。”她十分自然地朝李子默伸出手去:“你教我骑马、还有射箭,我自己去抓。”
近处的女郎和远处的世家公子偷偷地在看着这边,众人揣摩着这谢家姑娘和燕王世子的关系,似乎交情匪浅,但燕王世子方才却只道了一句“与我有旧”而已,这就不好说了。
李子默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温和地道:“骑马和射箭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学得会的,待日后再说吧,今天我给你打几只兔子来,你就在这边等我。”
谢云嫣好像什么都没觉察,依旧笑着:“那好,我要一只白的、一只黑的、一只半黑不白的,看看你有没这本事。”
李子默笑了起来:“就你促狭,好,知道了,你等我。”
他转身离去,骑上了一匹白马。
狩猎的号角声响起,矫健的海东青振翅飞上天空,发出尖利的长鸣,猎犬兴奋地吠叫了起来。
少年郎们驱马弯弓,追逐而去,地上的草被马蹄卷起的风吹得倒伏下去。林间的小兽被惊动了,四处乱窜。
这边有几个精于骑射的女郎心痒难耐,也骑上了马,在猎场上奔跑起来,风吹动她们的罗裙帛衣,飘飘若仙,旁边观看的人都喝彩起来。能不能打到猎物是另外一回事,要紧的是让别人看见她们的美妙姿态。
斜里突然冲出一匹红马,马上的女子却是朱三娘,但见她黑发如云、红衣胜火,如同一朵彩霞般飘了过去,弯弓出箭如流星,射向奔跑的走兽,风姿飒爽不逊男儿。
“三娘,是三娘。”女郎们欢呼了起来,“这场合,果然少不了她。”
温嘉眉看得眼热,召唤侍从牵来了一匹小马,骑上去,在周围小跑了一圈,又兜了回来,踱到谢云嫣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姐姐,今天难得出来打猎,你怎么就站在那里发呆,如何,要不要和我来一场赛马?”
她是听到了方才谢云嫣对李子默说的“教我骑马”一言,思量着谢云嫣不会骑马,才刻意这么说的。
旁边的女郎们显然也想到了,互相交头接耳,窃笑了起来。
这谢家的女子何德何能,让燕王世子对她那般亲近,以她如今的身份,按正经是万万高攀不起燕王府的,定然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哄骗了世子,着实可恨。年轻的姑娘们大多抱着这么一种微妙的念头,冷眼旁观。
温嘉眉得意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挑衅般对谢云嫣笑了一下:“单单赛马也没意思,不如我们添个彩头,你若赢了,只要我手头上有的东西,任凭你挑,都给你。”
她靠近了谢云嫣,十分亲热的模样,好像是和谢云嫣开着玩笑,压低了声音:“……你若输了,就把世子让给我。”
谢云嫣面上云淡风轻,连眉头都没动弹一根,只是斜斜地瞥了温嘉眉一眼。
温嘉眉心头一跳,故意大声地道:“怎么,原来姐姐胆小怯弱,怕了我吗?不敢比试。”
谢云嫣“噗嗤”一下笑了,也是亲亲热热地道:“阿眉,我的好妹妹,你手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无非是些零碎玩意儿,谁能稀罕?我手上那样东西,可值钱多了,若和你赌这个,我不是亏大了,不成不成,亏本的买卖做不得,你诓骗我呢,我可不能上当。”
温嘉眉被这番话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气得跺了一下脚。
“不过嘛……”谢云嫣话音一转,又道,“大赌伤身,小赌怡情,我们换个彩头吧。”
温嘉眉警惕地看了谢云嫣一眼:“你要什么彩头?”
谢云嫣慢悠悠地道:“如果你输了,就当众跪下来磕头认输,叫我三声‘好姐姐’。”
“我才不会输。”温嘉眉“哼”了一声,“那若是你输了又怎么说?”
谢云嫣狡黠地一笑:“我若输了,让阿默替我叫你三声‘好妹妹’,男儿膝下有黄金,就不好叫他跪了,随便你要他做什么都好,只要他做得到,都由你。”
温嘉眉呆了一下,心脏狂跳起来:“此话当真?世子能听你的?”
谢云嫣一本正经开始哄人:“你放心,他从小到大都听我,错不了。”
“好!”温嘉眉断然应下,“来,牵马过来,你我比一场。”
好事的女郎们耳朵尖尖听见了,都凑了过来:“来,来,快比试比试,我们等着看呢。”
谢云嫣却摆了摆手:“不是现在,过两个月再比。”
温嘉眉瞪她:“为何?”
