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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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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念初应了一声,  阮母瞬间喜极而泣。

        母女两人谁都不说话,  就那么拿着手机哭。好一会儿,是女官员把手机拿了过去,  安抚阮母,说阮念初已经平安,现在在大使馆,  他们很快就送她回国。

        阮母喜不自胜,嘴里不住地说谢谢。

        后来,  阮念初一直哭了很久,情绪才逐渐稳定。女官员带她吃了晚餐,  为她安排了住宿,还耐着性子陪她聊天。她告诉她,  原来她在金边郊区失踪的当日,HELP  BRIDGE的人就报了警,柬埔寨警方立案后,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大使馆。

        阮念初问HELP  BRIDGE的人是否还在柬埔寨。

        女官员摇头,  “志愿者失踪可不是件小事。他们的高层担心再出问题,提前结束了这期的支教安排。他们已经回家了。”

        回家,  多奢侈的一个词。

        官员微笑,  “你也很快就能回家了。”

        阮念初望着她点头。

        “好孩子,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明天你就能见到你父母了。”说着,  外交官面带笑容站起身,  “另外,关于这次你经历的事……”

        阮念初知道官员要说什么。她笑了下:“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答应过一个人,回去之后,就把这儿的所有都忘干净。”

        *

        大使馆的效率很高,第二天,阮念初果然搭上了回云城的航班。得到消息的阮父阮母更是一大早就赶到了机场接机。

        等了几小时,女儿的身影一出现,二老的眼眶就全红了。

        相比阮父阮母激动的情绪,今天,阮念初倒显得平静许多。机场里,有年轻妈妈在打电话,淘气的孩子伸手拉拽她裙摆;有年迈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进候机大厅;有机场广播员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播音腔字正腔圆地说着汉语……

        阮念初用力抱住阮母,  “妈,我回来了。”

        阮母哭肿了眼睛,问她,“这段日子你到底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担心?我给你们志愿者团队打电话,他们说,你很有可能是被当地的武装分子劫持……”

        “这些都不重要。”阮念初哽咽,“我还能平安回来,咱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阮父阮母相视一眼。见她不愿提,也不好再多问。

        按照传统,归乡的人都要吃顿接风宴。为了替女儿把霉运洗干净,阮父在云城某高档酒楼定了个包间,请了一大帮亲戚朋友。

        热闹固然好,但人一多,嘴自然就杂。

        席上,七大姑八大姨们打着关心的名头,不断追问阮念初,她这二十一天的去向。她神色如常地夹菜吃饭,被问得多了,便答道:“被人绑架了。”

        此言一出,整个包间都有几秒钟的安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知怎么接话。其实,阮念初在柬埔寨被绑架的事,亲戚们或多或少都有耳闻,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当事人,会这么坦率地说出来。

        阮父阮母更是脸色微变。

        之前发问的那个亲戚也有些尴尬,顿了顿,追问:“那……你是自己逃出来的?”

        阮念初看了她一眼,“嗯。”

        亲戚赶忙给自己找台阶,“我就说嘛,我们念初脑子好使,你看,多聪明啊!关键时候还能救自己的命呢!”

        话音落地,亲戚们纷纷附和,一个个举着酒杯来向阮念初道贺,恭喜她逃出生天,否极泰来。阮念初把这些吉利话都收下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真的如此。

        生活逐渐回归正轨。

        阮念初又过回了她的正常日子,一周里,三天时间宅在家玩游戏,三天时间和朋友们唱歌看电影,剩下的一天拿来睡觉。她觉得,青春,尤其是暑假期间的青春,不拿来荒废实在是对不起自己。

        她还是以前的她,真好。

        柬埔寨丛林的二十一天,和那个她连名字都不能提起的人,似乎烂在了她的回忆里。就这样,暑假转眼就进入了尾声。

        开学前一周,好友乔雨霏从马尔代夫度假归来,约阮念初吃饭。

        她去了。

        筷子没动几下,乔雨霏体内的好奇因子就按捺不住了,小声说:“欸,有件事我真的特别特别想弄明白。”

        阮念初致力于消灭满桌的美味佳肴,随口应她:“嗯。什么事?”

