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12）
偌大的拍卖场宛如一个高级的上流剧场,西装革履衣裙鲜丽的贵族男女们坐在高级座位上对着展示舞台上的人或是物品评头论足，戴满各色戒指的手指对着台上的事物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直到上一个展示完毕,所有人才会勉强安静下来好奇等待下一个展示物。
当红色幕布缓缓拉开，看见禁锢活物的金笼里长相姣好的人类时,台下的贵族们顿时欢呼高喊出声。
“长得挺漂亮的啊！佩里伯爵要不要考虑买回家养着啊！”
“真羡慕你啊,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身材还行……喂,能不能把衣服再掀起来一点啊！”
“腰也不错,就是比起公主还差一些啊哈哈哈！”
观看席的众人又闹腾起来，声浪巨大，不过完全隔离在了贵宾室之外。
源定琛面对着玻璃墙下的展示台，坐在沙发上翘起长腿，湛蓝的眼眸冰冷得没有丝毫情感，就像是在审视某件物品般盯着展示台上那个被群狼窥伺的可怜人类。
“殿下……拍吗？”
旁边站着拍卖场负责人,他侧身低头问道，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展示台瞟，眸底肮脏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
源定琛双唇抿着，左手手指习惯性地转动着右手手指上剔透无暇绝无仅有的珍贵宝石戒指。
“今天没什么能看的。”
源定琛吐出这句话,把旁边的负责人瞬间吓得直冒冷汗。
“这个、这个也很好啊！您看,腰细腿长的,脸也不错，一副倔强的样子,很适合用来驯服。”负责人忙道，一脸讨好地折腰赔笑。
源定琛长长叹了口气，缓缓地把腿放下,旁边的负责人被他这慢悠悠的动作弄得浑身寒凉。
“也行,那就拍吧。”
他伸手撑住下巴,面无表情但百无聊赖的模样，像是某种蛇类。
最靠近他的一名高大黑西装突然弯下腰在源定琛耳边说了几句话。
“源季清？他来这里干什么。”
源定琛眼皮一掀，冷淡的眸底溢出不耐和反感。旁边的负责人见状立刻识相地后退，赶忙离开了贵宾室。
“那个废物什么时候有来拍卖场的习惯了？”
黑西装又说了几句话，源定琛的表情顿时凝固，神色变得些许微妙。
“凌穆不是向来厌恶拍卖场？怎么还会一路赶过来？”
“很明显……这里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源定琛目光转向展示台。
“总不会是美人吧，难不成是……晶鳞。”
……
辜渟茫然地看着手里的碎鳞片，不知道自己的尾巴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试探地又抓了一把，下身鱼尾表面像是覆盖了一层碎开的玻璃表面，稍稍用点力就窸窸窣窣碎掉一片。
好怪，这是要死掉了吗？
辜渟抚摸上鳞片碎开的鱼尾表面，结果摸出了一种柔软光滑的全新触感，和之前灰扑扑的偏硬鱼鳞对比成了两个极端。
像是丝绸，手感实在太好，辜渟没忍住又摸了好几下。
还没等他摸够，身处的金笼突然被人缓缓推动，似乎是在朝着那扇大门靠近。
房门外的欢呼喧闹声逐渐平息，拍卖槌敲击的响声重重地落下，在偌大的拍卖场中回荡了好几声。
“下一件拍卖品……”主持人的声音轻轻降下，又猛地高亢起来，“是章宵船长带来的压轴珍宝——！！”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拍卖场顿时再次沸腾起来，甚至有贵族小姐腾空撒起金币，热烈又疯狂。
拍卖场里无人不识章宵，一直以来数得上名号的奇石珍宝都来自他手，算得上是从未让这群贵族失望，直接找章宵帮忙寻宝的上流贵族早就排满了队。
就算大多数时候章宵带来的珍宝都没法被他们拍走，但终归是不会让人失望。
“听说是晶鳞啊！”
“晶鳞？那不是员玛侯爵向章宵预约购买的吗？怎么会送到拍卖场来？”
“什么预约购买啊，你以为晶鳞很容易找吗？”
“可是我记得前几年就有拍卖过啊，只是说稀有但不至于稀世吧？”
“我也觉得算不上有多压轴，不过今天的宝贝确实不怎么多，还是那个人类奴隶更有意……”
“好了——好了——”主持人加大音量盖过底下贵族们的讨论声。
“具体是什么宝贝，我们马上就能知晓。”
“那么，让我们现在屏住呼吸，等待帷幕慢慢拉开——”
