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他喜欢杜诗。◎
进了五月中旬,天气比往年似乎要更热一些。
蝉鸣声比以往要略早一些,但些微的极有节奏的声响似乎也吹散了几分难以散去的烦躁之意,尽管对更多人来说,这是极其恼人的声音。
当今带着人马,很快就搬去了锦绣园避暑,随行的还有太后、贵妃、德妃、惠妃,小妃嫔里头有郭嫔、周小仪、张贵人,晋才人原也想去,结果十皇子突然发烧,这就留了下来,宫里头有同宫主位娘娘贤妃看顾,倒也问题不大。
能随行的都是有生育之功的妃嫔,不说孩子最后留没留住,只是有成功生育的似乎能带上的都带上了,除了四妃里的贤妃和淑妃自请留下“镇场子”的。
少了国主,整个紫禁城一下就安静下来不少。
哪怕他们身在兴庆宫,也有格外深刻又分明的感触。
“今夏这样热,可是会旱……”
“主子可是忘了?”茜色忙提醒她,“一会就该到梅雨季节了?寻常雨季前天总会闷热一二的。”
“噢,”戴玥姝这才恍然,“我叫那蝉鸣声给弄混了日子,还要过个梅雨季才到大热天呢……”
“正是呢,宫里各处在太子殿下的吩咐下都做着修整,钦天监估计说今年的梅雨季要比往年长,雨势风势都会大一些。”
茜色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打着扇子,黄螺才洗净了手换了干净衣裳来,这就替她按揉微肿的小腿。
当今一行也是为了避开大雨季节,难于出行的时候,这才选择提早过去。
左右都交给太子负责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再说大头的最重要的事情仍然会全部递到锦绣园当今住的院子里头,太子这里更多的仍是在负责杂事。
尽管如此,卫卿珩做得仍然十分认真,这是他了解朝廷人员办事和各种相关事情的好时候,也是重要的积攒经验的时机。
“主子,可算送来了。”苏梅捧着刚洗好的水果过来,后面跟着老老实实地盯完了产房和皇嗣屋子的齐紫。
“前儿主子提到想吃桑葚果和荔枝,荔枝容易上火,南边还没送来,倒是桑葚不少已经熟了,殿下这就让提了两篓子来,各个都是又大又甜的,给主子洗了一小盘来。”
“哎,这可太好了。”戴玥姝支起了身子。
她肚子如今看着已经很分明了,差不多七个月的双胎,高耸着,肚皮都能看到青筋,已经到了要紧的时候,戴玥姝虽然仍保持着每天出去散散步的习惯,但不得不承认,肚子里两个分量不轻,她走路都容易累,也不敢多走了。
卫卿珩更不放心了,但他太忙,晚上睡觉戴玥姝除了不可抗力的起夜和抽筋,其他时候仍睡得安稳,反而是他会惊起几次。
两个人现在并不在一张床上,但卫卿珩坚持休息在她房间里,他的塌宽敞得和床似的,每次他醒过来就一定要过来看看她情况,唯恐夜里悄无声息的她一下就没了。
她若是惊醒必定会吵醒他,他也不嫌烦嫌累,要么亲自搀扶她要么就给她揉腿松筋。
好在卫卿珩确实体质妖孽,精力充沛,晚上抽空睡个一两个时辰,醒几次也没关系,加起来有三四个时辰,白天再挤一挤小憩的时间,就这样就足够了。
白天没有时间多陪伴了,他只好让一个女医已经常驻在这里,估计再有一个月左右的功夫,太医们也不敢让两个孩子再长,怕母子一并出事,到时候就是不生也要准备催产生了。
戴玥姝在屋子里吃果果看话本的时候,卫卿珩正在和太子妃吵架。
太子妃院子里气氛极其糟糕,本来太子妃无宠又拿捏不住那群侍妾还招了人恨就很让人头疼了,偏太子妃还固执,一味说着自己贤惠大度定能让太子看到她的不易和出众云云,谁心里都在嘀咕,没了太子的宠爱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偏偏太子妃本人不以为然。
这气氛弄的是越来越僵硬,她还格外讲究规矩,平时排场铺的也不小,不许人大声说话了、行礼必须跪下等等,一定算起来那真是比太子要讲究。
若只是这样就算了,偏偏太子妃还对太子有不满,心里藏着股气——
这院子里除了众所周知的还怀揣着俩皇嗣的戴良媛能让太子卫卿珩放下面子去哄,谁能有那个脸面让太子低头啊?