        “你在柬埔寨被人绑架之后……真的是自己逃出狼窝的?”乔雨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有那么厉害?多传奇啊,居然没有媒体采访你给你做专题栏目?”

        好友的这句话,其实是代很多人问出了心声。阮念初觉得有点可笑,二十一天的惊魂和绝望,在旁人看来,竟被美化成了传奇。

        她夹菜的手顿了下,“我不是说了么,不想提那件事。”

        乔雨霏吐舌头,悻悻,“别气别气,你不想说就算了。”

        她垂眸,把夹起来的烤肉放进碗里,片刻才低声道:“有人帮我。”

        “有人帮你?”性子活泼好动的好友,当即大感诧异,“谁啊?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帮你?”

        阮念初摇头,“记不清了。”

        这句话,她既不是敷衍,也不是说谎。关于那些事和人,她的记忆是真的已有些模糊。古老的言情桥段里总有选择性遗忘这一套,阮念初以前不信,现在却有点信了。

        人有两种极端。有的人牢记那些极不愉快的事,从而对心理造成创伤;而有的人会忘记那些事,从而弥补心理的创伤。

        阮念初想,自己或许是后者,毕竟伤春悲秋这回事,太不适合她。

        *

        那天是阮念初最后一次提柬埔寨的事。自那之后,那个国度和那个人便彻底从她的生命翻篇。十九岁那年的插曲,是一次意外脱轨,此后,心有余悸的阮父阮母打消了让阮念初毕业之后出国留学的念头,转而给她安排了另一条道路。

        她的人生按部就班,没有再发生任何一丁点的偏差。

        实习,毕业,吃散伙饭,参加授位典礼,这就是阮念初学生时代最后的全部。

        离校的当天,室友们收拾好行李,聚在一起吃晚饭。一间中餐厅的雅间,一张桌子坐了七个人。除了阮念初,另外三个女生都携带家属。那些家属里,拳坛神话有之,商界大佬也有之,总之,都是些高富帅。

        其实,她那长相身材,又学艺术,自然不乏追求者。可惜,她就是对那些男生不来电。所以阮念初一直都是单身,从入学到毕业。

        其中一个室友酒量不好,喝了两三杯就开始说胡话,啧啧道,“阮念初你知不知道,我大学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你这个大美女脱单。”

        她只是笑:“放心。要是到二十五岁我还没遇到合适的,我妈知道给我安排相亲。”那时,阮念初没想起来有个成语叫“一语成谶”。

        不知是她的眼光太高,还是她的追求者水平太差,之后的好几年,阮念初依旧没能告别单身。对此,阮念初散漫惯了不以为意,却令阮父阮母很焦虑。他们见她不爱和男生来往,怀疑是当年的事阴影太重,导致她性取向发生了问题。

        他们急坏了。

        于是,阮念初在父母安排的相亲见面会上,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男友。

        对方今年二十九岁,某大型私营企业高管,职场精英。人长得不错,个子也高,阮父阮母都很满意。阮念初对这位精英没有好感,也谈不上讨厌,便同意了精英提出的交往请求。

        精英很绅士,也很大方,每次带她约会,出入的都是高档场所。为配合头脑简单的阮念初,他们茶余饭后聊的话题,精英也都尽量往浅显易懂的方向选。

        对此,阮念初还是有些感动。

        不过也仅限于感动。

        终于,在和精英交往一个半月后,二十五岁的阮念初对男女之情初次有了感悟。那就是感情这回事,果然勉强不来。

        她其实没想到,这段姑且叫初恋的恋情会短到这个程度,她更没想到,这段恋情,一直占据主动权的自己会成为被劈腿的一方。

        阮念初至今回想,都觉得一切的发生很富有戏剧色彩。

        那天是周末,精英惯例给她发微信,邀请她共进午餐。还是老地方,一家吃法国菜的西餐厅。阮念初在心里准备好了提分手时说的话,施施然赴约。

        一到餐厅,阮念初眸光微闪。

        精英还是那个精英,西装革履玉树临风,只是表情有些难看,而他手边的座位上,还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那姑娘穿了身红色连衣裙,细高跟,大长腿,标准的美女。