展示台上的红色幕布轻轻抖动一下，开始缓缓向两边张开，全场也很快寂静下来，所有人凝神看向展示台。
幕布后的辜渟能感觉到红遮布下有一道光亮从中间缝隙冒出。
只是没等到那缝隙继续扩大，拍卖场的安静被突兀打破。
紧闭的入口双开门被猛地推开。
“殿下！你们不能进去！殿……”一道急促慌张的呼喊声穿透进拍卖场中所有人的耳膜。
正要拉开的帷幕顿时静止住，在场所有人都朝声响处望去。
平日里鲜少能见到真人，大多时候都流传在贵族们口中的凌穆殿下正喘着粗气立在门边，本该冷静俊秀的脸庞此时阴沉得可怕，眼神充斥着暴戾，快速扫过座位上每一张人脸。
没有，都没有。
源季清在其后匆匆赶来，被眼前几百人的视线看得愣怔一瞬，眼底闪过厌恶。
“追踪器显示人就在这里，没错吧。”凌穆脸色阴沉，仿佛在自说自语地朝源季清道。
源季清看了一眼他手中握着的追踪器，很想说东西就在你手上，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凌穆这副模样，只好点点头。
“看他那么乖又一脸清纯，没想到还挺会演戏。”凌穆嗤笑一声，好似浑身都在冒着寒气。
“没了晶鳞还有谁会注意他，真以为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对他好吗？”
凌穆声音很低，只有身旁的源季清能听清，看起来完全没在注意此时的境况。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关起来……不，都是他太能装了。”
凌穆越发神经质的喃喃自语让源季清逐渐胆寒，试图去把他晃醒。
“哦，对了。”
凌穆抓住源季清向他伸来的手腕，看似平静但随时能翻涌巨浪的双眸扫过偌大的拍卖场，最终定在呆愣住的主持人身上。
“该不会他已经被拍卖了吧？”
那双腿那么漂亮，人又纯，倒也不排除这群贵族走狗们见色起意把人给买了。
毕竟那双腿天生就是适合给人把玩的吧，最好还是关起来。
在漫无天日的禁锢中那双腿只会越发雪白美丽，而那小人鱼也会在一次次的绝望中再生不出逃跑的念头，只能软着身子，软着细腿，在他的抚摸狎弄下漂亮地哭。
这样才对。
人群中不乏有芳心暗许于凌穆这位王子殿下的贵族小姐，看见对方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差点尖叫出声，然而对方相当摄人的眼神硬生生把她们的激动心情给压了下去。
心里甚至浮起不安和恐惧。
“嗯？我问你们呢？都拍卖了些什么？”
凌穆的声音穿透整个寂静的拍卖场，缓步往下走，随机走向某个靠边的贵族。
“有没有拍卖人啊？
“够了吧，凌穆殿下。”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声线完美醇厚又宛如冰棱的男声。
贵宾室的玻璃墙缓缓敞开，坐在沙发上的金发男人压迫感极强，湛蓝的眼眸朝下俯视着略显狼狈疯狂的凌穆。
源定琛的露面立刻引爆了整个拍卖场，贵族们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此刻的震撼，已经彻底把拍卖的事情忘到了一边。
好几年都未必能远远见上一面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几位王子，竟在这天同时出现在拍卖场。
就算花个百万门票也未必能看见这样的阵容啊！
“干扰海国拍卖场的正常进行，即便是一国王子也不能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吧？”源定琛静静地说道。
凌穆不甚耐烦地盯着他：“你拍卖场的进行跟我没关系，我只想找到我的东西。”
“如果你是想找到拥有晶鳞的那条人鱼。”源定琛毫无感情地勾了勾嘴角，“他现在就在幕布后面，是最后一件拍卖品了。”
“不过只是一片晶鳞，值得你在众多贵族面前发疯吗？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些贵族里面可是混了不少你国的上流阶层。”
“你想让他们怎么看你？”
凌穆完全忽略了源定琛后面说的一长串话，眉峰蹙紧问道：“晶鳞？他已经没有晶鳞了。”
源定琛见凌穆这副毫无礼仪的言行举止，也失去了和他对话的欲.望，但见证拍卖场的完整开始与结束是他向来的习惯。
况且他还想看看章宵口中那个携带晶鳞的普通人鱼能有多普通。
见源定琛旁边的黑西装做了个手势，主持人连忙继续拉开幕布。
