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何为师(三)
返回学校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正常到周耿每次经过那处时,不得不暗自怀疑,自己那日所见是不是疲劳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下课铃声响起,周耿合上书,从教室里走出来。他走到一处时,不由停了下来,脚下走廊地板上干净的抹不出灰来。阳光落在瓷砖上,慵懒柔和。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蔚蓝如洗。
周耿突然想到什么,加快脚步下了楼往医务室方向走去。
医务室空无一人,按照往常的惯例,校医此时此刻应该在医务室整理资料的。周耿接下来两节课都没有排课,算是自由时间,所以,他也不急,决定呆在医务室等。
多半对方解决三急去了。
靠在医务室门口和母亲在微信上了聊了几分钟天,知道母亲安好,听着母亲说店里发生的事情,周耿觉得心绪都平静了许多。
十分钟后,结束了与母亲的交流,久久等待下依旧不见人回来。
被什么事给耽误了,他有些纠结要不要下节课再过来,毕竟办公桌上还有一大摞的卷子没改。
他收了手机,往医务室打量了一圈。门窗未关,说明走的时候要么知道去的时间不长,要么就是半路被什么事情临时缠住了。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桌子上的册子吹得哗啦哗啦作响,十几张纸被吹起飘落到地上,成功的阻断了周耿回返的步伐。他有些无奈的抬了抬眼镜,弯腰将地面上的纸一张张捡起来。
都是一些笔记,看着像是中药药用方式及药用忌讳的记录,记录详细,分类清晰。看来薛医生平时没有病人的时候也不是大家以为的闲坐着嘛。果然医生与教师一样,也是活到老学到老职业。
周耿细心的将纸张按照顺序整理,脑海里回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笑谈“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对于老师也有同样的戏言“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也不知道就他这样标准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状的人,上辈子是怎么完成屠夫这项高难度工作的。想到这,他忍不住为自己无厘头的联想摇头笑了起来,目光扫过旁边被风吹开的记录册。
这一刻,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白露!
上次他梦到的女子!
他手不知为何微微颤抖起来。抬头看了眼门外,空无一人,竖起耳朵,周边也没有人来往的脚步声。他心跳突然加快,手不假思索的去翻动手边桌上的药用记录册。
一页,再一页......
他几乎屏住了呼吸,一目十行。
就在他以为只是偶然时,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眼前。
“周老师,你在看什么?”
门口的声音吓得周耿浑身一颤,手指一动,手边刚才整理好的纸张再次“哗哗”的一声散开飞落在地。
校医薛硕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此刻目不转睛的盯着周耿。不知是不是错觉,周耿觉得,他这次对自己的到来并不欢迎,眼神里甚至藏着不满之情。
周耿平静了一下心绪,本来的目的现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假装淡定的再次弯一一捡起掉落的纸张,拍了拍看不见的灰尘,轻轻将它们放在桌上,然后走到校医身前笑着说道:“我刚过来,看你不在,然后刚才一阵风将你的东西吹得到处都是,好些吹到地上了。”
“喏,”周耿指了指大开着的窗户,“我好心帮你捡东西,你倒好,吓了我一大跳不说,还得给你捡第二次。你怎么不用东西压一下呢?风一吹就得非得满屋都是。”
薛硕涛的脸部肌肉微微松懈了些。周耿心里明白,薛硕涛虽然还是怀疑自己,但好歹打消了些许猜忌。虽然他不明白为何薛硕涛会有如此如临大敌的状况,即便薛硕涛在极力掩盖这种情绪。
“我觉得上回你给我开的药,吃完后睡眠质量变得好多了。薛医生现在有空的话,可以再给我开一些不?”
“你过来是找我开药的?”薛硕涛边走边往桌子边走去。临了桌边后,目光隐晦的先瞟了眼关上的药用记录册,眼神柔和了一些,语气也没了最初的生硬,“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
“没了,就是一停了药,睡眠质量就没那么好了。”周耿上前两步,走到桌前,瞟了眼刚刚自己捡起的纸张,笑道,“你还要学中医啊。”
“学医中西不能分家,”薛硕涛从身侧的柜子里拿出一盒药递给周耿,交代道,“药只是辅助作用,你不能依赖它。平时加强锻炼,早上可以跟学生一起跑跑步,做个操。”
“好,那就多谢薛医生了,我先回去了。”周耿接过药打算离开。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薛硕涛的声音,“你平时不舒服或者需要什么,不用过来。给我打电话就成。”
周耿转过身疑惑的看向他,估计也是察觉自己的话太过生硬,他顿了一下,像是解释一般说道,“你们老师平时忙,尤其是你带火箭班,跑来跑去费事费时。我平时空闲多。”
心中虽有其他想法,周耿却假装没听出其他意思:“好,那今后就麻烦薛医生了。”
从医务室到教学区也不过就是跨了一个标准四百米的高中足球场,再走过一个四百平左右的篮球场。成人速度慢悠悠的大概五分钟吧。
所以,校医薛硕涛建议他每日跟着学生跑足球场三圈一千二百米,却不建议他踱步前往五分钟路程的医务室?
回去的路上,周耿默默想回先前略览到的信息。
白露,29岁。
连续一周的精神恍惚,药开的都是安眠药之类的。
那一周,或者说那一周之前的某段时间里,这名叫白露的女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周耿不觉间回想起了那本再也没见过的,他记忆里出现过的——重难点知识记录本。
也许,不出意外,白露就是它的持有者,创作者。
而那个让人讳莫如深的前一任语文老师,就是——白露。
他梦里出现过的女子。
那他那日在走廊上晕倒的事该如何解释?
他莫名梦到一位陌生女子的事该如何解释?
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记录本又该如何解释?
“周老师。”
他停下了脚步,顺着声音向左前方看去,胡校长独自一人站在教学楼遮挡下的阴影里,神情难辨。
莫名的,他想到了背叛光明的堕落天使撒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秉着礼貌转身走了过去,“胡校,您找我有事?”
“小周啊,你靠过来点。”
胡坪从黑暗中伸出来的手,裹在骨节上的皮肤像是老树皮一般,棕黄,像放太多盐的泡菜一样皱巴巴的。
周耿停在阳光与阴暗分界线外,打心底不愿意在上前一步。他骨子里莫名反感着这只手的靠近,仿佛再近点,就会被拉入黑暗的深渊,万劫不复。
“我就站这儿吧,阳光照着暖和。呵呵。”周耿有些尴尬的说道,“胡校您请说,我听着呢。”
“那成吧,”许是知道年轻人的倔强,胡坪收回了手。
周耿暗自松了口气。
胡坪大概是感冒了,又或者近来操心过多,一开口,少了周耿当初当入校时见到的那份儒雅严肃之感。反倒像是垂暮的老人,声音嘶哑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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