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柔止一路跟着东躲西藏的猫儿乱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地便出现了一座假山。
这假山看着与她平日所赏的园景颇有些不同,十分的阴暗潮湿,柔止在外踌躇了一会儿,却忽地听见了一声微弱猫叫,她顾不得其他,提起裙子便走了进去。
方才下过大雪,假山之中到处湿漉漉的,柔止虽然裹着厚厚的斗篷,却很快便觉得阴冷,打了个寒颤。
“扑扑?扑扑!”她想着赶紧将猫儿找到,便扬声叫了几句,又到处转着看了看。
可惜平日乖巧温顺的扑扑这会儿怎么也不应她,柔止无法,只得又往里头走了几步,却迟迟不见那团白团子。
这假山也不知多久没人进来了,许多地方都结着硕大的蜘蛛网,甚至还有被吃空了的昆虫躯壳空空荡荡地挂在上头。柔止平日最怕这些虫子,脑袋险些便擦过一只挂在蛛网上的甲虫,她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也不知撞上了什么,脚下忽地就出现了一个空洞,小姑娘躲避不及,一个趔趄栽了进去。
再一抬头,方才的洞已经消失了,密道处愈发潮湿,小姑娘摔下来崴了脚,疼得掉了眼泪。四周遍布潮湿粘腻的青苔,柔止想要借力摸索着起身,过程中还接连滑倒了几次。
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在狭窄走道中摸索着走了几步,那只还算完好的脚却忽然踩上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那东西还甚至动了一下——
小姑娘僵硬地站在了原地,再不敢动弹。
她幼时外出踏青,被蛇咬伤,从此就怕极了这种冷冰冰、黏腻腻的生物。
柔止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摸着身后的墙壁,将自己努力地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可以离未知的危险远一些。
……
余府灯火通明,华谦夫妇被通知后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连带着惊动了余府的主人们,数十个下人举着火把,四处搜寻柔止踪迹。
连高阳公主都蹙着眉,点了身边的大半人手,吩咐一道去帮着找华家四姑娘。
就在一堆人乱糟糟地到处找人的时候,许徵也悄无声息地进了余府。
他沿着记忆中的余府略微绕了一圈,很快便到了余家的假山迷宫口前。
许徵仔细听了听,扬声唤道:“柔止?”
依旧无人回应。
许徵皱眉又站了一会儿,终于是踱步慢慢地走进去。他生来过目不忘,即便是多年前走过的迷宫,也依旧记得一清二楚。
他把整个迷宫都摸了一遍,也没找到小姑娘的痕迹,正要离开,脚步却顿住了,垂眸看向一侧的墙上。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剐蹭痕迹,更重要的是,上头坠了一缕布料。
柔止今日穿的是酡颜色的下裙,兴许是被人拉扯还是走的快的缘故,墙角突出的石刃便挂住了她的裙角,留下了痕迹。
许徵摸到那处痕迹,忽的想起来了一个传言
先帝性情古怪,到了晚年,更是时时怀疑有人要暗害自己。因此他但凡到哪出落脚,必要在那处修建一个除却他本人外无人知晓的密道。
许徵便伸手,轻轻在那墙壁上一推——咔哒一声,其下地板无声翻开,露出一个通往狭窄通道的地洞口来。
柔止正惶惑不安地坐着哭泣,连头顶机关再次打开都没有发现,直到头顶忽然落下一只温暖干燥的手。
小姑娘倏然一惊,眼见着就要向后跌去,许徵赶紧将她捞回来抱好。小姑娘意识到眼前是他,了强忍许久的眼泪立即决堤而下,“哥哥……”
许徵抱紧了小姑娘,小姑娘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面色苍白,像是被吓坏了。
许徵拍拍她的背,温声说:“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柔止手指紧紧地揪着他的衣领,怯怯道:“蛇……”
许徵如今已然渐渐适应了密道中的黑暗,闻言垂眸往下望了一眼。他很快意识到地上的东西是什么,立刻抬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别看。”
许是因着宣宁府地处南方,气候偏暖,蛇类冬眠便未曾建造巢穴,且为了维持体温,许徵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几十条蛇紧紧盘旋在一处,每一条都有柔止的手臂那么粗。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东西,难怪吓成这样了。
许徵便安慰她道:“不怕,它们都在冬眠,不会咬人。”他又将小姑娘往上托了托,问她:“能够挂得住么?”
