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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书生路漫漫(十二)


  陈晨听言,这才放下一直悬着的心,毕竟他现在武艺尚算不得精,对付一二常规护卫还好,若是专职杀手,那他自认并无多大胜算。

  他将炉子上还热着的水倒在盆里,替他擦了嘴角的血迹,又倒了半杯凉茶水喂他喝下。

  一柱香过后,眼见他虽然神志不清,但气息逐渐稳定下来,这才重新换好衣服,洗漱一番。

  此刻五更天已过,农家向来早起。鸡叫过后,家家户户的烟囱已经冒着轻烟了。

  陈晨见他睡了过去,便锁了门,踏着月色,借着各家昏暗的灯光,朝村口学堂方向走去。

  好在今日已经休假,陈晨到时,伍伯俢正在院中打拳,见陈晨过来,用汗巾抹了脸上的汗珠,不解的问道:“今日已经休假,逸知莫非记错了时间?”

  “义父,我是有事需要你帮忙。”陈晨开门见山道。

  “何事?”

  伍伯俢一边朝屋内走去,一边问道。

  “救人。”

  “哦?”伍伯俢语气微微上扬,停下脚步,诧异的转身问道:“救什么人?”

  陈晨笑笑说道:“救一个暂且不知敌我的故人。”

  伍伯俢听完并不多问,只是收了汗巾,对陈晨说到:“行,你等我片刻,我去同你义母说一声。”

  伍伯俢说完留陈晨一人呆在院中,头也不回的转过大厅,向后面卧房走去。

  不多时,伍伯俢背着药箱走出来,见陈晨正望着墙角的紫罗兰发呆,忍不住笑了笑,果然是青葱少年,喜爱繁花丽景。

  听到笑声,陈晨即刻收起了怀恋之色,不好意思的抬头问道:“义父收拾妥帖了?”

  “嗯,走吧。”

  一路上两人步伐颇快,如今晨辉初显,行走在小径上倒是便利不少。

  “那人名叫孟志刚,我唤他孟叔。孟叔是外祖捡来的孤儿,外祖一手将他培养成才。待他十五岁年纪时,外祖本欲助他为官,他却为了报恩,主动恳请做了母亲的贴身侍卫。”陈晨主动向伍伯俢交代起孟正刚的来历。

  “他喜欢你母亲?”

  虽是问句,却也是肯定之言。

  陈晨笑了笑,答道:“也许吧,不过自我有记忆以来,两人倒是从未有过越界的言行。”

  “你母亲是个知书达礼的人。那后来呢,为何他会在此处?”

  “后来沈家覆灭,母亲悲极伤身,父亲为了官职之事对母亲横眉冷眼。有一天,父亲外出应酬,祖母去寺院上香祈福。我从偏厢房中醒来,没有看到任何人,于是便光着脚往正厢房走去,走到窗下时,听到母亲与孟叔在说话。”

  陈晨说的乃是章晨自己的经历,当时章晨本想进屋,却听见孟叔不同往日的温柔,反有些气急败坏的朝母亲低身吼道:“音如,到了今时今日你还记挂他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吗!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带晨儿和我一起走,晨儿我会待如亲子,而且义父也同意了。再说,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屋中并无应答,等了几秒后,传来低沉压抑的啜泣声,而后沈音如哭着说到:“正刚哥哥,我们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你走吧。”

  一声长叹在微弱的哭泣声里显得格外凄苦。

  章志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急忙踮着脚跑回偏厢房里。

  “孟叔想带我和母亲走,不知为何,母亲不愿意,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了。他昨日说这些年一直遭人追杀,躲到现在才出现。”

  “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尚且不知。毕竟人心易变,更何况是这么多年未见之人。”

  快至家门时,陈晨说道:“我昨夜三更时分喂了他一粒固元丹,止了伤势的恶化。”