“因为我不会骑马呀。”谢云嫣理直气壮地回道,“总得花点时间学。”
众女郎绝倒:“不会骑马,你和阿眉比什么?这不是耍我们吗,散了、散了,没的看头。”
谢云嫣镇定自若:“我这么聪明的人,两个月,肯定会,到时候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好,那就等你两个月。”温嘉眉唯恐谢云嫣反悔,忙不迭地道,“一言为定,今天在场的姐姐妹妹都做个见证。”
众女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地应承下来了。
温嘉眉来了精神,这边刚约好,那边马上骑着马去练了。
还在旁边的几个女郎看着谢云嫣,又窃窃私语了起来,各色好奇的目光不断地瞟过来。
谢云嫣也不在意,今天阳光很好、风很轻、南祁山的风景也不错,众人在那边打猎,瞧过去热闹有趣。她自己溜溜达达地边走边看,一派怡然自得。
走了许久,她走到猎场的边缘,那里有士兵守卫着,她微笑着问其中一人。
“这位大哥,请问一声,燕王殿下何在?”
年轻的士兵涨红了脸,但一步不敢动,老实地答道:“小人不知王爷行踪。”
“哦。”谢云嫣有点失望。
这时候,一匹马从远处奔了过来,马上一个魁梧武将,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却是个老熟人。
“赵将军。”谢云嫣看见了,赶紧挥手。
那马匹在谢云嫣面前停下,赵继海下马,上下打量了一下,哈哈大笑:“哟,这是不是王爷那个自称聪明又漂亮的儿媳妇吗?两三年不见,小媳妇长成大姑娘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谢云嫣利索地接过话:“您风采依旧,英姿更甚当年,这世间少有如您这般气势盖世的大将军,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赵继海笑骂:“就这点没变,张嘴就爱溜须拍马,不错,说得好听,我爱听。”
谢云嫣笑眯眯的:“赵将军,燕王殿下呢,今天来了吗?这会儿在哪呢?我想找他。”
赵继海看她一眼:“王爷嫌弃你呱噪,你别去扰他清静。”
“赵将军……”谢云嫣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小爪子合起来,对赵继海拜了拜,满眼都是诚挚之色。
赵继海被小姑娘的眼神看得顶不住,大笑了起来,抬手朝东南方向指了指:“看见没有,沿着这条小路过去,那边一个山坡,翻过山坡,喏,自己找去。”
“多谢将军。”
谢云嫣撩起小裙子就朝那个方向小跑过去了。
按着赵继海说的,沿着小路走了一小会儿,果然有一个山坡,那坡地有点儿陡,谢云嫣吭哧吭哧爬上了山坡,抬起眼睛,霍然觉得视野开阔。
那上面是一大片草地,平平地伸出半山腰,下俯可见远山叠黛,山涧泉水溅玉,上仰可见峰峦参天,飞鸟盘旋来回,山风猎猎,令人神清气爽。
左边一棵高大的樟树,几欲参天,树边上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一个黑衣男子坐于石上,他腰背挺拔,肩膀宽阔,身态宛如高山青松那般刚劲,宽袍大袖,衣袂随风而起,又如同苍鹰停驻于此。
不远处,停着一匹大马,体型若角龙,筋骨似锋刃,浑身漆黑如墨,四蹄银白踏雪,神骏异常。
那马见有人靠近,“咴咴”地叫唤了一下,好像还挺凶的。
“玄寂叔叔。”谢云嫣清脆地叫了一声。
李玄寂只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不动亦不语。
谢云嫣走了过去。
李玄寂身形本来就很高,这下子坐得又高,谢云嫣抬起头才能和他说话:“玄寂叔叔,你怎么躲在这里发呆,多无趣。”
他的脸色淡淡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边来?子默呢,他不陪你玩耍吗?还是你不喜欢打猎?”
谢云嫣犹豫了一下。那些个世家豪门的王孙贵女,似乎和她格格不入,而李子默,在外人面前绝口不提他和她的关系、甚至不愿和她过分亲近,这么一想,这场打猎其实怪没意思的,但她不忍拂了李玄寂的好意,还是微微地笑了一下。
“我很喜欢呢,阿默帮我打兔子去了,我特意过来向您道谢的。”
“谢什么?”