柔止虽然很害怕,却知道这时候不能给他添麻烦,便忙点点头,迟疑了一瞬,又说:“鞋子、鞋子掉了。”
她虽然还是个孩子,却知道害羞,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简直要轻得听不见了。
许徵不由笑了一下,借着微光,找到了小姑娘方才落下来时掉落的软绣鞋,将她换到身后去。她身子又小又软,体温滚烫到不正常,却满是信任地趴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幼嫩的脸颊贴住他颈侧。
女孩儿轻柔却滚烫的呼吸拂在许徵颈侧,许徵有些不自然地侧了侧头,旋即道:“抓紧了,我带你出去。”
这洞穴对小孩子来说颇高,对许徵而言却并不难攀爬。他提前寻好了着力点,一手提着她的鞋子,顺带托着她,另一手攀住壁上几处突起,便背着柔止轻松地从密道口出去。
如今已近半夜,外头天色漆黑,唯有地上未化的残雪反着冷光。
小姑娘轻轻地打着哆嗦,体温烫的不正常。她自午后掉到这洞穴后,已然又惊又怕地独处了数个时辰,紧绷的心神一旦缓和下来,方才感觉到饥饿与疲惫。
许徵出了迷宫,就找了一处干净的草丛让她坐下,自己则单膝跪地,给小姑娘穿好鞋子。
他在襁褓中便被立作太子,天底下没有几个人需要他跪拜,可这会儿,却专心致志地跪着,给眼前哭着鼻子的小姑娘穿鞋,还柔声哄她:“已经出来了,扇扇不怕了。”
可偏偏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人声——
许徵不由皱眉。
他幼时曾与先帝一道在余家住宿,虽说已然过了多年,可保不齐余家有些人还认得他。但小姑娘显见是烧得厉害,他要带着她藏回去并非易事。
可远处走来的人比许徵还要惊讶。
高阳公主不知怎的,心中不安极了,便不顾旁人劝阻,也披衣起身帮着出来找华家四姑娘。她吩咐了手下人四处看看,自个儿却看见了这头假山,便走过来看看。
文宜婉看着眼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倒流。她身子微微颤抖,颤声道:“你、你……”
许徵回头望过去。
雪地中,身姿单薄的少年单膝跪地,牢牢地护着身后的女孩儿,似乎是怀疑她要再伤害那女孩儿,望向高阳的目光几乎冷凝成了冰雪。
文宜婉见文琢光还活着,简直大喜过望,倒是不介意他冷淡的神情。她当机立断,道:“我的亲兵们很快就会往这边来,你们赶紧往东边小道,自小门走出余府!”
许徵二话不说,抱起柔止,将她裹着自己的白狐裘中,转身便走。
徒余高阳公主远远地望着他。
少年消瘦却颀长的身形裹在一件白狐裘中,犹如清风明月、红梅白雪,像一切极美好却不能久留的事物。
文宜婉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回到京城,母后的仇,还等着你去报呢。”
可等她转身,对着循声望过来的亲兵时,神情又恢复成了之前那个娇纵傲慢的小公主的模样了,她皱着眉,胡乱指了一个方向,“本宫好似方才听到那边有些响动,你们赶紧过去看看。”
众人不疑有他,忙领命而去。
……
柔止发起了高烧,半夜是最难请到郎中的,好在高阳公主细心,派了贴身的医官来照顾她,柔止喝完了医官开的药,便迷迷糊糊起来。
林含瑛送走了医官,回头却见许徵不知何时坐在了柔止的床畔。他嘴唇紧抿,将柔止额头的巾子拿下,又换上一块沾了冷水的。如今天气极冷,如此几番下来,少年手上玉似的肌肤便冻得通红。
林含瑛望见他手腕上依旧带着柔止给他编的红绳,忍不住语带哽咽:“今日,多谢你了。”
许徵摇摇头,他旁人都是极冷漠的,这会儿也没有说话。
林含瑛忍不住道:“……这水太冷了,仔细手上生冻疮,这活还是叫侍女们来罢。”
许徵依旧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身。林含瑛这才看到,也不知小丫头哪来的力气,分明在梦中,一只小手却还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角。她不由无奈地道:“这孩子瞧着软和,可心里明镜似的,又很倔强,自幼便与家中的兄姊不亲近,唯有你,她喜欢你远胜旁人。”
许徵这才开口说话了。
他淡淡地道:“夫人将扇扇教得很好,我也确实是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
林含瑛不由欣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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