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赚钱工具
似乎闹了很久, 但其实也不过过了一个早晨而已。
阎佩衡不管后勤,不懂市场经济,估量不出王戈壁到底能赚多少钱, 但显而易见, 她甚至能出得起国, 证明手中钱不少, 也证明她不像平时表现的那么紧紧巴巴, 何其可笑, 整个大院里的人, 还一直认为王戈壁是个老困难户。
再看看阎卫, 一副垂头丧气的耷拉样儿。
早在听说他要闹离婚的时候,阎佩衡也勃然大怒,想让儿子复员,滚出去自谋生路, 但就这么个文文弱弱的儿子, 真让他出去自谋生路,他这辈子就完蛋了。
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怀疑过王戈壁和米兰。
他和这院子里所有的人一样,都认为米兰才是弱势的一方。
想到这儿, 阎佩衡计议一定,只差跟陶司令商量,开会讨论此事了。
“爸, 我心脏不舒服, 你就让我快点走,行吗?”米兰在门外又说。
是的, 她和王戈壁的出国其实早就办好了,只不过还没亲眼看着阎卫这个软弱又没主见,不会赚钱, 一无是处的负心汉身败名裂才没走的。
现在只要阎佩衡放人,她和王戈壁立刻就可以登机起飞,飞往美国。
阎佩衡抬起头说:“再等等吧,我们开个会。”
这老爷子向来脾气恶,凶巴巴的,张嘴就骂人,今天没骂人,很温和,米兰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回头看了王戈壁一眼,王戈壁大约也是这个心理,于是说:“妈,那咱们就先回家吧。”
“也是,我们清清白白,我们问心无愧,我们有什么好怕的。”王戈壁深吸了口气说。
俩母女再看一眼垂头丧气的阎卫,米兰冷笑了一下:没出息,不会赚钱发大财,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想带他出国其实是在帮他,既然他不肯出国,就让他烂死在这个没发展,没前途的国家吧。
……
再说陈美兰,今天她要去找趟导演周渔,说《归城》的投资事谊,孩子多,她不可能全带着。
于是抓过小旺和
小狼,她说:“你俩今天在这儿陪爷爷,妈妈和圆圆出去一趟,这不是咱们家,不准大呼小叫,也不准吵吵闹闹,这是楼房,不是平房,楼下还有人,玩的时候更不能跳来跳去,要是吵到楼下,楼下的军人叔叔会上楼来训你们的,好不好?”
小狼其实更想跟着妈妈,但小旺阻止了他。
阎佩衡是爷爷,虽说看起来凶凶的,不好接近,但小旺必须跟爷爷亲近一点。
他觉得自己原来太对不起爷爷了。
不想麻烦阎卫再找车,陈美兰带着圆圆提前一步,喊了阎肇一声:“三哥,出门,我有事儿跟你说。”
阎肇于卧室里喊了声好,也出来了。
他手里拎一件驼色大衣,明摆是陈美兰给他买的,阎肇还要问:“这是我的?”
“不是,我给小旺买的。”陈美兰也是故意回说。
阎肇转身一撩,套自己身上了,驮色不挑肤色,比他常穿的绿色好多了。
“别呀,这是小旺的衣服,你穿孩子衣服干嘛?”陈美兰忍不住,故意要问一句。
电梯是透明的,像镜子一样,阎肇穿的是秋冬款制服,但首都天太冷,不罩件呢子大衣还真的有点冷,呢子大衣穿在他身上,既周正又能撑得起来,电影里的高仓健一样。
他现在居然渐渐也学会开玩笑了:“我先穿吧,等小旺长到我这么高了再给他。”正色,他又说:“只此一件,以后别买了,这东西很贵。”
他省,不抽烟不喝酒不请客,衣服更省,有工作服穿就更不需要买了。
“从昨天到今天了,冯育倒卖军区资产的事,你怎么一直不提呀?”陈美兰单独叫阎肇出来,是为这个。
在她看来,冯育那种蛀虫就应该早早提出来,让军区处理了去。
阎肇却问陈美兰:“你真想拿下271厂?”