  “嗯,做的不错。”伍伯俢满意的夸奖到。

  这孩子天赋异禀,怕就怕慧极必伤。

  开门之际,从屋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陈晨加快了速度,将笨重的门锁取下。

  孟正刚趴在床沿边,“哇”的一声,吐出一滩鲜血。

  见床上之人晕厥了过去,伍伯俢急忙走进去,一把拉过他的手腕,坐在床边细细把起脉来。

  陈晨跟在后面,将门轻轻掩住。

  待他将热水酒碗准备周全时,伍伯俢恰好将孟正刚的手放回原位,此刻,孟正刚已经发起了高烧,一张脸烧的通红,人也昏迷了过去。

  伍伯俢将他衣服解开,将整个人直接翻了个面,露出后背,之后从陈晨手里接过银针盒,将其中一型号较小的银针拿出,放在火上烤了烤,而后,眼也不眨的将针直刺进肉里。

  半刻钟后,孟正刚背部已经布满了细小的银针,头顶上几根冒着寒气的银针在黑发里轻轻摇晃。

  随着时间的流逝,银针处逐渐冒出黑色的血水来,尤以头顶处更甚,有些黑血都顺着头发滴到了枕头上。

  伍伯俢快速的将针全部收回,扔进陈晨已经准备好的酒碗里,银针撞击瓷碗的“叮铃叮铃”声格外清脆。

  就在陈晨以为事情步入尾声时,昏迷的孟正刚突然痛苦的呻吟起来,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伍伯俢上前将人转过身来,立在一旁的陈晨这才看见了孟正刚此刻的模样。

  他昨日还算正常的唇色已经泛紫黑色,一根根细如发丝的肉虫从他的鼻腔处蠕动出来,伍伯俢挑着银针,将白色肉虫一一扔进碗里,虫一落入碗中,碗里的酒水瞬间“滋啦滋啦”作响,不消片刻,肉虫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义父,这是怎么回事?”陈晨惊讶的问道。

  虫一出来,孟正刚便停止了抖动,再次昏厥过去。

  伍伯俢手上沾上了些许黑血,他起身走到窗边的铁盆旁,将手仔仔细细搓洗着,语气沉重不安的说道:“若我所料不错,此乃蛊毒中邪名在外的噬心蛊。”

  “噬心蛊!”陈晨语气飙升,难得的失去了往常的淡定,“噬心蛊不是已经是禁制了吗?”

  伍伯俢冷笑道:“那宫廷之中禁制之物存在的还少吗?”

  “义父是说……”

  就在这时,院中那边“嘎吱”一声响,王萍芳披着一件花色浅绒袄,蓬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竹竿,走到陈晨这边门口两米外的鸡圈处停下,阴阳怪气的大声抱怨着:“该死的畜牲,吵什么吵,大早上的死人啦?再吵老娘我拧了你的脖子炖鸡汤。”

  跟着她竹竿的一顿猛戳,原本还算平静的鸡圈片刻上演了一场“鸡飞狗跳”,一小撮鸡毛晃晃悠悠的飞落到她的头顶,镶嵌在她蓬乱不堪的头发里。

  她丝毫不知,等打完了鸡,指桑骂槐的发泄一通后,将手里的竹竿“哐当”一声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进了屋,进门时一脚将半掩的门踢开。

  自从被警告后,她再也不敢明里欺负章晨了,况且如今章晨早已今非昔比,但像今日这种不指名道姓的言语攻击却也偶有发生。

  因着她制造的响动,陈晨快速恢复了常态。

  噬心蛊是一种极其邪恶的蛊虫,顾名思义,被下蛊之人时常忍受噬心之痛。如若三日不得其解,便只能活活被疼死。

  “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算他幸运。”伍伯俢一边擦拭手上的水,一边感慨道。

  “没有人会下这么大的本,就为了接近与你。他,你可以多信两份。”

  “是,义父。”

  当然,当他知道孟正刚所中之毒时,便已想到了这一点。

  伍伯俢看他分外清明的神色,心中再次暗叹此子的聪慧。

  他将东西收拾妥当,对陈晨说到:“他午时便可醒来,等醒后,你就过来吃饭,顺便给他端点。我就先回去了,你不用送我,他也许还会发冷,到时候,你就将这瓷瓶里的药喂他一粒。”

  “好的义父,”陈晨接过伍伯俢递过来的白色小瓷瓶。

  好在这一早上孟正刚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中途喂了他一粒药。午时刚至,他便幽幽转醒过来。

  他一睁眼,看到陈晨的第一句话便是:“逸知,快去救救陛下。”

  “陛下?”

  “嗯,我这些年一直躲在陛下身后,得陛下庇护,调查沈家当年一事。前些日子,陛下得知禹州有证据可以证明沈家清白,我们便偷偷出了宫,没想到一路遭人追杀,我也被人下了毒。如今陛下还被困在村上不远处的大羊山里。”

  “行,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

  说话间,邱琳已经推门进来了,陈晨急忙起身,向她走过去。

  “义母你怎么来了?”