太子妃不信邪,坚信自己的当今钦赐婚事已然十分稳固,一如先帝对燕太后无宠却废不了当时身为皇后的她一般。
本来人都把太子妃劝的好好的了,好不容易把太子请来了一趟,不知道里头说了什么,又让两个主子吵起来了。
屋子里人都走得干干净净,太子妃的奶嬷嬷顾嬷嬷守在门口,脸上也写着焦急。
除了太子妃带来的人手还在担心,其他院子里侍奉的小宫女皆是一脸麻木而平静,甚至心里等着看太子妃的好戏,面上倒都不敢露出分毫来。
谁让太子妃最重规矩呢?连嬉笑都会被人当做是态度不端正、做事不稳重、行为不端庄……真是本事没有、毛病一身。
“你没错?”卫卿珩顺手砸了个茶杯,冷笑着看向她,“你身为太子妃,插手朝政,扶持外戚,所欲何为?江崇云家是给你、你们赵家多少的好处,这才让你迫不及待就来找孤?”
“蘸着江夫人的人血吃馒头,是不是很高兴?”
赵嫣然脸色一白,意外于他不顾脸面的刻薄,同时心里也隐约有几分不安,这本就被她藏在心里的秘密好像被其他人挖了出来,让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不是很惊讶孤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殿下此举,实非君子所为,”她从牙根里挤出几个字眼,“姐姐的死我也很难过,殿下故意这样剜我的心,好叫我低头,才是可笑至极——”
“可笑?”卫卿珩看到她那张虚伪的脸就感到厌烦。
“每一个进兴庆宫的女人,孤都调查的一清二楚,你太子妃也不例外,不仅是钦天监在算日子,也不单是父皇查你们赵家,孤自然也是每个人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听到这话,赵嫣然晃了晃身子,心口一阵憋闷,好像有什么失控的事情发生了,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们赵家的那些小动作,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从四五年前开始就在谋划了吧,当年你姐姐被送去江家做江崇云的夫人,图谋什么,孤一早就知道的清楚,这门亲事是怎么让你父亲算计来的,我也知道,只是还想着看看你的品性……”卫卿珩一双凤眸里全是冷色。
“还记得你当时说过什么吗?好像也就是一年前吧,六月的时候。”他平静地道,“当是江夫人回娘家,提出想要和离,但赵家没有一人支持她的,连她生母都一个劲地在劝说她,让她再坚持坚持,就为了你的亲事……最后你姐姐、可怜的江夫人没有办法,去找了你,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当时……当时……”赵嫣然一个打晃,几乎要跌坐在地,那是她藏在内心深处最深的愧疚,是她努力地想要为姐姐办一个体面的葬礼也无法弥补的,她一直以为没有旁人知道,但她没有想到。
也许是锦衣卫,也许是他本人,总之卫卿珩确实是知道了。
她当是说的是——
“‘身为赵家养育出来的女子,作为长女,自该为家族表率,从一而终,姐姐怎可因为一时之气而选择和离,可考虑过后面弟弟妹妹的亲事如何’?说得真好听啊,赵嫣然。冠冕堂皇地扯了大旗,方方便便地为了你的太子妃之位,送你姐姐去死。”
卫卿珩坐了下来,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嘲讽:
“你明明很清楚你姐姐在江家过的是如何猪狗不如的日子,你明知道她是在向你寻求支持和帮助,你就算不答应,温声两句劝慰或是让她去庄子上住着,不要呆在江家和江崇云这种人渣一道也不是不行……你却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当时我就对你这个准太子妃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当时我就知道你与我不是一路人,而我更生气的是为了你这样的女人,我差点错过了与我心心相映之人。为你这种冷血之人‘守身’,还考虑你什么太子妃的脸面和体面,我真是脑子里灌了泥水!”