陈美兰当然想,兴达施工队有陈德功守着,她不用操心太多。要能经营个工厂,搞点实业,哪怕那是小旺的厂,她可以在里面当总经理,比起施工队的
朝不保夕和结款困难,干实业总能拿份稳定工资。
“再等等吧,现在要提271的事,你就承包不到厂子了。”阎肇顿了顿说:“我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帮你拿下271厂。”
陈美兰心说这男人变聪明了呀,都会走后门帮她搞关系,拿厂了。
当然,阎肇一心想帮她拿271厂是为了什么目的,陈美兰大概知道。他看的也比陈美兰更加长远,271厂即使不给冯育,被他人承包,现在人心不比往日纯洁,很可能它还是逃不过被倒卖的命运。
而陈美兰,即使她再不想,觉得自己再无辜,她是阎佩衡的儿媳妇,跟冯育之间有扯不断的亲属关系。要现在把冯育干的事情当众提出来,且不说崔部长不会把271承包给她,就阎佩衡为了避嫌,也绝不可能再让她插手271的。
所以阎肇还在等机会,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先处理了冯育。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下楼的时候还在说冯育,一下楼,碰见正主儿了。
就在楼下院子里,崔自翔正在跟一个男人聊天。
那男人让烟给崔自翔,手拍着胸口,正在跟崔自翔说着什么,崔自翔也在不停点头。
阎肇停了下来,鼻子嗅了嗅,圆圆也在经过这人时也悄悄说:“爸爸,好臭。”
阎肇停了下来,看着那个人,对陈美兰说了句:“这人在抽大麻。”
这其实就是王戈壁的得意女婿,米兰的得意姐夫冯育,高高瘦瘦,但是身上有股很浓的,类似于骚狐臭的味道,一般人都会觉得这是狐臭味儿,有狐臭的人很多,大家忍忍也就过去了,他的脸还坑坑洼洼的,是张人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显得特别怪异,眼袋异常夸张,眼球呈褐色,没有精气神。
戴着眼镜,人又很斯文,说话也很温和。
陈美兰只跟阎肇说过冯育想拿271,可并没说过冯育抽大麻,而从解放后到九十年代,有一段时间国内毒品是绝迹的,阎肇怎么闻出来的。
而且紧接着,他又说
了句:“他应该还有性病。”
陈美兰惊讶坏了:“你怎么知道的?”她本来还在发愁,自己该怎么跟阎肇解释,现在看来多滤了,这男人能凭自己的本事干到京局做局长,比她能想象到的厉害得多。
“越南那边盛产大麻,□□就意味着滥交,滥交产生梅毒,那边边防军里这样的人特别多。”阎肇回头说:“你们自己出去吧,我看看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正好崔自翔看到阎肇,也在打算拦他:“阎肇,介绍一下,我哥们冯育。”
阎肇伸手的时候,看到冯育的手因为冬天有溃烂的冻疮流着血,并没有握手,他身量高,呢子大衣,退后一步,两眼深遂,冷寒的盯着冯育在看。
冯育笑着让了一支烟出来:“都是误会,我老丈母娘那么一个老太太,米兰一个心脏病,她们能咋样?阎肇吧,战友啊,久仰大名,咱们找个地儿喝茶,我再叫几个老战友,咱们慢慢聊?”
阎肇抿了抿唇,脸上线条机械的抽动着:“好。”
回头,他示意美兰和圆圆先走,指了指楼上,说:“走吧,去我家。”
那支烟他也没接,淡淡说:“我不抽烟。”
冯育大概想不到这会儿找阎肇是自投罗网,乐悠悠的跟着阎肇上楼了。
陈美兰带着圆圆,坐上公交车,照着杂志上周渔导演的地址一路找过去。
在她想来,导演是个既神圣又高大上的职业,肯定住在很高大上的地方,但是顺着地址,找到的却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筒子楼,墙上贴满了医院的小广告,割□□,治尖锐湿疣,宫颈糜烂,以及开锁电话。
敲开二楼的门,出来一个胡子拉茬,头发油到都能包浆盘核桃的男人,上下打量了陈美兰一眼,居然问:“来做模特的,脱了衣服我看看身材?”
陈美兰往后退了两步,狐疑的问:“我找周渔导演,他不在?”
脱了衣服看身材,这人怕不是有毛病?
