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天色湛蓝, 万里无云,从廊亭向远处看去,湖面开阔, 波光粼粼, 再过几日, 天气就没有这般热了, 正适合钓鱼。
顾宜宁撑着下巴, 在想哪一片水域里的鱼儿较为肥美, 这般优质的水中, 养出来的鱼定比饭馆酒楼里的鲜嫩。
“小姐不, 王妃, ”春桃总是口误,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指了指黛水居门前, “刚才进去通报的侍女出来了。”
“我们过去看看。”顾宜宁拿起桌上的海棠团扇, 站起身徐徐走过去。
侍女一脸畏惧,低着头不断道歉,“王妃, 夫人的身体不舒服,实在无法见您, 还请王妃改日再来”
顾宜宁早在陆老夫人那里被提醒过,现在吃了闭门羹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这侍女的表现太过奇怪,仿佛她会吃人似的, 难不成是自己的名声传地太开了?
她叹口气,笑着看了眼春桃。
春桃顿悟,立刻从腰间取出一个玉镯, 拉过侍女的手,佩戴在她的手腕上,和煦道:“辛苦妹妹传话,待夫人身体痊愈后,王妃再来敬茶尽孝。”
侍女一看镯子的成色,连连推脱,“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收。”
她吓地都快跪下去了,春桃和顾宜宁对视一眼,无奈地弯腰把人扶起来。
顾宜宁尚未发话,余光突然瞥到向这边走来的少年。
陆卓将他那身七缝八补的江湖衣服换了下来,穿了身靛蓝色的锦衣,领口袖口用银线勾勒出边纹,远远看着,倒是有几分世家公子的模样了。
他疾步走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黛水居侍女,朝顾宜宁弯腰行礼,大概是被陆旌收拾了一顿,表面恭恭敬敬,不敢再挥刀动武,但看向她目光仍然满是防备。
顾宜宁撇了撇嘴,这黛水居,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防着她?
陆卓扫向身后的侍卫,“送五小姐回去。”
“五小姐?”顾宜宁轻摇团扇,语气颇为不满。
陆卓再次开口,“送王妃回去。”
她看着眼前固执的少年,问道:“陆旌是你兄长,你该如何称呼我?”
陆卓垂着眼,死死绷着唇角,愣是不肯叫一句嫂嫂。
他远居北疆边关,整日在军营操练,以陆旌为榜样,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兄长一样保家卫国。
学了一身本事,却无用武之地,无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陆旌在北疆那段时日,大大小小几场战争下来,把周边众国震慑到至今不敢来犯。
大晋国域最属北边复杂,北边既无战事发生,南方就更太平。
如此一来,陆卓闲地发慌,就开始游历山水,途中碰见过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山贼土匪,也都接触过。
他曾误闯过深山老林,差点死于虎口,后来强撑着一口气死里逃生,摔下山崖,掉入了湍急的流水中,弄得满身是伤,醒来后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将骨头养好。
养伤的日子他常做梦,时而梦见顾宜宁,时而梦见他哥,梦境千奇百怪,有些简直就是荒谬,绝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
兴许是想家了。
他拖着伤残身体,慢慢往京城的方向走,沿途中听闻越来越多的消息,全是京城发生的事。
一一和他的梦境重叠起来。
他才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得了个预知未来的能力。
经历过那些梦境,陆卓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那声嫂嫂。
正准备开口时,身后黛水居的大门突然开了,里面急匆匆走来一位娴静端庄的女子,陆卓走上前扶住她,“母亲。”
顾宜宁也讶然地看过去,而后福身行礼。
陆夫人绕过陆卓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身上并无伤口,松了一口气。
陆卓自然知道她这是在担心什么,担心自己拿刀砍人。
他道:“母亲,哥已经教训过我了,那些事,我不会再犯。”
后面的段嬷嬷气喘吁吁跑来,“夫人,您连药都没喝完就往外走,碧浣到底跟您说了什么啊。”-
黛水居里,侍女将糕点呈上来。
陆夫人看了眼左侧的陆卓,把盘子往顾宜宁的方向推了推,柔声道:“尝尝,这是楼兰特有的葡提糕,北疆那片才能吃得到。”
顾宜宁初时有些拘谨,见陆夫人确实如祖母说得那般温柔似水,给人的感觉像是春日里和煦的暖风。
一盘糕点用下来,她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道柔和的目光,只不过她每一抬眼,陆夫人就会收回视线,垂头饮茶。
似乎不太愿意同她对视。
她轻声开口,“多谢母亲今日的款待,葡提糕很是可口,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种味道的糕点,只可惜……以后怕是不能常吃。”
陆夫人犹豫了一下,道:“你若喜欢,我便把北疆的厨师送去裕霄居,这样随时都能吃到。”
顾宜宁哪能想到她会这般大方,连忙拒绝,她哪里是想吃糕点,分明是为了能常来黛水居坐坐。
“母亲在北疆居住这么多年,定是十分了解那里的风情习俗,我最近看了些山水志,书上介绍地晦涩难懂,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能否过来请教一二?”
陆夫人还未说话,她身后的段嬷嬷先开了口:“王妃,我们夫人身子骨弱,不能劳累,需要足够多的时间修养身体,您若有什么不懂的,去请教夫子便是,依殿下的权势,什么样的学问大家请不到?”