徐有德站在角落里,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原本还觉得太子妃看过来的视线格外扎人,但在太子爆料出这种事情后,她就顾不上他了,他心里咋舌的同时也有几分恍然。
这大略就是许久之前太子从宫外回来,憋了一身怒气,最后去奉先殿祭祖跪拜,许久后才冷静才来,最后去了戴良媛那头的那次。
原来太子殿下还存了给太子妃体面的想法,这才没有捧着良媛,结果发现这太子妃不知好歹还挺不是个东西——
他徐有德自觉自己也挺缺德的,但设身处地,大概也说不出太子妃说出来的这番话,可见是真的“厉害人”,很有点“痛打落水狗”个感觉了,就这一下立马戳中了重亲情的太子的怒点了。
太子不必考虑太子妃了,这可不就是专心捧自己可心的美人儿了吗?
有戴良媛这般能和太子心心相印的解语花在,还有她太子妃什么事情啊……
徐有德可太清楚太子的念旧了。
像他们奴才,在殿下眼里地位还低一点,但前院书房那几个当差的都是殿下放心的,还能一直用很久的,就算是他,现在也能说在殿下眼里有那么几分脸面。
那能当太子的女人的可不就更加不同了吗?
“后面,我明明给了你足够选择的余地,甚至处理好了其他所有事情,结果你愣是站在世家太后一侧……”他又笑,“是啊,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太子妃。”
赵嫣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只能讷讷表示:“我与殿下,订婚多年,哪里还有人肯……”
“我倒是不觉得。”他反驳,“江夫人当年也是被拖沓了婚事吧,原本的图谋没成,赵大人不也立马寻到了好‘下家’吗?再说凭我到时候给你的‘公主’身份,你有什么嫁不了的?哪个驸马要不得?”
“那赵家其他……”
“又来了又来了,孤发现你是真的很喜欢用一些其他人为你自己的私心做掩饰,不觉得虚伪吗?”
卫卿珩冷笑一声:“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孤这个太子能处理解决好这件事情,最重要的是你不肯放手太子妃的显赫,赵家可真是会养女儿。”
他感慨地摇摇头,满面嘲讽:“男人无能,却想靠在培养女儿来光复前朝赵恒时候的显耀,赵大人虽然叫赵子恒,但可真是半点赵恒的风骨都没有,你父亲有那个拼死纳谏的勇气吗?有那个直接撞柱以证道的魄力吗?”
“世家燕氏,那是没脸没皮惯了,行为都不加掩饰了,卖女儿卖的大大方方。”他道,“你赵家一面看不起他们,一面做着一样的事情,恶心不恶心?!”
