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周六上午，姜揽月一如既往地先去了画室上课。
课时内容依旧是小测验，他在座位上沉默好久，才终于娴熟地扑上画纸，抬手抽笔。
这幅画是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刻在脑海里的场景，因此落笔输出时格外有感觉，全神贯注到连于逸在他站了很久都没有察觉。
整幅画画完已经是下午，小教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于逸却也没有催他。
等到终于结束，夕阳都落了下去，在画纸上镀了层浅红色的暖光。
姜揽月慢吞吞收着笔，眼睛却动也不动地盯着画看了许久。这才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仔细收了，连画具一并准备带回家。
临走时于逸却拦住他，要把之前准备的那套敦煌系列画具送给他。
姜揽月连忙摇头拒绝了，低声道：“我不要，太贵重了。”
他一手提了下背包带，顿了顿：“而且我没什么能还给您的。”
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于逸看他一眼，却还是坚持把东西送了：“生日礼物而已，不用你还。再说了，要不是看你真的天赋异禀，我还舍不得送你这么好的东西呢。”
他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姜揽月只得收下，犹豫着小声道完谢这才带着东西回了家。
明天就是江望星的生日，他扭头望了望公交车窗外逐渐昏暗了的夜色，这才低头看一眼手心里的东西，抿唇攥紧了手指。
到家时屋里空空荡荡，姜父姜母上班还没有回，江望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书桌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两本书整齐地放在角落。
姜揽月嘀咕一声，并没有多想，把床侧和衣柜夹角的空档仔细收拾出来摆好了画具。
养子性格乖僻、亲生儿子又矜持礼貌并不亲密，因此姜母平常并不会进他们房间里来，姜揽月也才敢把东西堂而皇之地放在屋里。
刚收拾好东西没一会儿，姜父那边打来了电话，说小叔店里今晚客流量太大忙不过来，想让他去帮帮忙。
姜揽月迟疑片刻，却也没多问什么，挂完电话转身就要走。临出门时又犹豫了下，匆匆一把抓过书桌上的小盒子塞进兜里，这才出了门。
小叔家是做火锅餐饮的，秋冬季节里生意火爆，偶尔晚上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姜父才会叫他过来帮忙打下手。
到地方时店里果然人声嘈杂热气腾腾，小叔看见他，招了手大声地叫：“揽月！你爸在后厨忙着！你来帮忙端端盘子！”
他应了声，匆匆随手脱了外套挂起来，转身钻进了抽油烟机轰鸣的厨房。
火锅店事杂人多，忙起来根本顾不得时间。姜揽月除了早上随便喝了袋牛奶外，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体力很快就有些不支。
他额头沁出汗来，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夜深了店里没那么忙才空下来靠着后厨台子松一口气。
咬咬牙，拿起水杯想要喝口水时才发觉手腕酸得抬不起来，手指头都在抖。身上的短袖也都汗湿透了，湿哒哒贴在身上，沉又粘腻。
姜揽月皱眉咳了几声，抿唇放下水杯。
“揽月！楼上一桌客人走了去收一下桌子！”
小叔满头是汗地出来，看见他拍了拍肩膀：“辛苦了，晚上叔给你按工资结账。”
姜揽月闷声道了声知道了，抬头瞥一眼时间，转身上了楼。
等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一旁收银的人才悄悄看一眼小叔，嘀咕道：“姜哥，姜揽月原来是你家亲戚啊，我可听说镇子里的人说他风评不太好，你就不——”
小叔抬手给他一下，骂道：“胡说什么呢！老实干你的活！”
等到最后几桌人吃饱喝足离开，姜揽月焦急地抬头看一眼时间，已经是十一点钟了。
他咬咬牙，迅速地收拾完桌子和餐具后，径直冲到柜台边一把拿过外套，才朝小叔道：“我晚上还有别的事——”
“哦哦行行行！反正现在也忙完了这都快十二点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小叔说着，又想起什么般连忙从收银台里摸出三张钞票递给他：“今晚辛苦了啊！以后你来帮忙叔都给你按工资结算！”
姜揽月犹豫着抿唇，到底还是抬手接了过来，攥紧了，低头匆匆说了句谢谢，转身跑了。
等人的背影仓促消失在街道上，小叔才低声感慨道：“可惜了，好好的一个有钱人家孩子，真是造孽……”
他摇摇头，掀开帘子回了后厨。
路上紧赶慢赶，到家门口时姜揽月才咬牙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十一点四十八分。