顾宜宁多看她一眼,只觉这嬷嬷地位还挺高,主子还在犹豫呢,她便先回绝了。
陆卓同样道:“母亲,您安心歇息,王妃若想看书,哥会帮她找夫子。”
陆夫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小声问:“你怎么还唤王妃?该改口了。”
顾宜宁也不说话,只是垂下眼眸,显得有些落寞。
陆夫人看在眼里,推了推陆卓。
陆卓脸色难看,深吸一口气后才不情不愿地叫了句嫂嫂。
临走前,顾宜宁一步三回头,很是依依不舍,走到门口,又往后看了一眼,挪到陆夫人跟前,欲言又止。
陆夫人笑道:“有什么话要说吗?”
顾宜宁凑在她耳边轻声问:“母亲可是嫌弃我学识微薄,才让段嬷嬷找借口回绝的?”
身后的段嬷嬷什么也没听见,当即走过来,挡在陆夫人面前,隔开了顾宜宁。
陆夫人觉得她这是关心过度,好脾气道:“段嬷嬷,说两句话而已,你不必这么紧张。”
段嬷嬷:“夫人每次都是因那些话生病的,老奴如何能不担心?”
陆夫人唉了声,想起顾宜宁在书院的评价,生怕这孩子误会,便道:“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过来问我。”
顾宜宁眼眸弯起,点了点头,“多谢母亲。”
陆夫人看着两人走出门后,才转身回屋,她因为陈年旧事,不知该怎么面对外人。
生怕那孩子和其他人一样看不起自己,厌恶自己,可是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后,才发觉是自己想多了。
她笑了笑,眉间忧愁消散不少。
耳边又响起段嬷嬷的声音,“夫人,您以后还是少同王妃来往吧,老奴认为,这位王妃心思深沉,面上装得天真无邪,心里不知道怎么看不起您呢,您就是太心软太和善,才会被她骗了……”
陆夫人摇摇头,吩咐后面的碧浣,“去煮碗粥来。”
碧浣惊喜道:“夫人终于有食欲了,奴婢这就去熬粥。”-
走出黛水居后,顾宜宁心情甚好,笑着看了眼身后的陆卓,“嫂嫂要走了,弟弟不该道个别吗?”
陆卓冷漠道:“王妃慢走。”
“王妃?”顾宜宁煞有介事道:“需要我再进去一趟找母亲讨个公道吗?”
有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陆卓心思郁结,“嫂嫂慢走。”
看着那道风姿绰约的人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后,他眼色一暗,刚才在黛水居,顾宜宁一口一个母亲,全是真心实意,不像是伪装的。
跟梦里完全不同。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梦,是否不全是真的-
顾宜宁回裕霄居不久,黛水居就送来了一堆东西,首饰,书本,山水画卷。
春桃在一旁道:“夫人定是十分满意王妃这个儿媳,才送来这么多东西的。”
“我也该回礼才是,姜家是书香世家,母亲一定喜欢书画古玩。”
她这里珠宝首饰多,字画那类风雅之物极其贫乏,只能上街买了。
马车在陶然楼停下,顾宜宁被扶下马车,抬头看了眼五层之高的楼阁,这里是书生才子的宝地,她只陪着顾承安来过几次,印象不深。
走进去后店家热情地迎上来,陶然楼接待过不少贵客,他一眼便认出了顾宜宁,“摄政王妃驾临此地,实属小店的荣幸……一楼是一些玉器,二楼为名家字画……”
顾宜宁扫眼看过去,楼梯口突然下来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厮,在店主耳边说了几句话后,来到她面前,躬身道:“王妃,陶然楼的少东家曦禾郡主在顶楼,有请王妃过去用茶。”
“曦禾郡主?”顾宜宁笑问:“陶然楼可是弘王府名下的产业?”
“正是。曦禾郡主被弘王爷派来视察账目,从窗户瞧见王府的马车后,派小人下楼看看情况。”-
顶楼里,晋明曦正低头看着账本,听见声音后站起身来,帮着倒了杯茶。
顾宜宁走过去,稀奇道:“郡主会看账?”
“都是父王教的。”几日不见,晋明曦瘦了不少,她问:“王妃怎会来陶然楼?”
顾宜宁:“为陆夫人买些玩物。我不懂古玩玉器,听说高雅的物件都很有讲究,怕买错惹了笑话,郡主可有推荐之物?”
晋明曦想了想,道:“新进的货物里倒是有几件有市无价的孤品,原本打算拍卖,不过今日你来,直接送给你好了,陆夫人看了定会喜欢。”
原来的一对冤家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话闲聊,就已经很古怪了。
想必是因为顾承安,晋明曦才对她这么好的。
可哥哥即将向别人提亲。
顾宜宁有些心疼她,道:“是因为我哥哥,郡主才这般对我吗?我哥哥太固执,有些事情我也无能为力,而且他这个人并非你想的……”
晋明曦歪头想了想,打断她:“也不全是,我以前因为一些事对你印象不好,有过诸多冒犯,后来发现你并非传言中那样,是我错怪你了。”
“至于你哥哥……”晋明曦苦笑了下,轻喃,“或许,我二人并不适合。”
顾宜宁愣了一下,“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郡主!”
门外响起店主的声音,他急匆匆走来,“有位公子说,想用高价买我们的《洛神赋图》和象牙黑白棋,价格随意定。”
正是孤品其中的两件。
晋明曦:“打发了便是。”
“这……”店主有些为难,“这是相府的公子,小人实在不好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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