赵嫣然一个打晃,直接跪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连看都不敢看他。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扯开了那层遮羞布,一点面子都没有给她剩下,她只觉得脸皮都被狠狠地撕下来踩在了脚下,面上火辣辣的疼,双目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她甚至挺不起自己的脊梁骨,被人戳破了她一直伪装的假象,她为自己卑劣的真实感到耻辱,仿佛是见不得光的什么被放在了炎炎烈日之下无情而冰冷地曝晒,她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必叫他这样看蛆虫一般地看着,恍若凌迟。
卫卿珩对赵嫣然没有分毫的同情。
他给过她很多次选择的机会,任何一次改变,他都会尽他努力,竭力宽容地对待。
就像是他之前开出条件时候,明知道她踩着她姐姐的骨血,明知道赵家默认江家故意给江夫人用了虎狼之药,明知道让赵家得到一次他的人情和允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一如当今当年就被“胁迫”了太子妃的位置,他还是给出了他认为最有诚意,对一个女子来说最好的条件,毕竟女子婚事不易,有退亲痕迹到底会有所影响,他允许对方主动开口,或是将亲事变为干亲兄妹。
结果,赵嫣然的每一举每一动,都是为了她自己的私欲和她的赵家,分毫不顾其他,是她自己坚定地走出了每一步。
那么,所有的后果自然也要她自己来承担。
卫卿珩已经不耐烦再看见她了,他觉得她的每一滴眼泪都透着虚伪,他无法不去想她是不是在算计,就像他后院其他还剩着的女人一样,为了各种的私欲和背后的家族。
他其实能理解人为己身而做出一些事情,也勉强默认和一定程度的允许私心的存在,但有些不能忍受,也触及了他对人伦道德理解的底线。
但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他的挚爱,只为了他而来,不是为了那些虚无的权势和物质,仅仅为了他本人。
就像是他的母后当年嫁给父皇,也不是为了父皇的皇子或是皇帝之位等等,他们曾出于爱而彼此吸引。
而现在,卫卿珩他已经找到了这样一个人,她正怀着他们的孩子。
他曾对妻子有许多的期待,但随后这位冷血的准太子妃赵嫣然亲自粉碎了所有,为他重塑那梦一般美好的一切、叫他头一次意识到爱的温度的,是他自己选中的良媛。
他明白了其他人送上来的再好,也远不及他自己亲自挑中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的是何种模样的,或者说在见到她的时候,其实他的心与灵魂已经无形替他做出了选择,始终引导着他,哪怕他自己当时都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维或者说理智,是如此的愚钝,在爱、亲情和爱情等领域是蠢笨得叫人发笑。
他是太子,也是未来的皇帝。为什么不能由他自己来选择,自己将那华丽的凤冠为他的挚爱戴上呢?
想到这里,他再无法忍耐了。
卫卿珩站了起来,无视赵嫣然不住的抽泣,快步地推开门,离开这连空气都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冰冷的地方。
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戴玥姝,想要拥抱她,想要轻轻地跪下,贴着她的肚子,感受他们的孩子的动作和心跳……
那才是人应该呆的地方,是整个皇宫里目前最有温度的地方。
“阿姝!”
卫卿珩兴冲冲过来了,立马就被戴玥姝喂了一口桑葚。
桑果一颗颗地吃下去,卫卿珩缓过了神来,那些激荡不平的情绪也重新平复了下去,他冷静下来,温声地询问她今天的情况,从吃用到孩子的状态,仔仔细细的,一来一回,他便完全平静了。
戴玥姝假装没感觉到他情绪的巨大波动,等他安定下来也就不再担心,和他笑眯眯地分享着今日的故事,还说自己练了首新曲子。
“我也来。”卫卿珩起了性子,也叫人拿来了他的古琴。
“来,子璟先。我想听《高山流水》。”
戴玥姝今天的琵琶练习时长已经到了极限了,因为她大着肚子,琵琶又是要放在腿上弹波的,其实多有不便,所以通常只允许她玩个半个时辰,还要中途经常休息,起来缓缓走几步等等。
后面,她没弹过瘾,就去试了古筝和古琴,但她这两样水平都很一般,还不如在一边听他弹古琴。
“弹。都弹。”卫卿珩果然没有推辞。
琴音若山涧落下的清泉水,轻轻地敲击在巨石之上,又或是滴落在水面激起阵阵涟漪,偶尔则连绵若潺潺溪水。
空灵之声饱含弹奏者心中的无限意趣,叫人听来如置身梦幻之境,闭眼可在脑海中见另一番天地情景。
高山流水弹完,立马一首缠绵痴情的凤求凰,戴玥姝在一边笑眯眯的,嘴角根本落不下来,中途还感觉宝宝踢了踢她的小肚子,像是在凑他的音节。
卫卿珩借着琴音,抒发完那些情绪,只觉得浑身仿佛被荡涤了一般,再睁眼看去,他的小良媛正高高兴兴地吃着桑果看他。
“荔枝再等等,回头我叫他们加快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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