  邱琳将篮子放到桌上,笑着说道:“你义父说你这儿有病人,我想着你过来吃饭定要心中牵挂着,索性提早做了饭,给你们送过来。”

  她将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嘴里絮叨着:“也不知道够不够,让你义父多舀点,他竟然担心我提着累。阿晨啊,你今晚早点过来,义母给你烧只兔子哈。这位先生到时也一起过来。”

  “够的,够的,义母你吃了吗?要不就在这一起吃吧。”

  “不了,你义父还在家等着我。我就先回去了。篮子你晚上带过来。”

  邱琳说完起身向门外走去。

  “嗯,那义母你慢些。”

  到门口时,邱琳停下来将送她的陈晨挡住,关心的说着:“别送了,快去吃饭,一会儿菜就凉了。”

  吃了饭,陈晨交代好孟正刚,便朝他所说的方位走去。

  走了约半个时辰,这才看到孟正刚所说的地方,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真不知这儿居然藏着一国之君。

  他走到一人高的灌木旁,轻咳了两声,主动开口说道:“陛下,我是沈端之孙章逸知,孟正刚让我前来接您。”

  灌木丛中并无丝毫动静,陈晨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他故意逼近灌木,停在灌木前头一动不动。

  大约过了一柱香时辰,灌木深处窸窸窣窣声传来,陈晨故意一声轻咳,所有动静霎时成了定格。

  想着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一国之君,还是要面子的,陈晨终于好心的决定放他一马。

  他开口轻声一字一句说到:“世之美人,长发丰臀。削葱手,凝脂肤,眉目含情,红唇沁香,蓦然……”

  “停,停,停!”灌木丛里突然钻出一黑衣墨发,身量挺拔,长相俊美的年轻男子,如若忽略了皱巴巴的衣衫和散乱的头发,倒也称得上姑娘们的梦中郎君。

  这“梦中郎君”涨红着一张脸紧紧盯着陈晨,不知是羞是怒。

  陈晨“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对面的人指着陈晨,“你……你……”的说了半天,也没个后文。

  等陈晨笑够了,摸着眼角笑出的泪水,那俊美“郎君”好歹收拾好了情绪。

  他闷闷的说道:“逸知,我知道你记性好,不过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如今的帝王正是当年的七皇子,七皇子生母珍嫔在他五岁时撒手人寰,至于是人为还是自然死亡,一个无依无靠的嫔妃自是无人过问。

  当时,沈妃刚入宫不久,见七皇子孤苦无依,堂堂皇子竟受太监宫女的欺辱,于心不忍,便请求皇上,让她扶养七皇子。

  七皇子虽划入她名下,她却尊重他的意愿并不强求叫自己母妃,而是唤她一声“敏姨”。

  宫变时,沈妃手持把柄要求皇后将七皇子接到椒房殿扶养,两人交换条件,只要七皇子平安,皇后的秘密一日不会被暴露出来。

  皇后无奈,哪怕后来沈氏自尽,她也必须尽心尽力的护七皇子平安。

  因着沈妃的关系,作为沈敏亲侄儿的章晨与七皇子自小相识,二人虽然相差十来岁,却因为章晨的早慧相处甚欢。

  刚才陈晨所念的话,正是那是的七皇子,如今的陛下在沈府偷偷说与章晨的,不巧恰被身为太傅的沈端听到,之后两人因此事都被重重责罚了一顿。

  章晨记性好,因此陈晨现在才可以脱口而出。而这件事,也唯有已经逝去的沈端和他们二人知晓。

  “你要是再舍不得出来,我当然得继续念下去啰。”陈晨憋着笑说到。

  “七哥,你还不打算出来吗?”

  一声“七哥”唤的已经登上帝位的人眼眶骤然红了起来。

  “马上,马上。”他故意埋着头,将涌现的情绪收敛起来,大声说到。

  回程的路上,陈晨从他口中得知,这些年孟正刚确实一直隐在他身边,孟正刚多次想来找章晨,却发现不少人也在查探章晨的下落。

  一旦两人接头,定然会让有些人察觉,为此心虚惶恐,这样反而会给章晨带来危险。

  他们知道章晨平安,本打算等他们自己羽翼再丰些,章晨再大点再与他接触。

  没想到这次却被迫到了他身边。

  这次的相遇让一切发生了变化。这才有了在章志眼中,陈晨“只身”赴帝都三月的事件。

  在这阶段,陈晨利用他们的关系建立起清音阁,梨花苑与长玉楼。当然,为此陈晨遭受的暗杀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了头。

  有帝王的支持,事情越发的顺利,不过当初为了保险起见,陈晨并未将这层关系对章志和盘托出。如今告诉他,才是最好的时机。

  风吹过两人的衣摆,章志躺在青石上,听完陈晨的讲诉,一阵哑然。不得不说,他心中对这个才十三四岁的少年愈发敬佩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谪仙童子般的小少年郎,竟然是曾经“叛贼”沈氏之后,当今帝王推心之交,亦是世间第一江湖大阁清音阁的阁主,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世家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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