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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3 章


陆旌在床边好言好语哄了许久,  顾宜宁都没有要和好的迹象。

只半途嗓子干哑,要了杯茶水。

陆旌亲自试过水温后,耐心地送到她嘴边。

顾宜宁喝完后又抱着被子侧过了身,  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模样。

桌上姜汤早已没了热气,陆旌几次试着喂到她口中,总是换来小姑娘更深一度的不耐烦。

外面传来敲门声,淮安颔首道:“殿下,  大夫请来了。”

顾宜宁闻言从床上起身,随便理了下仪容,  绕过屏风走向门口。

两扇门被推开,她目不斜视地越过众人,  看样子是还要再往外走。

淮安不敢触她霉头,连忙闪退一旁。

倒是刚来的大夫见状拦了一下,他自视清高,语气带着一股子命令的意味。

顾宜宁心绪烦躁,  难免牵连到旁人,  说话不似以往那般客气,“大夫再晚来一步,我就要病死了。”

左右都是在埋怨陆旌。

话落下她便径直离开。

完全不顾忌身后的人脸色有多难看。

好好地突然提起生生死死等不吉利的词,  淮安听得心惊胆战,  默默看了眼自家主子,  主子可是把王妃看地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最听不得她说些自暴自弃的话。

哪怕只是赌气而已。

果不其然,刚才还是满身舒朗无奈的男人,此刻如乌云压身,下一瞬就能骤降暴雨。

殿下难得的情绪波动,都是在王妃这里。

被短短一句话一激,  便成了这副模样。

淮安垂下眼,不敢再看,跟了顾宜宁这么久,觉得她娇纵有度,极有分寸感,根本不像传闻中那般难伺候。

但今天经此一遭,才知王妃平日里有多宽宏大量,若真为难起人来,连处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殿下也没办法。

其实他也不知王妃在气什么,姑娘家的心事总是百转千回。

她不高兴,使些小性子,殿下乐意纵着,似乎也无关旁人的事。

回芙蓉轩的路上,顾宜宁步行,走在街上,多看一眼的东西,陆旌便命人付钱买了。

走了几条街后,几乎人手提着一堆货物。

眼看夕阳西下,气温逐渐降低,她还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纤弱的身影即使披着他的外袍,也单薄地很。

陆旌再无法忍受小姑娘挨冻,直接把人强制着抱进了马车。

“外面冷,回房间后再跟我闹。”

顾宜宁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冰凉凉,才发现他在外只穿了身寻常的衣物。

于是自己便不动了,想传过去点暖意。

陆旌察觉到她的意图,反手与她十指紧扣,“还生气?”

她嘴硬道:“没有。”

“你说出来,我以后不会再犯。”

顾宜宁靠在软垫上,默默抚摸着衣裙上绣的花纹,“殿下若对我有所防备,大可另娶旁人,像茯苓县主,叶姑娘,都有着对殿下至死不渝的感情,无论是哪个都比我更能信任。”

陆旌气笑:“我何时对你有过防备?”

她偏过头:“你心里觉得我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不是良人。”

陆旌捏了捏她的脸,周身寒气缓缓消减,“王妃这是连醋都不让本王吃了?”

顾宜宁闭上眼,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见晋言祁的时候,想到过陆旌会来,但来的实在太快了。

像是在担心她逃走一样。

自己和那位太子殿下从小就水火不容,况且当时晋明灏也在,已经在很刻意地避嫌了。

为哄他开心专门去寺庙门口迎接,莫名其妙被他招来的桃花碰瓷。

都这样了还被怀疑,睁开眼就是冰冷的质问,自然会觉得不舒坦。

顾宜宁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笔直,马车突然间晃动一下,不小心栽到陆旌身上,又连忙起身,生疏地道了个歉。

陆旌脸色铁青。

他一连几天都没把人彻底哄好,无心公务,在芙蓉轩待得时间越来越长。

顾宜宁为避开他,经常去宅院里走动。

拐过小径,正好碰上弯腰捡东西的姜婵,以及她的婢女雪儿。

小小的一只药瓶往这边滚来,停在顾宜宁脚边。

姜婵惊慌失色道,“表嫂,您怎么在这儿?”

一旁侍女捡起药瓶递到顾宜宁眼前,她扫了眼上面的字——桃情。

姜婵一把夺过去,“多谢。”

随后又福了福身:“表嫂慢慢逛园子,我就不叨扰您了。”

顾宜宁转头,看着她的背影,问道:“表妹脸色有些不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姜婵停下脚步,讪讪一笑,“昨晚没睡好而已,表嫂莫要担忧。”

“你手中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治......失眠。”

“失眠?”顾宜宁笑道,“我最近也很难入睡,这瓶药的功效如何?”