        阮念初笑容如常地走过去,“带了朋友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说着冲小姑娘点点头,“你好啊。”

        小姑娘原本趾高气昂,被她友善的笑容弄得一怔,有些古怪地看向精英。

        精英干咳了声,纠结地开口,“那个……念初,其实今天我叫你出来……是要跟你说分手的事。”

        这回,阮念初是真的愣了。她的台词,竟然无端端被人抢了过去。

        精英和美女把她错愕的表情,曲解成了悲伤到极点的表现。美女目露骄色,而精英满脸愧疚,“念初,是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知道,我是个正常男人,咱们交往一个多月,你连手都不让我摸一下……娜娜已经怀孕了,我实在没办法……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听他说完,阮念初总算恍然大悟,点点头,换上一副很理解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太内疚了。好好照顾你媳妇儿。”

        精英皱眉,“念初,你有什么火就冲我撒吧,别憋着,”

        阮念初真没有火,她甚至觉得你这腿劈得真是时候。于是笑了笑道,“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边说边站起身,朝红衣美人笑了笑,“再见啊,好好养胎。”

        红衣美女:“……”

        脚步声渐行渐远。阮念初提着包走到门口,拉开门,外头烈日当空,金灿灿的阳光直刺她的眼睛。她侧头挡了下,余光却似乎瞥见了一个人。

        阮念初蓦地一僵。双眼定焦仔细去看,西餐厅开阔明亮,并没有那道记忆中的身影。

        看来是眼花。

        她垂眸,忽然失笑。都快七年了,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清晨,天刚泛起鱼肚白,阮念初便被房顶上的响动惊醒了。她睁开眼,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晨光熹微照入室内,房顶上哐哐窸窣,像有人在走动,灵活利落地翻越。

        阮念初反应过来,是那个人。这段日子,他不是睡地板,就是睡房顶。

        果然,一个高大人影很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她视线跟着人影挪动,看见那人在窗外站了会儿,不多时,远处有人用高棉语说了些什么,他淡点头,脚步声稳稳渐远。

        厉腾一走,阮念初就跟着起了床,简单洗漱一番,外面的天便已亮透。

        她没有事情可以干,只好坐在椅子上,一边摆弄花瓶里的稻花,一边看着天空发呆。

        她曾经想过和外界联系。但她的手机不知所踪,又没有其它通讯设备,只能选择放弃。今天是她被绑到这里的第七日,在这地方,她有吃,有喝,性命也暂时无虞,但这儿的每分钟每小时,都是对她的精神折磨。

        只有阮念初自己知道,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她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支撑到现在。

        她从没有一刻放弃过逃跑。每当这个念头,被彷徨与绝望吞噬时,她都会努力回忆家乡的一切。中国的土地,云城的风,父母斑白的鬓角和喋喋不休的唠叨……

        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会过去,也会忘记。

        阮念初五指收拢,攥紧了掌心的稻花。

        中午时,叫托里的少年并未出现。往常,托里送饭的时间都是十二点十分左右,而现在,墙上的时针已指向了一,少年仍不见踪影。

        她有点饿了,接连探首看屋外。最后,接近一点半的时候,是阿新婆婆给她送来了今天的午饭。

        阮念初勾起笑,跟婆婆说谢谢。

        阿新婆婆苍老的面容挂着笑,目光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然后用高棉语说,“你穿这条裙子真是漂亮。”

        阮念初不懂婆婆的话。但见婆婆一直盯着自己,突的,想起什么。她微窘,“哦……这条裙子,之前一直忘了跟你道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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