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书生路漫漫(十四)
陈晨等在紧闭的房门外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哪怕是戈泓涛带着一队人风风火火的闯进院子。
“吱~”房门从里面打开,眠昱红着双眼从里间走出来,阳光晃的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挡在眼前。
“眠空怎么样了?”陈晨见他走出来,急步上前问道。
眠昱放下手,适应了阳光的他转过头,看到陈晨焦急的面色,扬起唇角笑了笑,长叹一声,后怕的说到:“那小子命大。”
陈晨一颗悬着的心彻底的放了下去,若是眠空出了什么岔子,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眠空眠昱两兄弟不是别人,正是沈家老管家的儿子,当初沈家被害,两人运气好恰巧随母亲回了老家。等回到京城之后,却发现早已家破人亡了,而父亲沈大管家沈裕隆也虽沈氏一并去了。
沈裕隆是沈家偏远旁支,与嫡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同沈端差不多大,算起辈分却比沈端小了一辈,两人这一生本来可以说八竿子打不着的。
不过沈端年少时好玩,带着寥寥七人偷偷溜到了当时沈裕隆所在之地——崇州。
一行人在崇州边境遭遇数批仇家追杀,最后只剩了沈端一人气息奄奄的被藏在草垛中。当时身为孤儿的沈裕隆将他救回,又陪着他一路躲躲藏藏回到京城沈家,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在鬼门关在外晃悠了好几次。
之后,沈裕隆虽留在沈家,作为沈氏大恩人,他却固执的选择做一个小小的马厩管事,以此解决温饱。
几年后,他凭着机警灵敏,办事麻利,一路升为了大总管,成了沈端的左膀右臂,娶了一温柔贤惠的农家女子,就连老来子沈眠昱也是作为伴读与沈家小公子一并入学。
沈家对他们一家并未当做仆人来看,倒像是朋友亲人。
从血脉上来讲,他两兄弟与章晨确实算得上远房兄弟。不过,与他们父亲一样,他们坚持唤陈晨为“主子”。
三年前,陈晨在一处偏僻的小医馆里找到了沈眠昱与沈眠空,一番交谈后才知道这些年沈眠昱一直查找为当年之事的蛛丝马迹。
奈何能力有限,几年下来,几乎没有收获。
当得知陈晨创建了清音阁,看到陈晨身旁立着的孟叔时,沈眠昱拉着十岁不足的弟弟沈眠空一下子跪倒在陈晨面前,哽咽着要求加入清音阁。
这几年,因着陈晨慷慨的给他寻找各种珍贵医术,为他请了许多在医学上颇有造诣的师父教学,平日里又从不限制他对药品的需求,短短三年,沈眠昱从一个普通抓药童子成为了一名医术精湛的医师。
沈眠昱见陈晨一脸担忧之色,开口说道:“主子莫要自责,是眠空自己不懂事,偷偷混进了队伍,这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话虽如此,也是我大意了些。”
想着沈眠空整日的不着调,作为亲哥哥的沈眠昱没好气得抱怨道:“这小子见天的不好好学习武艺,等他醒了,非得让他天天跟着郭大哥习武。”
“嗯,这倒是。到时候我请孟叔前来指点指点他。”
“他能得孟叔指点,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昱在此先行替他谢过主子了。”
陈晨将弯腰行礼的眠昱扶起来,笑着道:“隆叔向来多礼,你我兄弟间却也弄的如此生份。”
沈眠昱听闻,正色道:“主子说笑了,在昱心中,主子便是昱的亲弟弟。不过,阁中礼法不可废。”
“你呀。”陈晨笑着摇摇头。
当时陈晨并不知道沈眠空是何时混进了队伍中的,在统计包扎伤患时才发现他。
这孩子武艺不精,轻功倒是一流,不过在当时的混乱状况下,轻功也就成了鸡肋。因而他反倒是所有人中伤的最重的。
“一会儿,你让章志带两人去把丁酉解决了吧,他早就憋着这口气了。”
“是。”
书生模样的两位少年在短短数语,谈笑风生间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一前一后往院外走去。
孟叔和郭大力两人昨日同去矿山那边查看去了。清音阁中人员各司其职,如今用的上的也就只剩下了章志一人。
这点小事,陈晨本不想让章志出手,又怕他到时候埋怨,目前大事没的动,让他活动活动也无妨。
章志此刻正在门外招呼着戈泓涛一行,见陈晨和眠昱两人并排走出来,忙赶着上前问道:“空空如何了?”