他松口气，正要把手机放回口袋，之前藏在兜里的盒子却掉了出来。
他连忙弯腰捡起来，正要拿衣袖擦一擦，却在嗅到身上粘腻的油烟味道时抿唇停了动作。
于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擦去了灰尘，这才重新放回口袋，抬手打开了门。
小房间的灯亮着，姜揽月轻吸一口气，正要推门进去，却忽然听到隔壁卧室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他落在门边的手指一顿，扭头盯过去。
“……望星，你和月月不一样，你从小就养的精心，回了家里我也不能亏待你。”
姜母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目光微闪。他像自己之前想象的一样，礼貌矜贵，是十足的少爷模样。
她忍不住觉得欣慰，想到什么般上前打开柜子门，小心抱出一个长方体的盒子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低声道：“打开看看。”
江望星的语气疏离：“什么。”
“是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见他始终不动，姜母不得不上前亲手为他打开了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把深木色精致的大提琴，琴弦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冷泽。
“之前我听你们老师说了，你在校庆晚会上拉的大提琴很好，所以特地坐车去市里琴行挑了一把最好的送给你。”
姜母缓声说着，有些紧张地期待着他的反应，然而江望星的态度依旧礼貌而冷淡：“谢谢，但我不需要这个。”
他说着，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忽而落向了门口处。
姜母的身形一颤，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从前一定时什么好东西都不缺，但妈妈错过了你十七年……”
她顿了顿，才说道：“你放心，妈妈以后就算省吃俭用，也会尽量满足你的生活。”
江望星收回视线，似乎并无意义道：“那姜揽月呢？”
听到这个名字，姜母的神情一滞，皱了皱眉，才低声道：“月月的成绩不好，性格也比较偏激，以后恐怕……不过如果以后你能够出人头地的话，能顺手拉他一把也好。”
她话音未落，门口却突然冲过一阵匆忙脚步声，紧接着，客厅的大门哐！一声被关上了。
姜母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脸色顿时一变。
她焦急地抬起头看向江望星，却正撞进对方冰冷的目光里，忍不住一愣。
他平静看着自己，似乎对门口的动静毫无意外，语气也依旧疏离礼貌：“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姜母心跳一紧，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出了门。
秋冬的深夜风很大，吹得路灯下的树影窸窣摇晃。
街道上空空荡荡，两侧店铺都关了门漆黑一片。
姜揽月不知道自己要藏到哪里去，冰冷的风吹得他的脸生疼，他仰起脸咬牙擦了擦眼睛，却擦不干净一般，越来越湿。
喉间极其酸涩难以呼吸，耳边却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劳累了一天的身体终于强撑不住，脚一软，径直滚倒在地。
他一声不吭地咬牙爬起身，正要再离开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滚开！！”姜揽月愤怒之极地猛地甩开他。
昏暗的月色下，江望星看见他通红湿润的眼睛，一顿，抬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好了。”
可姜揽月却挣开他：“别碰我！”
他眼中满是耻辱清晰的恨意，仰头盯过来，语气尖锐又颤抖：“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死在外面！你抢走了我的人生还不够、为什么连我爸妈也要抢走！”
他口中发泄的话极其刺耳难听，江望星却只平静地垂眼看他，仿佛置身事外。
正是这样的高高在上的矜贵冷漠，更显得自己的咬牙斥骂幼稚又可怜。
姜揽月咬紧了唇，滚烫的泪水倏尔淌了满脸。他猛地察觉到，狼狈地别开脸抬手蹭了，转身要走时手腕却又突然一紧。
“放开我！”
他正要用力挣扎，对方却抬起手，缓慢地抹去了他的泪痕。
姜揽月蓦地仰起头，正望进对方沉沉的目光中，他一愣。
可这一瞬的晦色只稍纵即逝，江望星已经平静地移开目光，也松开了他，只低声道：“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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