贵族们还暗暗兴奋地等着两位王子的交锋，结果就这么被源定琛中断，状态都还没回复过来，满心遗憾。
而此时幕布已经完全拉开，展示出一个金笼。
观看席中的谈笑声逐渐消下去，直到完全化作一片寂静。
金笼本应该被遮布掩盖，但此时已经被笼里的人扯了下来。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现在没有人的注意力不是被笼子里的人全部攫取。
所有人都是在看向辜渟那张超越认知的过分美貌脸庞时被震撼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紧接着又看见他下身的鱼尾以一种从未见过的蜕变方式碎开鳞片，露出里面内层极其剔透的新生鳞片。
双重震撼，几乎要击碎每个人的理智。
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晶鳞，知道晶鳞特征的人此时看见辜渟整条鱼尾都泛着微光，感觉胸口内的心脏要接近骤停，即便是不知道，也被那罕见的光泽与色彩迷得移不开眼。
更何况，他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已经不是用语言能够形容，仿佛全身各处都被上帝亲吻，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精美到每一根睫毛或是小巧圆润的耳垂，或是纤长泛粉的指尖。
漆黑且泛出晶鳞光彩的双眸几乎无人敢直视。
完全不是凡人能给予的震撼。
和刚刚那个奴隶人类相比……不，连丝毫的可比性都没有。
辜渟手中还抓着遮布，他不知道自己的伪装特效已经消失，他只知道自己刚刚想掀起遮布看幕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猝不及防暴露在了刺眼的展示灯光下。
他有些被座位上一大群陌生人脸吓到，揪着遮布往后缩了缩。
凌穆本想去拍卖场后台看看，正准备离开时感觉整个拍卖场的气氛不太对，结果转头就看见那个美而耀眼到令人心灵震颤的人鱼。
经受震惊的同时，他看见了辜渟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对方纤白犹如天鹅的脖颈上挂着的晶莹碎钻，是凌穆专门装上了追踪器的饰品。
不可能有同样的一串了。
理智告诉凌穆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明明一个是无人在意又普通清秀的可怜小人鱼，一个却是万种瞩目让所有人都无法移开视线的绝世美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直觉告诉他，是的。不论是整体的感受还是细微处的体态。
尤其是那双眼眸中举世难见的干净纯洁。
凌穆没有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不是激动或是兴奋，反而是恐惧与慌乱。
原本是该属于他的，属于他的可怜小人鱼。
但现在不可能是了。
全场的静默持续了五分钟之久，期间没有一个人说话，好像都失了声。
辜渟缓慢地眨了眨眼，看见远处的凌穆后有些心虚，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但想起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顿时又显出几分气恼。
而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依然一如既往的迟钝。
好像不管是无人在意还是万众瞩目，辜渟都是那样，不识愁滋味也不识爱恨。
越是纯白越是美到极致。
贵宾室的源定琛甚至觉得有些晕眩。
他对晶鳞再清楚不过，此时看见辜渟身下几乎完全由晶鳞覆盖的鱼尾，觉得自己建立起来的认知与理智在逐渐崩塌。
他敢确信，自海底世界诞生以来，这是出现在世界上唯一一个由晶鳞构成鱼尾的人鱼。
并且以后也不再会有。
“……带上来。”源定琛声音在发抖。
旁边的人已经完全呆住了，甚至没有听见源定琛的命令。
“立刻，马上，给我带上来！”
源定琛完美的平静被彻底撕破，音量骤增，打破了整个拍卖场的寂静。
看着金笼里的绝美人鱼被这声音微微吓到，甚至让贵族们产生了对源定琛的不满。
吼那么大声干嘛？
源定琛两旁的黑西装没敢耽搁，用尽了自制力收回目光，直接从贵宾室跳了下去，一副生怕被别人抢先的匆忙样。