“没事了,放心吧。”陈晨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沈眠昱一把拉住章志,低头交代了两句,话未说完,只见章志咧着嘴直乐,一把拉着沈眠昱走开了。
此地,唯有陈晨与端直站在门口的戈泓涛双目相对,两人默而不语。
一别数年,没有人知道戈泓涛今晨初见陈晨时内心难以抑制的波动。
终究是陈晨先跨出了一步,走到他面前时,见戈泓涛一动不动的立在抄着手傲慢的瞅着他,陈晨走进时,他习惯性的扬了扬眉。
陈晨心中发笑,戈泓涛与章晨其实算得上发小,两人幼时还为一只秋蝉大打了一架。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一出手,两人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
如今二人再见,虽说明里不得相认,陈晨的故作陌生之态却让戈泓涛暗中和他“较上了劲”。
在戈泓涛眼里,章家小子如今就是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碰不得。
“状元郎,您老这时总算舍得迈动尊腿出来了?”戈泓涛口中满满的讽刺之意。
“戈将军大驾光临,小生受宠若惊,哪敢有怠慢之处。”
“哼,”戈泓涛冷哼一声,“不敢怠慢的结果就是让我在此处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
“咦,”陈晨瞟了眼远去的章志与眠昱,回头问道:“我怎么听说是将军嫌我府邸地小茶粗,不肯入厅等候呢?”
“你,哼!”
戈泓涛本是精明能干之人,不过见到儿时玩伴,又气他不肯相认,这才赌气与侍卫一同候在门口,不愿入内。如今听陈晨这样一说,也觉着自己的行为难免幼稚了些。
他看也不看陈晨一眼,大踏步的往主厅走去,颇有几分主人回家的自在威仪。
“得了。”陈晨心中好笑,右手轻轻一晃,长袖翻飞,风流恣意的跟在其后。
倒茶的侍女见进来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的人并不是主子,而是一黑着脸,军士模样的汉子,自家主子则是笑脸吟吟的在侧方落座。
她不敢多问,战战兢兢的将茶一一奉上,逃也似的飞快退了出去。
陈晨抿了口茶,新来的侍女似乎不太适合干这项活,好水要符合“源、活、甘、清、轻”,这水样样不符。明显是侍女为了偷懒,直接从厨房水缸里舀的。除此之外,水温过高,冲泡速度太慢,导致这茶水干涩苦口,白白浪费了一盅好茶。
陈晨心中想着,眼睛却淡淡瞟过上首的人。那人半点没察觉,一口将茶咽了下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哪怕是出生名门,仍旧没个风雅气质。
“想问的自己去问陛下吧,陛下让你来,不是过来质问我的,是来帮我的。”
戈泓涛刚想开口,陈晨便将他堵了回去。
“好吧,我不问你这些。你让陛下把我派来,总不至于就是带人守着你这个小院子吧。你院中高手可不低于我带来的那些人。”
“哦?你看出来了?”
“废话,老子又不是傻子。”
“你来这就当然不是守院子的,不过是做个样子,麻痹一部分人。我现在出去就是活靶子,索性在这儿立着。”
戈泓涛瞬间反应过来陈晨的意思,他降低了嗓门说道:“这些人真他娘的不怕死。”
“你错了,”陈晨抚摸着杯子,轻笑道:“他们就是怕死,才这般疯狂的。”
“对了,待会你将这东西交给陛下。”陈晨从袖中掏出一本布裹着的书籍模样的东西递过去。
戈泓涛起身接过,正打算翻来,陈晨一手压在上面,制住了他的动作。
在戈泓涛疑惑的眼神中,陈晨郑重的交代道:“中途一定要小心些,切记,一定要交到陛下手里。让他亲自打开。”
“行,”戈泓涛干脆利落的答道,将东西一把揣进怀里,“放心吧,物在人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从我身上拿走。”
“逸知在此谢过了。”
“行了行了,就讨厌你们文人这酸不拉几的语调,走了。”
戈泓涛拍拍胸口,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戈泓涛将人员安排妥当后,潇洒的翻身上马,甩着鞭子直往皇宫方向奔去,刚踏入城南密林中央,一群人从树梢飞身而下,将一人一马团团为住。
“尚一,你什么意思?”戈泓涛瞪着前方的人吼道。
尚一手一晃,两旁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他走上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戈将军,你我同为皇室效力,我实在不想与你真刀真枪的见面,所以,我奉劝你一句,将东西交出来,大家日后还能和谐相处。”
“啊呸!”戈泓涛一口唾沫喷了下去,尚一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奶奶的,怪不得章晨那小子让老子小心些。”戈泓涛心中暗忖,手却将剑“哗啦”一声拔了出来。
“少废话,老子怕你不成。”
尚一一挥手,所有人“呼啦”的亮出了大刀,尚一首先飞身砍向戈泓涛,嘴里说到:“如此,尚某便不客气了。”
“奶奶的,老子从来不需要你客气。”
戈泓涛右手一挡,躲过尚一的攻击,而后飞身下马,刚落地,马一声长鸣,轰然倒地。
狗日的,老子难得一遇的汗血宝马。
他心中虽然骂骂咧咧,手上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分神。尚一与他不相上下,更别说还有那么多“虾兵蟹将”偷袭。
不过半刻钟,戈泓涛身上已经挂满了彩,而对方首领却仍旧神清气爽。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步伐声,戈泓涛本就处于下风,若是再来一些人,看来想不交代在这都难了。
他暗骂道也不知那小子得罪了些什么人,要让老子赔上性命,狗日的,老子还没娶媳妇儿呢。等他日后下来,老子非得将他痛扁一顿再投胎。
“全部抓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乒呤乓啷的打斗声中响起。
“是。”整齐划一的回复让尚一和戈泓涛都不由愣了一下。
两人同时推开对方,朝来人方向看去。来的竟然是当今皇上,和百来名铁甲卫。
尚一一阵心慌,他带来的人也是心虚不已,不出片刻,胜负已定。
皇帝走上前,狠狠的盯着尚一,怒斥道:“尚一,你曾经乃是父皇亲卫,一门忠烈,如今也想要大逆不道了吗?”
