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湖边柳树冒出了新芽,湖面上的冰凌消地一干二净,明明是春光和煦的季节,顾承安的侍卫只感到了萧瑟和冷寂。

  他半躬着身子,斟酌着说些虚话,只字不提林笙。

  陆旌唇畔勾出讥讽,眸底压了几分淡淡的不耐,“林笙何时到的相府?”

  面前男人沉静的面容之下不知燃着多大的怒意,侍卫只觉乌云压顶,浑身发冷,不敢再多说一言。

  远处,顾宜宁匆匆地迈着步子,绕是再清雅的衣裙,裙尾的花边都繁琐复杂,硬生生减慢了她的动作。

  走到裕霄居门口的时候,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温润的薄汗。

  她并非没有察觉出陆旌的不快,只觉得顾承安院里的侍卫机敏,定不会在陆旌面前胡言乱语。

  但她还是觉得心虚,连跟对方说话也没了底气,“殿下,我要回家了,多谢……”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碎玉落地的清脆声。

  她发髻上的白玉簪,从中间断开,裂成两半,滚落在青石板上,满头青丝如瀑,一时全失了束缚,散落在她的肩背上。

  陆旌负手而立,不带情绪地移开视线,“这样回家?”

  顾宜宁还处于迷茫中,后知后觉地拢住突然散开的头发,低头看了眼不争气的玉簪,轻道:“我还要整理一下仪容,稍后再回相府。”

  说完后她小声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回房。

  陆旌跨过脚边的碎玉,路过侍卫时,淡声吩咐:“吴川,送客。”

  侍卫急忙辩解:“殿下,卑职还要等五小姐。”

  吴川笑眯眯地拦住他:“五小姐说的稍后再回相府,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总之,不是现在。”

  侍卫:“……”

  -

  陆旌敲门进去的时候,顾宜宁还在手忙脚乱地翻着妆奁,“春桃,你试试这个珠钗,看能不能固定住发髻,不用梳地太复杂,怎么简单怎么来。”

  春桃依言而行:“小姐您别心急,奴婢马上就能梳好。”

  主仆二人专心致志地忙着手中事,似乎都没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还是顾宜宁从铜镜中看到了满身寒气的陆旌,她下意识问:“殿下怎么来了?”

  陆旌敛下神色,无波无澜道:“不必着急,门外的人已经离开了。”

  顾宜宁愣了下:“什么?”

  “本王明日亲自送你回相府。”

  “不必劳烦殿下,我今日直接回去便是。”顾宜宁满脑子都是林笙和顾新月,根本没心思去揣摩陆旌在想什么,“殿下能帮我拦一下刚才那个侍卫吗?”

  看她一派天真的恳求,陆旌皆力压下心中的烦躁,“人是本王赶走的。”

  顾宜宁反应了一会儿,眼光渐渐黯淡下来,“为何将他赶走?我还要回家的。”

  彼时青桃已结束手中的动作,她扶了扶新梳好的发髻,站起身,拿过桌上的包裹,看了眼陆旌,不悦道:“我走了。”

  擦肩而过时,陆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扯了回来。

  顾宜宁下巴磕到他胸口,疼地眼眶泛酸,“陆旌。”

  这声娇娇柔柔的埋怨,让他脸色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指腹轻轻擦了下她下巴,哄道:“明日再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顾宜宁不可能错过这次机会,当即道:“不行。”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柔声道:“我实在是太想家了,一刻都不想耽搁。殿下可不可以不要再拦着了?”

  明知她是在撒谎。

  偏偏让人舍不得发火。

  陆旌已许久没听过她这般撒娇,又娇又软,一字一句都砸在心口处,酥酥麻麻,肆意撩拨,他险些没抗过去,但态度终究是冷硬不起来了,“本王饿了,想喝你亲手煲的汤。”

  这话听着竟然有几分低声下气的恳求。

  顾宜宁一时有些犹豫,在心里默默算了下煲汤的时间,等汤煲完,估计林笙就从相府离开了,她还怎么激顾新月?

  思及此,她只好推了推陆旌,“我回家是要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殿下快松开手。”

  陆旌自是巍然不动,“何事?”

  顾宜宁原本没打算告诉他的,若这次没捉到那双野鸳鸯的把柄,只怕又会惹来一场误会,但眼下陆旌看得紧,她没别的法子,才小声道:“退婚。”

  陆旌面容微松,眼风扫过她满脸的诚恳。

  目光晦涩,似是不信。

  她惯会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来骗人。

  早不回去晚不回去,偏偏林笙来了再回去。

  真当他那么好偏?

  没等他开口,小姑娘就忍不住地开始反抗。她动作一大,另一只手中的包裹掉落在了地上,裹着的东西悉数从里面滚出来。

  在松软的衣物上面,深蓝色的奏折赫然出现在视线内。

  两人同时愣怔住。

  陆旌只觉呼吸都不通畅了,额角跳地厉害,闭了闭眼,声音不复刚才那样温和,卒了寒冰一般凛冽,“顾宜宁,你是不是觉得把奏折偷走了,本王就不会奈何林成仁?”

  “不是我偷的。”顾宜宁全身凉飕飕的,看了眼外面走动的下人,没想到裕霄居也有心思不纯的仆从。

  陆旌倒是松开了手,难掩眸底的嘲弄:“难不成它是自己长了腿跑到你房间的?”

  “我从没有顺走过你书房的任何东西,春桃可以作证。”顾宜宁理直气也壮,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完全不虚。

  陆旌扯唇轻笑:“你觉得本王信你,还是信物证?”

  顾宜宁握着衣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没说一句话,径直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出了这道门,再想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陆旌背过身,冷声提醒:“顾宜宁,你想清楚再做决定。”

  她背影倔强清瘦,跨过门槛后,将手中仅有的几件衣物全朝陆旌扔了过去,声调委屈,“祖母说我想来便来,用不着你同意。”

  陆旌招住她抛来泄怒的衣衫,气极失笑。

  直至那抹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他才漠着脸捡起地上的奏折,扔给在外守着的吴川,“即刻捉拿林成仁。”

  吴川眼观鼻鼻观心,忍不住道:“殿下不等到五小姐退亲以后再下令吗?”

  男人眉宇冷傲,无端轻哂:“不吃点苦,真当本王会一直纵着她?”

  吴川低头:“属下领命。”

  -

  顾宜宁走出王府后,发现顾承安派来接她的侍卫并未走远,依然守在门口,她松了口气,顾不上其他,转身进了马车。

  回丞相府的路上,林笙前世说的话做的事全部在面前展开,顾宜宁克制着情绪,生怕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忍不住想要打人。

  相府,一位身穿竹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池塘边上,面容清秀,芝兰玉树,满身的书卷气息,跟身边人侃侃而应,谈笑风生。

  顾宜宁摇摇头,叹自己以前怎么会看上这等人面兽心的家伙。许是她常常被人嘲讽文学造诣不够高,才对舞文弄墨的林笙生了几分崇拜。

  那么一丁点的仰慕,被耳旁风一吹,就荒野燎原,落得个那般惨淡的下场。

  她从竹影下走过,看到林笙对面,顾承安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一位巧笑嫣然的姑娘。

  身旁的小丫鬟悄声提醒:“小姐,咱们府里今天有下人失足落水了,您最近少往湖边走。那静水也可要人命呢。”

  顾宜宁眼色一冷,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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