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微惊

　　因为亲生父母的存在，丛欣才明白憎恨的情绪原来是那样的，疯狂到让她恨不得立刻毁掉自己，以此来挣脱他们给予她的禁锢。

　　可惜，她总归逃不掉。

　　谁也不知道，君临退出军部时，曾经给她留过一句话。

　　欢迎来到地狱，妹妹。

　　妹妹。

　　可笑。

　　那一瞬间她却笑不出来，两眼甚至还涌出了热泪。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在可怜君临，又或者，是在可怜君家这一代所有的孩子。

　　她母亲普普通通一个人，没有什么大出息，可就是这么一个弱女子，却将君家搅了一个翻天覆地，甚至还差点让君家在历史上除名。

　　她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嘲讽来。

　　不需要虫族大举进攻人类的家园，人类总有一天会死于自己的爱|欲|情|仇。

　　霍如霞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丛欣身上体会到比她母亲所带来的耻辱所能够缠上的更大的愤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丛欣？我是你奶奶！”

　　“是吗？你原来不是君家的主母，而是我丛家的主母？”

　　“丛欣，就算你想要否认，也不能改变你是我们君家孩子的事实。现在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不是老四媳妇有点本事，及时发现并解决了你妈妈带来的蛊毒，我们君家早就成为了联邦的笑柄。

　　你不要以为你妈妈死去了，所有一切就真的会消失，不会再被人记起来了。对，人死就一了百了了，但那只是针对死去的人。我们对她既往不咎，不代表后人也会对你没有任何意见。

　　你如果不想越过越难堪，就赶紧像个正常家庭的女人一样找个男人结婚生子，过别人也过的那种普通生活。”

　　丛欣以为霍如霞会被她刚才的话气得发疯才对，结果她出乎意料地迅速恢复了镇定。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结婚，更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生孩子。”

　　有些人，天生就是独行侠。有些人，天生就不是做父母的料。

　　自从认识到自己生身父母的德行，哪怕有蛊虫的因素在内，但丛欣也从得知真相的那一个时刻开始，便再也无法设想自己能够如何建立起一个新的家庭，她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更没有办法去思考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

　　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世界。入学需要考试，教学需要面试，工作需要实操，入伍需要体检，不管是什么样的位置，什么样的岗位，什么样的学习与工作内容，无一例外都需要考察当事人的资质，评定当事人是否有资格从事某一件事某一个行业，唯有父母，却不需要任何入门测验。

　　难道说，因为人天生所具备的野兽本能，所以孕育新生命就只需要经过自然法则的筛选，一旦这一方面过关，就意味着拥有做父母的资格？

　　如果是这样，人类与兽族有何区别？如果是这样，人类与虫族有何高低？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不适合结婚，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什么事都要去试一试才能够知道最终结果。如果你第一步都不迈出去，怎么会有过程？有了过程才会有结局。你是天生胆小吗？我看你不是，胆子不知道有多大，都快要赶上你四位哥哥了。他们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敢这么和我顶嘴。”

　　霍如霞已经完全恢复以往的神情了。

　　“你现在还年轻，所以不知道人年纪大了是怎么样的活法。

　　等你年纪大了，再糟糕的伴侣都是伴侣，再糟糕的子女都是子女，再糟糕的孙辈也是孙辈。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真的不管你，再怎么糟糕的人，也会顾忌别人的看法，而不得不照顾长辈，给你一口饭吃，不至于让你年老色衰还孤苦伶仃。”

　　丛欣看了她一眼。

　　霍如霞并没有额外的愤恨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但又像是在说自己的境遇。

　　“现在很多人已经选择了不婚不育。我们联邦并不缺新生儿。得益于新技术，很多人只需要人工孕育子女。婚姻是人生可选项目，子女同样也是如此。太过纠结于此是毫无必要的。”

　　丛欣的语气也恢复了平和。

　　“谁说没有必要？子女需要家庭养育，而不是丢给孤儿院，让联邦去负责。你现在正好是育儿年龄，为联邦贡献生命力的方式不单只是在战场作战，还有成为一名母亲。你和你妈妈不一样，我相信你以后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

　　丛欣突兀地笑了出声。

　　霍如霞皱眉不已。

　　“丛欣，我希望你好好考虑奶奶今天和你说的这一番话。

　　你不愿意在君家养老，想必从军部退出之后就会远离天极星生活，甚至远离联邦。没有家庭，你就只有自己了。一个人难免会受伤生病，会疲惫，会提不起劲头生活。有伴侣子女在身边总好过独自面对这些考验。

　　他们的存在也许会让你感到束缚，甚至厌烦，可是另一方面，也会让你更有冲劲，更有目标，更有活下去的勇气。”

　　婚姻与其说是诅咒，不如说是祝福，与其说是祝福，不如说是考验。

　　丛欣再次垂下了视线，并不言语。

　　她说的话当然有她的道理，但并不全然是这样。家人的存在，很有可能本身就是人们需要面对的最大的暴风雨。一如君豪之于君临，一如母亲之于她。他们兄妹俩之所以没有被淹死，完全是因为太过于羞耻死于这种风浪之下。

　　“我明白您的意思。”

　　“明白怎么还不抓紧？别以为现在年轻，你就会永远年轻。

　　生活里除了感情还会有很多事情会占用你很多时间，如果你自己不留心，很容易就会变得年纪大了。年纪大了想要自然怀孕就难了。很多时候，一个家庭里没有孩子作为桥梁，夫妻之间的感情会经历很多磋磨并且难以得到修复。

　　有孩子就不一样了。孩子是天然的粘合剂，有双方血缘的孩子存在，就代表着你们利益一致，目标一致，前进的方向一致，归宿一致。只有这些都双方无异议，才能在大方面上保证你们可以相扶到老。

