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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伤


  第二日一早,从相府缓缓驶出了三辆马车,顾宜宁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靠着软垫昏昏欲睡。

  静泉寺位于云灼山的半山腰处,空气温润,景色宜人,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云灼山的雪景十分惊艳,被无数文人墨客记入诗词中传唱下来,声名在外,引地人们争相拜访。

  山路难走,可小憩的地方有多处亭台楼榭,能入住的唯有一家静泉寺。

  回想起来,顾宜宁也曾经在寺中住过两三次,但每次都有陆旌陪着。

  陆旌从小就不爱说话,清贵的少年常淡着一张脸,不解风情,不懂情趣。

  顾宜宁喜欢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和新鲜事,每次说到尽兴处时,看到对方冷漠的模样,就瞬间失了兴致。

  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发誓,她未来的夫君万万不能是陆旌这样的,无趣至极。

  睡梦中。

  顾宜宁梦见陆旌穿了一身红衣,手中还握了一段红绸,红绸的另一边,是一位用合欢扇挡住面孔的年轻姑娘。

  满堂宾客把酒言欢,只有她穿了一身破烂衣服,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眼中珠泪不断落下,不知在求些什么。

  陆旌挡在娇弱的新娘面前,厌恶地看她一眼,冷声吩咐:“冲撞到王妃了,将她拖下去。”

  顾宜宁面色发白,不断喊着不要。

  摇晃的马车内,春桃同采薇对视一眼,轻声摇醒又是冒冷汗又是掉眼泪的顾宜宁。

  顾宜宁蹙眉睁开双眼,意识尚未回笼。

  春桃温声提醒:“小姐,马车从京西侧经过,就快要到景元殿了,您要不要去见一见殿下?”

  采薇及时上前将她凌乱的发髻梳整一番,顾宜宁缓了一会儿,尚且回过神来,她伸出嫩白的手指,掀帘看了眼窗外。

  刚巧和路过的一名士兵对上视线。

  那身着铠甲的士兵拿着一张饼,瞧见相府的马车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一眼看去,直接对上五小姐水光充盈的眼眸,像是哭过一场似的,惊地他连手里的饼都没拿稳,掉在土地上粘得满是尘土。

  顾宜宁不慌不忙地同他错开视线,望向不远处巍然屹立的宫殿,视线下瞥,看见那道她闯了四五次都没能闯进去的门禁。

  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春桃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奴婢让马车停下?”

  “不必了,继续走吧。”顾宜宁垂头摆弄着晶莹的指甲,若有所思,一路都静默无言。

  -

  景元殿内,清洒的侍从悄声从殿里退出去。

  陆旌闲散地翻着古籍,视线停在纸张上,那聚精会神的模样像是入了迷。

  吴川不敢打扰,将今日收到的情报放在桌角,便打算离去。

  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道似是不经意间的发问:“她怎么样了?”

  吴川转过头,躬身回答:“回殿下,五小姐从今日起,要到静泉寺住一段时日。”

  一般退亲的人,是要去佛前清净几日的。

  陆旌又问:“自愿去的还是被逼着去的?”

  “这……属下没打听出来,昨夜顾丞相去过一趟棠梨院后,下人就开始着手准备,今日一早,马车就出发了。”吴川忍不住地说:“去静泉寺,路过景元殿。”

  陆旌合上书本,眉目见隐隐藏着烦躁。

  “吩咐下去,看见她的马车,直接放进来,不必阻拦。”

  吴川:“是。”

  他没出门槛,又被叫住。

  陆旌看了眼窗台瓷盆里那抹嫩绿,“若她去了摄政王府,也不准拦。”

  “属下明白。”

  等了半日之久,没等见顾宜宁的身影,却等到了马车到达云灼山脚的消息。

  吴川甚至不敢直视陆旌的眼,说完后,静静站在一旁不出声。

  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一般人谁愿意去寺庙吃住?换五小姐的性子,路过景元殿,便是碰见了倚仗。

  哪怕是相府,也得顾忌着殿下的面子。

  五小姐直接放弃过来。

  着实不像她的性子。

  除非……是受了情伤,自愿去静泉寺的。

  吴川瞥眼殿下,见他面色如常,只是落在纸上的笔锋,更加凌厉了,看起来杀气腾腾的。

  良久,才听见他清寂的嗓音。

  “可是本王那日说的话太重了?”