“多谢您安排了这场打猎让我玩耍,这是其一,还有,若不是您发话,大约温家的人也想不起来要去法觉寺把我接回来,这是其二。”谢云嫣认真地团起手,拜了拜,“您对我的爱护,我都懂得,感激不尽,可恨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报答您的,只能先道一声谢,且记在心上了。”
李玄寂漫不经心地看了谢云嫣一眼:“你平日里那般淘气,忽然正经起来,倒让人觉得十分可疑。”
口里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的目光是温和的,如同这山林间的风,清冽而明朗。
谢云嫣十分感动,她望着李玄寂,觉得燕王殿下风华清贵、器宇轩昂,实在越看越顺眼,她突发奇想:“玄寂叔叔,您对我真好,您要是我爹就好了。”
李玄寂忽然用拳头抵着嘴,咳了起来。
谢云嫣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妙,她踮起脚,使劲仰起脸:“您看看我,生得这么漂亮,刚才那些个小娘子,没一个比得上我,玄寂叔叔,若不然,您收我做女儿吧,凑一个儿女双全,多好。”
李玄寂实在忍不住,屈起手指,在谢云嫣的头上敲了一下:“胡闹!”
他手劲挺大,那一下敲得谢云嫣“哎哟”了一声,赶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哀怨地道:“玄寂叔叔,打哪都成,不能打我头,会傻的。”
李玄寂哂然一笑:“无妨,反正你聪明得很,傻一点也不要紧。”
这是在夸她了吗,谢云嫣乐滋滋的,她在大石头旁边坐了下来,用柔软的声音道继续哄他:“玄寂叔叔,您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收我做女儿,我比阿默可强太多了,我懂事又听话,将来会好好孝顺您……”
“我的女儿就不能嫁给子默了。”李玄寂实在听不下去,不得不打断她的遐想。
谢云嫣想都没想,果断地道:“那就不嫁,阿默哪里比得上您要紧。”
这么说完,她就下意识地抱住了头,果然,李玄寂顺手又敲了她一下。
“又在瞎说!”
谢云嫣“哼”了一声,小声地嘀咕:“说了不要打头,真的要傻了。”
哎呦,真糟糕,日常哄人哄多了,这会儿说老实话都没人信她,气煞人也。
李玄寂将目光移向远处的风景,用平常的语气道:“你祖父与燕王府有旧,当年,我曾经答应过他,但凡我力所能及,会庇护你安然无虞,君子一诺,重于九鼎,你无需做我女儿,纵然来日子默有变,我也会替你做主,不用担心。”
说到这个,谢云嫣的情绪忽然低落了下来,手指头搓着衣角,低声道:“方才,我遇见朱家的九娘子,她出言辱及先祖父,十分不恭,我之前也曾听母亲提到祖父,言语颇为鄙薄,玄寂叔叔,您能不能告诉我,我祖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她们要这样说他老人家?”
李玄寂沉默了一下,而后慢慢地道:“我所知的谢鹤林,为人狡诈,不守礼、狂妄自满、脸皮厚如甲。”
李玄寂每说一句,谢云嫣的神情就沮丧一分,到后面,眼眶都红了,咬着嘴唇,生气地瞪着李玄寂。
“但是……”李玄寂低头看看谢云嫣,目光深沉,“他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正人君子,君子者,有所为、有所不为,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这其中的缘故你不懂,也别去追究,只要记得,你们陈郡谢氏门风高洁,谢鹤林国士无双,俗人非议何其谬也,不用在意。”
他顿了一下,又严厉地道:“倒是你,你祖父的好处你一丝没传到,却把他的坏处学了个十成十,大是不该。”
谢云嫣缩回脑袋,皱起小眉头:“玄寂叔叔,你真的老了,为什么这么啰嗦,时时刻刻不忘教训我,我爹都不待你这么爱念叨的。”
眼看李玄寂板着脸,还要再说,谢云嫣急忙把手举起来,胡乱指了指上头:“啊,我想要那片叶子,您帮我摘下来吧。”
有一截树枝斜伸下来,疏影横斜,恰在李玄寂的头顶上方。
李玄寂抬手,依言将那叶片摘了下来,递给谢云嫣:“拿着,自己去玩,别在这里闹了。”
谢云嫣接过叶片,笑嘻嘻地道:“我不闹,我吹一首曲子给您听。”
她姿态悠哉地坐在那里,背靠着那块大石头,抬起脸望着远处,那里苍穹如盖、群山连绵、流云来去,一派天地广阔的好风景。
她将叶片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欢快而轻盈的曲调流淌而出,在树下旖旎了片刻,渐至高亢、至悠长,如同这山间的风拂过草木,拔高了,追上飞鸟,在云间盘旋。
她的技艺并不十分出色,却似乎有一种天赋,总能将天然景致融于曲调间,见剑舞、做慷慨燕歌,见山鸟、做婉转轻啼,见此山间野景,便做云天长调,似乎信手拈来,自然无痕迹。
李玄寂安静地听着。
风轻轻地吹着,树叶沙沙作响,远处有飞鸟在山谷间长鸣。
不远处的那匹黑马仿佛被谢云嫣吹奏的曲调吸引住了,哒哒地踱了过来,弯下脖子,把硕大的脑袋凑到谢云嫣的面前,喷了一个响鼻。
谢云嫣“噗嗤”一声,吹破了音,停了下来,伸手在大黑马的鼻子上点了一下,严肃地问它:“你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吹得特别好听呢?”