寻常人都能听出来她想把药讨走。

若是普通药物,姜婵也就给了,可那瓶子里装的是□□,她怎么敢。

于是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难得见姜大小姐这般模样,顾宜宁摆弄着手腕上的琉璃串,浅声道:“这药名字有些古怪,还是不要轻易用为好。”

姜婵对上她清明的目光,觉得自己被看穿了一般,猛然低下了头,待对方走远后,攥着药瓶的指骨已经发白。

雪儿拍了拍她的背,“小姐,您没事吧?”

到底是深闺中的女儿家,险些被发现后,姜婵已经腿软到抬不动脚,她脸色苍白地做出决定,“不下药了。”

雪儿惊讶道:“就任由长阳郡主在渝州城悠闲自在的过日子吗?倘若她被接回了京城,不还是要嫁进相府?”

姜婵收起慌张,往芙蓉轩的方向走,“解决霍蓁蓁的方法可太多了,与其下药,不如去邀功。”

“邀功?”

芙蓉轩内,姜婵垂着头,拘谨地站在一侧。

陆旌随手翻看着石桌上的证据,纸张一页页的翻动,他的神色辨不出喜怒。

姜婵心中打鼓,越来越没底气。

这个表哥她向来不敢招惹,甚至连亲昵的“表哥”二字也叫不出口,在他身旁等待结果,仿佛凌迟般难熬。

她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倘若这人不是她表哥,自己应该也会像卫茯苓那样一腔痴心。

年少时,自己便像别的姑娘那样对他心存仰慕。

从前在姜太后身边小住,虚荣心作祟,跟世家贵女们炫耀清瘦冷隽的少年是她表哥时,惹来了多少羡滟的目光,即便现在回忆起来也觉得骄傲。

虽然他们也没说过几句话,只是靠血缘而已。

也幸而中间一道血缘关系将她的心思彻底砍断,让她明白,跟他最近的关系就是表哥,也只能是表哥,要不然恐怕也会落得个卫茯苓的下场,至今禁足在家,无法出门。

姜婵叹了口气,再抬头时,陆旌也看了过来。

她恭敬且僵硬道:“表,表哥,长阳郡主确实在......在渝州城,我没偏您。”

她自小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读得通不通透先不说,眼前的形势却大概能看懂。

如今平西王拥护陛下,陛下和陆表哥割裂地越发明显,现在平西王的女儿流落到渝州,陆表哥捉住她威胁她父亲,也足够平西王吃一壶。

说起来,陛下也是她的表哥,两个表哥相残,到底是伤了情分。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左右有姜家在外面支撑着,无论是陛下赢,还是陆表哥赢,姜家都不会倒,她是姜家大小姐,必定不会受到伤害。

相府同样如此,顾相是陛下的人,陛下不会对顾家怎样。

而陆表哥爱顾宜宁爱到了骨子里,定不会伤害顾家,所以在一切形势并不明朗的情况下,顾承安仍旧是她的第一选择。

另一旁的流云觉得这位姜大小姐还挺好玩的,霍蓁蓁这么个重要的郡主,自打她踏进渝州城的第一步,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玄影卫知晓她的一举一动,甚至知道姜大小姐曾经派人查过她,还妄图毁了人家的清白。

幸而姜大小姐放弃了这种危险的想法,要不然,小公子应该不会放过她。

姜婵接着开口,小心翼翼地劝说了几句。

大意就是将长阳郡主抓起来。

流云撇撇嘴,已经是囊中之物的小郡主,无论是在大牢里还是在花茶铺,都没什么区别,如果真把人抓住,小公子不得怄气。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殿下竟然允了。

陆旌揉了揉额角,沉声吩咐,“派人查封花茶铺,捉拿长阳。”

听见命令后,姜婵喜不自胜,欢欢喜喜地离开。

流云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殿下为何要多此一举,

这世上能让殿下反常的人除了王妃也就没别人了。

他自然而然地去往王妃的身上牵扯。

半刻钟后,差不多领悟了。

王妃到现在还对殿下爱答不理的,听说她对长阳郡主颇为照顾,若知长阳被抓后,定会前来求情,那样的话,殿下自然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流云痴痴地笑了会儿,希望两人赶快和好,要不然整天对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他心里也发怵。

把霍蓁蓁捉拿后,最先找来的是陆卓。

静室内,少年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一直跪到桌上厚厚的一摞折子被批改完,才斟酌着开口,“哥,能不能放了她?”

陆旌轻睨他一眼。

陆卓不敢直视,低下头解释:“她是我带来渝州的,我须得护她周全。”

陆旌开口,淡声提醒,“她是平西王的女儿。”

“可——”陆卓喉结微滚,“可是......”

他说不出话来,这一句话,直接把他的希望打碎。

陆卓看着对方淡漠的神色,退居门外,继续跪着。

这一跪便跪到了晚上。

流云看不过眼,小声指点:“小公子,您就别在这耗着了,去隔壁求该求的人吧。”

陆卓愣了一下,起身去敲另一间屋子的门。

片刻后,顾宜宁慢步走来,“殿下在里面?”