  吓地她不敢进来。

  陆旌说完后继续挥动着手中的笔尖,似是随口一问。

  吴川哪敢回答,那些话说重也重,说轻也轻,虽然听了伤人心,但殿下的话,在五小姐那里没有丝毫震慑作用。

  那位娇小姐回回听了不长记性。

  或者说,根本就是故意的,恃宠而娇罢了。

  就仗着殿下对她冷不下心。

  -

  一整日,上翎军营中的氛围尤其肃穆,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的,不敢扯出大嗓门来,生怕又惹得殿前那位眉头多皱几分。

  偏有不怕死的,趁陆旌不在,大声嚷嚷着晨时看到的奇景。

  “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五小姐,世上看到过五小姐的人多了去了,这不足为奇。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哭着的五小姐。昨日发生了如此混账的事,五小姐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定是为林笙那狗东西掉的眼泪,我当时气得,就差拿刀去候府拼命了。”

  那人洋洋洒洒地说下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

  陆旌安静地听完他讲完,转身出了营地。

  他本就见不得她哭,到现在,竟是听也听不得了。

  若不经提醒,他差点就忘了,顾宜宁是为别的男人流泪,再怎么伤心可怜,也轮不到他去哄。

  去寺庙过段清苦生活,长点教训多好,免得以后再看走眼,碰上第二个林笙。

  -

  一连几日过去,陆旌都沉溺于政务和军务中,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外界消息,除了脸色更沉,话更少之外,并无反常之处。

  吴川看在眼里,免不了又想起顾宜宁。

  寺庙里的饭菜都是素斋,原以为她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姑娘肯定忍不下三日,就会嚷嚷着要离开。

  没想到七八日过去了也没听到顾宜宁要回京的动静。

  看来,确实是受了极深的情伤。

  入夜,陆旌难得回趟摄政王府。陆老夫人正命人收拾着行礼,见孙子回府,立刻笑开了,“怎么,舍得回来了?”

  “祖母这是要去哪?”陆旌不动声色地问。

  陆老夫人嗔他一眼,要去哪他还不知道?

  其他时间不回府,偏偏今日回。

  老夫人也不拆穿他,笑道:“明日十五,去静泉寺祈个福。”

  陆旌淡道:“明日刚好得空,孙儿送祖母过去。”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陆老夫人兀自叹了口气,摇摇头,他们陆家,倒是生养了个情圣。

  -

  清晨,顾宜宁从又硬又硌的木床上醒来,浑身难受。

  开始时相府的人为她带来了足足三辆车的物资,奈何全被小僧人给拦下来了,说是不合寺里的规矩。

  她有些睡不惯硬床板,再加上噩梦连连,吃不好睡不好的,近日清瘦了不少。

  一直没离开是因为要查证二房参与的生意往来,寺庙里没有二房的爪牙,干什么事都方便一些。

  等她回家后,偏要拿着一本又一本的罪证往顾汉平眼前仍,物证确凿,就不信父亲还能坚定不移地相信二房。

  她用完早膳后得闲,从匣盒中取出针线,继续绣着尚未完成的锦囊。

  在病榻上的时光,别的没学会,刺绣的手艺倒是突飞猛进,现在的水平不亚于坊中的绣娘。

  春桃没见过她灵活运用针线的模样,全当是自家小姐聪明伶俐,一学就会:“小姐,这是为殿下绣的吗?”

  顾宜宁已经连续梦见过陆旌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噩梦。

  男人不是在凶她冒犯他的王妃,就是震怒于她用歹毒的手段陷害人。

  听着春桃的问询,她神色恍惚,闷声道:“再说吧。”

  能不能送出去还是一回事。

  送出去后,他收不收,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算收了,也不知会不会佩戴。

  连续绣了一个时辰,顾宜宁抬眼看窗外的绿色缓解疲惫。

  云灼山地势繁复,这寺里的植株比平地上的种类要更加丰富。

  她干脆推开门,撇开周围的仆从,独自一人逛园子去了。

  山上这个时节,桃花开的正盛,一簇一簇的挤在一起,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漫步在此,像是步入了仙境。

  顾宜宁拨来一束花枝,捧在鼻息间轻轻嗅,忽一抬眸,对上一道漆黑的目光。

  男人站在花枝旁侧,清冷贵气,淡淡地看着她,眼里不带任何情绪。

  在他面前肆意久了,有时会忘记他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

  远远看着,就气势凛然。

  顾宜宁的视线从他脸上滑到喉结处,再落到空无一物的腰间,心里已经默默在想,她的香囊到底该挂在左边,还是右边。

  想到入神处,听见一道女子的嗓音。

  那声音越发真切,不像是幻象出来的。

  顾宜宁稍一偏头,映入眼帘的是叶雅容窈窕的身姿。

  陆旌顺着对面人的视线,看了眼身侧突然出现的人,再看过去的时候,桃花树下已经彻底没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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