　　如果没有这些方面的暗合，只有所谓感情，不管有问题没问题，你们最后都有可能会因为日子太过平淡导致感情变淡。在婚姻关系中，爱情这种东西，有没有都可以，但是利益必须一致。孩子就是你们共同利益的继承者，或者说，孩子本身就是你们的共同利益所在之处。

　　你看老四他们就知道了。他们夫妻有什么感情？根本没有。明眼人都清楚他们根本就不是因为感情而结合的。可是直到现在两个人也还是不分开，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圣哲这个孩子在。如果没有孩子，你看他们两个会不会结婚，结婚之后是不是真的能在一起过日子。”

　　“据我观察，四哥很爱四嫂。”

　　霍如霞嗤之以鼻，“他懂什么爱？他妈妈对小豪的那才叫爱，老四只不过是年少时接触的女人太少了，所以才会分不清楚什么叫普通的好感，什么叫爱慕。一旦他回过神来，他就会立刻和凤殊离婚的。凤殊看样子也并不在意他，离婚正中下怀。她这人，心里主意大着呢。”

　　“我只知道，四嫂是好人。”

　　丛欣抿唇。

　　“我没有说她是坏人，但就算她是好人，也不代表着她会想要留在老四身边。老四性格太过别扭，凤殊留在他身边其实也很辛苦，两人没有一点感情，因为孩子才会结的婚，与其这么过一辈子，还不如分开。现在圣哲也大了，不需要父母照料，他们两个各过各的反而更好。”

　　霍如霞心想，又不是年纪大了找不到更合适的配偶，君临和凤殊都还年轻，两个不合适的人捆绑着过一生，还不如现在就好见好散。如果当年结婚之后她不是很快就怀孕了，过不了几年她就会发现自己和君庭并不合适，她也会要求离婚的。

　　而君庭，对于她来说，并不是纠缠不休的人。

　　霍如霞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君家的男人，向来只会对他们爱的人才会死缠烂打。哪怕相敬如宾这么多年，她在君庭的心里依旧比不上他那早逝的初恋情人。

　　“不要太相信男人，小欣。哪怕对方嘴上说爱你，但实际生活远比你能够想象的要复杂。即使是共处一个屋檐下，相处百年，我们也未必能够看懂一个人的心。

　　在普遍的日常生活中，女人更愿意相信人，也更能够做到真心付出，不求回报。可男人不一样。男人看问题的角度，处理问题的方式，要更加不讲情面，更加直接血腥，更加斤斤计较讲究利益而不是感情。

　　当然，这个世界上当然不缺乏重情重义的男人，更不缺乏对爱人深情厚谊的男人，可是小欣，男人是你永远需要提防的，永远不要因为所谓的爱对一个男人付出自己的全部身心。

　　你可以尝试去结交朋友，不管男女，甚至不管种族，你可以去付出你的全部信任，但对于爱人，你要有所保留，永远都要保持心间的那一丝清明，永远要明白你可以依靠对方，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最终可以完全依靠的人，只有你自己。”

　　丛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霍如霞，因为在她听来，这完全是对方婚姻不如意才会有的感受与想法。她见识过坏的婚姻，但也见识过好的婚姻。她对婚姻并不畏惧，只是不再像年少无知时那么感兴趣而已。

　　是的，婚姻于她而言，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哪怕有一天，她遇到了想要结婚的人，那么她也不会想要孩子。

　　她无力承担新生命。新生命需要一位好母亲，而好母亲，不是她能够胜任的角色。

　　“虽然不清楚您和元帅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您有现在的感想，但是并不代表其他结了婚的人也会有和您一样的想法。”

　　潜台词是，不要将她对婚姻的认识强加到她身上，她并不想要，因为并不感兴趣。

　　“你是个敏锐的孩子，就像老四，过于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情绪，这在战场上可能是好事，但在家庭生活中，坏处更多。和人相处，不需要过于察言观色，更不需要细细去思考别人话语背后的含义。

　　不管面对的人是长辈，还是晚辈，即使是你的枕边人，同样如此，迟钝一些，你会更加幸福。”

　　霍如霞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小小抗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看这一点凤殊就做的比你们好。她比老四看得开，也比你看得开。老四太过别扭，但他对于目标向来很清楚，所以行动很积极。反倒是你，看着无动于衷，实际上只不过是被动地应对，体现出来的都是消极与负面。”

　　丛欣眉头微皱，可却不能不忍耐霍如霞继续评价她。

　　“我不是说你在战场上消极应对，你在战场是另一个极端，过于积极进取，别人都称呼你是拼命三郎，比男人还要强悍的女人。

　　我想要指出的是，你对于自己的感情生活却过于消极了，消极到了无视的地步。你是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就应该去体会感情的酸甜苦辣，可是你呢，没有所谓的渴望，没有所谓的好奇，什么都没有，就好像那东西存不存在好与不好都和你无关。”

　　丛欣终于忍不住自我辩解，“很多事情都强求不来，不管是自己的个性，还是内心的想法，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如果不接受真实的自己，又怎么能够过好每一天？”

　　霍如霞再一次嗤之以鼻。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对婚姻无所谓，对感情毫无渴望，是吗？”

　　丛欣低下头去，答案不言而喻。

　　“你是因为你妈妈才会留下心理阴影，这是自欺欺人，小欣。你以为自己不想要，不能要，却从来没有想过，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双方的，等到某一天，你就会发现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一个人你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躲避不了的。

　　你之所以无所谓，只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那个能够让你心动的人，你也还没有碰到那个你可以让他为你神魂颠倒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弃你的人。”

　　霍如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笑出了眼泪。

　　丛欣微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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