大黑马轻轻地“咴”了一声。
谢云嫣得意起来了,转过头,对李玄寂道:“玄寂叔叔,您看看,连这马儿都被我的乐曲所感动,可见我吹得多好,原先说的百鸟来朝都不是虚的……”
冷不防那黑马一低头,伸出大舌头,把谢云嫣手里的叶片卷走了,在嘴里嚼巴了两下,还觉得不满意,又吐了出来,还“呸呸”了两下。
谢云嫣话说到一半,呆滞住了,她僵硬地转过脸来,正好和黑马凑了个面对面,居然从那张长长的马脸上看到了不屑的意味,她勃然大怒。
“喂,你好生无礼,谁许你吃我的叶子?吃就吃了,你还嫌弃什么?把你的大头拿开,这么丑,你好意思杵在我面前吗?”
大黑马不甘示弱,“咴咴”地大叫起来,好像要和谢云嫣吵架。
“肃静!”李玄寂一声断喝。
谢云嫣和大马一起闭嘴了。
“飞廉,一个已经很吵了,你不许再吵。”李玄寂低喝了一声,饱含威慑。
大黑马颇通人性,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立即老实了起来,还用大脑袋蹭了蹭谢云嫣,以示休战之意。
谢云嫣摸了摸黑马的脑袋,顺便给它挠了下痒痒,好奇地道:“玄寂叔叔,这马是您的坐骑吗?它生得真稀罕,身上这么黑,四个蹄子却是白的,好像是它娘生它的时候肚子里的墨水不够用了,差了那么一小截。”
幸好大黑马听不懂人话,不然保不准又要吵起来了。
李玄寂淡然道:“离它远点,飞廉性烈,不喜生人,小心它伤了你。”
谢云嫣看了看黑马,又给它挠了两下脖子。
大黑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鼻子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就这,性烈?不喜生人?
谢云嫣来了兴致:“玄寂叔叔,您的马肯定跑得特别快吧?能借我一用吗?”
“不借。”李玄寂毫无转圜地回道。
“就知道您小气。”谢云嫣毫不气馁,狡黠地道,“那把阿默借我,我要使唤他做事,向您告假两个月,这下可不能不准。”
“你又想做什么?”
“我要阿默教我骑马,两个月后我要和阿眉赛马,现在还半点都不会呢,得抓紧学起来。”
李玄寂闻言斥道:“又在胡闹,你不会骑马,怎么赛马?”
谢云嫣皱起鼻子,“哼”了一声:“我气不过,阿眉一直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处处低她一等,那嘴脸,看了让人生厌,我就想压压她的气焰。”
“所以你一时脑袋发热,就和人家约了赛马?”李玄寂冷冷地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如此愚笨。”
“我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会一时发热呢。”谢云嫣不慌不忙地道,“我仔细看过阿眉骑马的姿势,勾头缩背、手脚僵硬、也骑不太快,想来骑术不精,也就学了个皮毛,我琢磨着,我苦学两个月,和她差不多也就半斤八两,如此一来,就看谁的马好了。”
她歪了歪脑袋,轻巧地一笑:“这不是有您吗,燕王殿下麾下骑兵数十万,亦有良马数十万,若论好马,这天下大约没人会比您更多,安信侯府那是差得远了,如果您借我一匹追风千里马,我就能有七八分胜算了。我若赢过阿眉,她要跪下来磕头认输,喊我三声‘好姐姐’,那场面,想想看就觉得浑身舒爽。”
她说着说着,便眉飞色舞起来,活脱脱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模样。
李玄寂冷冷地看着谢云嫣:“一时意气,无聊之争,你若输了,也要跪下来求饶,岂不丢脸。”
谢云嫣睁大了眼睛,一脸天真又无辜的神情,“我若真的输了,是让阿默叫她三声好妹妹,随便他们做点什么亲亲热热的举动,和我无关,横竖我都不亏的。”
李玄寂的脸沉了下来:“荒唐!”