凌穆浑身发凉地看着他们奔向展示台的美貌人鱼，连根指头都动不了。
而此刻，后台的系统也麻了。
原本辜渟的剧情轨迹只会围绕着海国大将军，但现在大将军人都没见到，反而牵扯出一大堆其他剧情线的人。
这里一个王子那里一个王子，甚至还被带到拍卖场来了。
它只能动用主神的权力，强行把大将军拉进现在的剧情发展中。
系统看着后台显示的一系列异常情况，似乎有些明白问题所在了。
——所谓美貌之神，不是纯粹只有美貌，而是由内而外震慑人心的力量。于是这种吸引力导致了每个世界或实或虚的资源都向辜渟倾斜而去。
系统想了想，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自己这个观察后得到的结论告诉主神。
不太想。
毕竟它也好爱自己的宿主啊呜呜呜。
……
源定琛站在房间中，目光紧紧粘在墙壁的暗门上。
这是每次他拍下展示品后，黑西装给他送上实物的快捷暗道。
然而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让他止不住地来回踱步，湛蓝的双眸完全没法离开那道门。
心跳也从未有过这么快。
暗门终于缓缓打开，源定琛死死看着那道逐渐扩大的缝隙，已经无法感受到心脏到底是跳动剧烈还是将近静止。
“……殿下。”
源定琛蓝色瞳孔骤缩。
没有金笼，也没有人鱼，只站着一个面容苦涩的保镖。
“崇允大将军……临时抽调军队例行检查，查到这里来了。”
“人鱼……被发现了，现在在后台，将军手里。”
……
辜渟还靠在金笼里，此时正对着突然出现的大将军发呆。
崇允穿着海国特制的正式军服，格外健壮高大的身躯仅仅是坐在房间里都显得压迫感极强，漆黑寸头下是一副英俊硬朗的面庞，五官深刻眉骨突出，浑身都在散发出冷冽肃穆但足够让无数女人神魂颠倒的荷尔蒙。
尽管如此，在辜渟面前，崇允同样相当不自在。
想看却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怕看一眼就挪不动了。
他刚刚踏进拍卖场就看见几个人在转移这个美到惊人的人鱼，明显是拍卖品，按照规定都得全部扣留。
但还是留了私心，把辜渟单独带到了这个房间。
门被猛地打开，源定琛冷着一张脸大步迈进，结果浑身气势在看见辜渟的那一刻化为齑粉。
只是还没来得及继续欣赏，一种被侵犯领地权力的愤怒瞬间炙烤起他的大脑。
“这里什么时候成了大将军的管辖范围了？”
源定琛扯出一个相当难看讽刺的笑，连基本的表面礼仪也没进行，开口成刺。
崇允站起身子，两人高度竟旗鼓相当，给这个房间平添了数倍的威压，旁边的随从甚至头都不敢抬起来。
“自然是有原因，具体情况就不专门和王子殿下说明了，本人对海皇直接负责。”
崇允声音低沉，姿态不卑不亢，还带着明显的侵略性。
拍卖场一直在源定琛的庇护下进行，海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崇允作为海皇底下的集中权力者也从来不干涉这些事。
现在突然来砸场子是怎么回事？
源定琛向来都是游刃有余地掌控全局，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种局面，让他二十多年的礼仪教养几近崩溃，只剩下燃烧的愤怒。
“殿下请回吧。”崇允跟块铁板似的，完全不是源定琛能踢动的善茬。
“好。”源定琛湛蓝的眼眸在盛怒下宛如汹涌海浪，“很好。”
他准备转身离开，但目光触碰到旁边看热闹的辜渟身上时，移动的速度顿时缓慢了好几倍。
从辜渟美貌到摄人心魂的脸庞一路抚摸到隐约透出的美妙腰肢，以及从未出现且今后也不会再出现的晶鳞鱼尾。
此时近看更能清晰感受到完全被晶鳞覆盖的震撼与惊艳，每一块的形状与光泽都完美到无可挑剔，表面上看是浅浅的蓝，可一旦辜渟稍微晃动一下鱼尾，不同角度的折射光就会让晶鳞绽放出极其漂亮的色彩。
源定琛紧握的手过度用力但丝毫不觉疼痛，几乎动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使自己艰难地移开视线并离开房间。
崇允静静地看着源定琛走远。
“……将军，现在是送去……海皇那里？”
崇允刚刚还肃穆冷静的眼神此时逐渐转向黑沉。
“不，送到我那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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