流云十分狗腿地为她打开门。

房内,陆旌抬头看了眼,见小姑娘进来,周身的肃杀敛了个干干净净,命人前来侍奉。

顾宜宁坐下后品了一杯茶,撑着手肘等了半晌,男人都没有率先开口的意思,她不满地哼了声,从位置上起身,作势要离开。

没走两步,陆旌拦下她,“过来,帮本王写折子。”

她背着身,矜傲地问:“有什么回报吗?”

陆旌轻轻笑道,“想要什么回报?”

“什么都可以吗?”

“嗯。”

顾宜宁试探着问:“放了霍蓁蓁?”

陆旌把笔递给她,“可以。”

顾宜宁坐至桌前,看着他拿出高高的一摞折子时,忍不住捏紧了毛笔,“这么多,该写到什么时候。”

陆旌淡道:“本王打算关她三个月,这里共九十封,你写一封,减一天,如何?”

她掺和军务,本来没报多大希望,也不想仗着陆旌的宠爱逼他放人,现在法子就摆在眼前,自然要全盘接受,“好啊。”

顾宜宁说完后便催促道:“你快点念。”

夜深人静时,房内还灯火通明,陆旌本存了私心让她在自己身边待久一些,看着小姑娘困意阑珊的模样,有些后悔,“手疼不疼?”

顾宜宁困极了,强撑着眼皮,摇头,“不疼。”

“困了就睡觉。”

“不困。”

人命关天的事,怎么能困呢?

陆旌笑了笑,许久没见她这般乖顺了。

他手掌置于小姑娘脖颈处,轻缓地揉了揉,直到人睡倒在自己怀里。

陆旌为她搭上毯子,自己拿过毛笔,继续批阅剩下的折子。

第二日,天光大亮。

顾宜宁从梦中惊醒,入眼是卧房熟悉的床幔。

见陆旌走来,有些绝望地扯着他衣袖问:“我怎么睡着了?那昨天——”

陆旌恶趣味地将她的头发揉地更乱,温声道:“还剩三封,三日之后,我放人。”

顾宜宁坐着愣了会神,想起昨夜的场景,闭眼之前,明明还剩好多,何止三封?

陆旌又像少时那般,替她写了。

以前碰到这种情况时,她总是会做些小点心感谢。

如今又重操旧业,炖了道浓郁的鸡汤送过去,虽然卖相不是很好,但有陆夫人在一旁指点,味道还算鲜美可口。

她拄着下巴,笑盈盈地攀在桌角问,“好喝吗?”

“好喝。”

“那要喝完。”

“好。”

顾宜宁就看着他一口一口喝完,临走时突然被人抱在怀里,她没能挣脱开,“怎么了?”

陆旌凑在她耳边,低声问,“还气不气?”

顾宜宁没说话,直到腰间的手开始做些不老实的动作后,她忙推开,红着脸道:“不......不气了。”

霍蓁蓁被关在牢里的三天,陆卓混作上翎军的人,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任里面的人差遣。

抓她的第一天,消息就传入了京城。

平西王派了一拨又一拨人前来搭救,其中包括一个姓钟的将领。

陆卓得知后,红着眼跑去陆旌面前请命,“哥,我去杀了他。”

钟绥,当初玉舫案欺侮陆夫人的男子。

平西王派他来,明着是搭救长阳郡主,实则是在讨好陆旌,一命换一命,拿钟绥的命,保他女儿周全。

钟绥一直身处南方赤霄军,凭着出色的军事才能,为平西王所看重。

陆旌朝他要了几次人,连遭拒绝,现如今,终于肯低声下气地奉上来。

他拿出令牌,扔给陆卓,“不用听他狡辩,直接杀了。”

“是。”

一场围堵后,钟绥的人头在渝州城城墙上挂了三天三夜。

陆夫人从寺庙礼佛回来,马车外的人一阵惊呼,她掀开帘子,继而被眼前的场景吓晕。

当年的玉舫案在人们的记忆中卷土重来,但碍于城墙上血腥的人头,没有人敢胡乱言语,都知这场面是警示。

而赤霄军和上翎军的间隙,也越来越大,两方像是都将箭放在了弦上,局势紧张到连普通百姓都能察觉到里面的利害关系。

顾宜宁听闻消息后也有些被吓到。

霍蓁蓁和晋言祁,像是陆旌放养在渝州城的两只小绵羊。

养肥了就宰一宰,时机不成熟就先放着。

给足了平西王和陛下体面。

霍蓁蓁是自己跑进圈套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以为自己能过上安稳日子,没成想脱离联姻后,还是沦为了棋子。

晋言祁一个四处游历的太子,那么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要想逃命谁都抓不到他,怎么就被困到了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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