谢云嫣还是笑,若无其事地道:“其实我就想看看,阿默当着我的面是如何对待她的,说不定正中下怀,兴高采烈呢,到时候我顺便可以问问他,当时在佛门前发的誓言还作不作数,啧啧,万箭穿心而死,听过去怪吓人的。”
“怎么,你觉得子默有了别的心思吗?”李玄寂的眉头皱了一下,语气刚硬,“你与他自幼定亲,我燕王府门风清正,断不容他做背信弃义之事,你无需多虑。”
谢云嫣不期然又想起了很久以前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在梦里,李玄寂一身风霜,千里奔赴而来,对她道:“你放心,我会替你做主。”,与眼下的情形又何其相似。
谢云嫣抬起头看着李玄寂,阳光明媚而灿烂,从枝叶间洒落下来,照亮人的眼睛,一刹那,谢云嫣有些恍惚,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世。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打破了谢云嫣的出神。
谢云嫣站了起来,望过去,只见从山坡下面跑过来一匹红马,风驰电掣一般朝这边过来。
到了近前,从马上跳下一个红衣女郎,她娥眉连娟、美目生辉、艳丽若牡丹盛放。她的鬓发高高地挽起,做出嫁妇人的装束,但她的气质骄矜飞扬,又似是不谙世事的闺中少女。
却是朱三娘,她的手里抓了一只山鸡,径直朝李玄寂走来,笑颜如花:“燕王,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叫我一通好找。”
她说得那么自然,仿佛与李玄寂十分熟稔。
李玄寂从大石头上轻轻跃下,拂了拂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淡漠:“你来做什么?”
“我方才猎了一只山鸡,过来送给你。”
朱三娘举起了手里的那只山鸡。那扁毛畜生还活着,耷拉着脑袋,在她手里“咕咕”叫了两声。
山鸡的羽毛五彩斑斓,尤其是那一小撮尾羽,拖得长长的,在阳光下流金溢翠,艳丽非常。
谢云嫣很是羡慕,眼巴巴地张望着:“好漂亮的鸡。”
李玄寂闻言,从朱三娘的手里拎过山鸡,递到谢云嫣面前:“给你玩。”
谢云嫣心痒痒的,但不太敢接:“喏,人家送您的,这样不太好。”
“山是我的,山上所产皆为我所有。”李玄寂简单地回了这么一句。
谢云嫣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对着一边的朱三娘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试图讨好她:“敢问三娘子,这只鸡可以转送我吗?”
朱三娘面上笑吟吟的:“一只山鸡而已,值什么,既然燕王说了是他的,就由着他吧。”
谢云嫣这才放心,喜滋滋地从李玄寂手里把山鸡接过来:“多谢三娘子,多谢玄寂叔叔,你们两位都是顶好顶好的人。”
那山鸡在朱三娘手里半死不活的,这会儿到了谢云嫣手里,大约打量着现在这个好欺负,居然凶悍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咕咕咕咕”地大叫,扑腾起来,用爪子狠狠地抓挠着。
谢云嫣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那山鸡拍打着翅膀,眼看就要飞走。
就在一片慌乱之中,谢云嫣忽然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来,把那只山鸡穿了个透心凉,掉到了地上,只差一点点,就要射中谢云嫣的手。
那边,朱三娘持着弓箭,笑吟吟地道:“小姑娘笨手笨脚的,差点让这畜生逃走了,还好我帮了你一把,怎么,还不过来谢我?”
谢云嫣惊出一身冷汗,气鼓鼓地看了朱三娘一眼。
这时候,李玄寂开口了:“三娘,过来。”
朱三娘立即乖巧地靠上前去:“燕王有何吩咐……”
李玄寂略一抬手,也不见得他如何动作,朱三娘眼睛一花,李玄寂手间已经拈了一支箭,正指向她的眼睛。而那支箭却是从她背上箭囊中抽出来的,无声无息。
朱三娘勉强笑了一下:“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寂面无表情:“向她赔罪。”
朱三娘一怔,旋即大怒:“这个丫头是谁?你居然这样护着她!我想送你的礼物,她凭什么敢接下?我要把她的脸撕烂了。”
李玄寂的手微微一动。
朱三娘大惊,闭紧眼睛,急急后退,但仍然感到眼皮一点刺痛,一滴水珠从上面滑落,滚烫而粘稠,带着铁锈的味道,那是她的血。
只有一滴血,李玄寂的力道控制得精妙无比,再多一分,就要插入朱三娘的眼睛。
“向她赔罪。”李玄寂的声音响了起来,冰冷冷的,和往常一样,听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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