这要是周渔导演,陈美兰不可能给他投资。
“你是想上电视当明星的吧,那你可找错人了,周渔拍的电影现在没人看,来我这儿当模特吧,只要你敢脱,明天你就是大明星。”这人笑着说。
幸好这不是周渔,陈美兰往里张望了一眼,敢忙捂上了圆圆好奇的眼睛。
九十年代的首都文艺复兴,尤其崇尚西方艺术,画裸体,人体写生啥的,在这个年代特别流行。
这家的客厅里就躺着个裸模,背对着大门,对面还坐了几个学生正在画画。
陈美兰对艺术家没什么意见,虽说接受不了这种东西,但她看不惯是她的事,没必要表现出来。
于是她讲了一下,说自己是个投资人,想给周渔导演投资拍电影。这画家上下打量了陈美兰一眼,再看看圆圆,见人家女同志带着孩子,就不乱说了,爽快的新写了个地址给陈美兰。
用这画家的话说,周渔导演因为执著的想拍《归城》,电影厂又不给他投资款,于是卖房筹款,这是把房子卖给他了。
所以他打广告的时候用的这个地址,但现在早就换了地址了。
有这一回铺垫,找到真正的周渔导演的时候,陈美兰险些热泪盈眶。
因为周渔导演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一看就是解放前出生,上过学的老知识分子,灰色棉衣,戴眼镜,整个人清清爽爽。比较刚才那位脑袋油到包浆的画家,这才是陈美兰心目中真正能搞正经艺术的人。
听说陈美兰想投资《归城》,把周渔导演激动坏了。
房子太小,而且是个进门就要上炕的格局,他从兜里摸了十块钱出来,非得要请陈美兰这个大金主吃顿饭。
饭陈美兰就不吃了,只跟他谈自己的条件,他要拍戏,一切由他发挥,拍好就行,但条件是必须在陕省拍,而且要展现陕省的风情文化和历史。
“女同志,你要真的愿意投资,我更想把它拍成一部横跨三十年的电视剧。”周渔导演手在发抖:“我想展现的是上山下乡一代和他们的后代们随着国家
命运而兴衰起落的命运交响曲……”
“不超过二十万我就愿意投。”陈美兰打断他说。
她只想一笔把那些钱花出去。
但在这个几万块就能拍一部电影的年代,二十万是笔天大的巨款,都可以拍电视剧了,所以导演开心懵了。
“那就拍电视剧,至少12集,我现在就开始改剧本!”周渔导演说着,又追着问:“你想不想听我讲一讲这部戏的理念。”
陈美兰对文艺的兴趣不大,礼貌的拒绝之后拉着圆圆回家了。
当然,这时候的她只是想把钱花出去,并不知道这一笔投资会给圆圆和小旺,以及整个陕省带来多大的轰动,以及效益回报。
回家的路上,眼看到大院门口了,圆圆突然问:“妈妈,你说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呀?”
今天一则是太忙了,发生了很多事情。
再则,陈美兰也发现了,相比于阎肇的激动,阎佩衡似乎确实对圆圆特别淡,毕竟跟阎肇的朝夕相处相比,阎佩衡跟阎星的相处每年只有短短的,休假的那几天。
他手里只有薄薄一张照片,他只是每年翻出来看看照片,可能早就忘记阎星长什么样子了。
甚至陈美兰觉得,思念阎星只是个借口,公公是要凭此才能持续恨婆婆。
圆圆又是阎西山的闺女,他不明显表现出讨厌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喜欢。
这大概叫叶公好龙?
想到这儿,陈美兰说:“爷爷肯定是爱你的,他只是脾气差,不好相处。而且就算他不爱你,还有爸爸妈妈呀。”
圆圆跳进电梯,抢一步摁了19楼,说:“好吧。”
上了楼,家里的门是开着的,米兰家的门也开着,屋子里不住传来米兰的呻吟声和王戈壁隐隐的叹息声。
还有一个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没事的妈,陶叔,崔叔,徐叔都会替咱们做主的,你就一个弱女子,贩了点劳保商品,还是他们给你批的条子,要说有错也是他们错在先,他们一帮大男人犯的错误,怎么
可能让你替他们受罚,这不可能,我那帮叔伯都是顶天立地的军人,不会让你一个弱女子帮他们承担错误的,咱不怕,咱们要相信他。”
“我心脏疼,姐,你上楼去问问吧,他们的会什么时候开完。”米兰有气无力的说:“我要去医院,我想去医院。”
另一边则是阎肇,冯育和阎卫,以及崔自翔几个年青人,沉默的坐着。
走廊里还有崔阿姨和徐部长家的奚阿姨,毕竟米兰一直喊胸口疼,人心都是肉长的,又都是邻居,崔阿姨忍不住就问崔自翔:“要不你先把米兰送医院去?”