尚一“扑通”一下跪在皇帝面前,“咚咚”的磕着响头,血液从他额头直往下淌,他却闭口不言,并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皇帝长叹一声,让人扶起戈泓涛,跨马回城。
院内“乒呤乓啷”的打斗声总算停了下来,陈晨起身将窗子掩上,阻隔了空中飘来的血腥味。
自戈泓涛离开,这已经是第五拨人了,看来,这京中的官员还真是有钱啊,否则也养不起这么多死士。
“解决完了?”
“嗯,我们中无人伤亡,不过戈将军带来的人中有十五人受伤。”
“带下去好好疗养。”
“是。”
陈晨研好墨,见对面的人依旧没动,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主子,陛下亲自出动,尚一已经被擒了。”
“嗯,知道了。对了,眠空现在如何?”
“眠空一柱香之前醒了一次,喝了一碗粥又睡下了。”
陈晨手腕重重一滑,只见一个“拆”字落笔而成。
金阳大长公主少了尚一,犹如失去了主心骨,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家贵族,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至于六刀山庄,就让湘王爷与他狗咬狗去吧。
当初湘王与六刀山庄结盟,刺杀陈晨于入京途中,而后陈晨设计让六刀山庄少庄主与湘王世子在梨花苑会面,为二人制造矛盾。
两人皆是纨绔子,一来二去,便起了争执,只要两人一动手,定有一人丧命。
丧命的自然是山庄少庄主,事情在有心人手下推波助澜,湘王世子只得一名抵一命。
这之后,两方蚌蟹相争,陈晨这渔翁再做些小动作,搞垮他们,毫不费力。
当初,郭大力曾提到京中几大势力,手持重兵的齐王殿下,中书省李丘翎,右丞相唐显,陛下姑姑金阳大长公主。除此之外,其实还有湘王和异姓王梁王周辉。
而这些人中,除金阳大长公主与湘王在名册之上,梁王周辉更是被特意标志出来的人物。
若说金阳大长公主与湘王靠的是江湖势力,那么梁王则是深入了朝廷内部。
如今朝堂之上,近五分之一都是他的人,更遑论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小官小吏。
十几年前,那场腥风血雨背后的人便是这异姓王——梁王周辉。
陈晨光明正大的入京赴考,大张旗鼓的游街,就是为了引出梁王。没想到梁王并未出手,出手的却是他的堂弟户部尚书周祁围。
周祁围早年跟随周辉步入官场,一心支持其堂兄造反为王,并且在为官途中,贪污腐败,陷害忠良。
当初诬告沈家造反,便是他率先参的本。如今看陈晨入京,皇帝对此并无所动,而陈晨甚至还考了个状元出来,周祁围心中惧怕,辗转反侧之间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当初那些势力一步步被陈晨他们“拆”开,如今只剩了梁王这一块硬骨头。
陈晨放下笔,抬头问道:“章志回来没?”
“回来了。”一旁立着的眠昱答道。
“嗯,既然回来了。就让他通知一下阁中弟兄,该准备下一步了。还有,让瑛姑明日过来一趟。”
“好。”
陈晨想了想,继续说道:“长玉楼那边,你可以看着准备了。”
“先铲除周家吗?”
陈晨心跳突然莫名加快了些,他恍惚了一下,原本已经冒在嘴边的“嗯”字又情不自禁的咽了下去。
也许是这两天太累了。
犹豫了一瞬,他开口说道:“先等等吧。”
沈眠昱有些不解,毕竟先断其臂才是最好的抉择,大概,主子有其他打算吧。
想归想,他仍然回答道:“是,那我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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