崔自翔看阎卫,阎卫不说话,阎肇代他回答:“不行,等领导们开完会再说。”
……
这就得说王戈壁太聪明了,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偶尔轻轻叹口气。
走廊里的阿姨们都是厚道人,其实并不会笑话她,一个个也是摇头叹气,看陈美兰上了楼,崔阿姨还要现身说法一番:“米兰一家是咱们大院里一开始就经商的,可看看吧,不管有没有遵纪守法,这闹腾谁受得了,美兰,回去跟崔敏说,千万不敢做生意。”
陈美兰点头说:“好。”
而就在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是阎佩衡和崔部长下楼了。
还有一位谢了顶,穿着便装,笑眯眯的老爷子也下了楼。
那是陶司令员。
他们开会,主要是因为阎佩衡怀疑王戈壁倒军需用品,并不仅仅是维持了生计,很可能还从中赚了钱的原因,因为是大家一起商议着同意为王戈壁解决生活问题的,所以刚才简单聊了一下,还没有惊动后勤去查主要账目。
陶司令员是当初批这个提议的人,肯定要把这件事担下来。
他提议先问问王戈壁,她具体从中赚了多少钱,刨去生活所需,把剩下的还了即或。
米兰一直在喊胸口疼,都是叔伯,总不能不让孩子去医院看病吧。
几位老同志面对着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女同志,而这女同志是他们乖乖的小妹妹,几十年
没红过脸,说话语气当然也温和。
“戈壁,你当时具体赚了多少钱,私底下跟我们交待一下,不管钱多钱少,把它交出来,有错误我们承担,我们向外通报,接受检查。”陶司令说。
米兰的哭声戛然而止。
握着她手的米雪也愣了愣。
王戈壁站了起来,说:“存款倒是有一点,我有三万多块,你们要想拿就拿,先让我把孩子送医院吧。”
陶司令员看了眼阎佩衡,再看眼崔部长,如果说王戈壁账上只有三万块,虽说算是一笔大存款,但真要全拿走也太不尽人情了。
“总不能让烈士流血又流汗,最后在九泉之下还要操心妻女,流泪吧。”陶司令员于是说:“先让米兰去医院,账目咱们就不查了,三万多不是什么大问题?”
阎佩衡总觉得怕没有这么简单。
但崔部长也在说:“先让米兰去医院吧,什么事咱们不能慢慢查?”
是,账目周一就可以查,王戈壁拿了多少东西,不管她卖出多少钱,成本价目是有据可查的。
此刻米兰一直在叫,是必须送她去医院。
但阎佩衡脑海里重复的,依旧是信任二字。
他跟别人不一样,陶司令员和崔部长他们都是妻子在身边,孩子也在,跟王戈壁也没有私生活上的牵扯,唯独他,因为孩子而跟王戈壁相处了二十多年,信任的基石一旦崩塌,怀疑心既起,就很难被抹消。
而就在这时,阎肇出来了,问了阎佩衡一句:“父亲,军区目前的管理怎么样,似乎比原来我们在部队的时候纪律要严明得多。”
说起这个,崔阿姨突然出声,抱怨了一句:“严明,不见得吧,就家属区来说,前阵子还有个人还在院里转悠,说有出厂价销售的便宜香皂,我买回来一看,全是假货。瞧瞧,骗子你们都能放进院儿,还谈什么严明。”
老太太们的关注点永远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
而九十年代正是骗术大集成的年代,陈美兰听到这句,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她记得最著名的是,有个人说要给喜玛拉雅山炸个口子,让印度洋的暖流吹过雪山,这样以后西藏就会变江南,西北更要盛江南。
那人还曾因为这个理念,在首都骗到过二百多套住宅。
部队在这个年代也短暂的混乱过一段时间。
说军人有三难,转业难,讨媳妇难,养父母更难。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社会在改革,经济在日益膨胀,他们的收入水平还是几十年的老节奏,新的社会秩序和改开后巨变的人心,外面渐渐变坏的人,无一不在影响着这个队伍。
奚阿姨也说:“按理原来进出院子都是要批条子的,现在啥人都能随便进出,这也是问题。”
阎肇只是起个头,她们是领导夫人,看到大的问题就喜欢反映一下。
陈美兰于是也说:“刚才我进门的时候,门卫也就只简单问了一下,不需要人接我就进来了。”
阎肇不着痕迹接了几个女同志的茬:“部队纪律有陶司令员和大家在,肯定没问题,家属区是保安室的问题。有性病,身带大麻的人都能进来,保安室那边要负特别大的责任。”
“谁,谁敢在军区藏大麻”几位老领导顿时惊呆了。
毒品流进军区,那还了得。有一段时间部队会严格整风,不也是因为这个。
阎肇把问题说轻了,但他们自己能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
众目睽睽之下,冯育大概发现不对劲了,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冲。
走廊里那么多人,阎肇就在电梯口,他肯定跑不了。
而事情,也正在向着人们所始料不及的方向驶去。
米雪也是个很瘦的女人,刚才一直在劝米兰,突然就犹犹豫豫,提着肩膀,歪着脑袋,蹑手蹑脚的从家门里出来了。
然后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冯育。
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不对,她好像是在看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
这时冯育就在电梯口,正在摁电梯,她突然一把挠过去,挠在冯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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