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 施亮
凤殊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药圃。
药材都长势可人,她在视野随时能够看得见的一块空地上铺了一块厚毯子,将两个孩子放在上面,便开始四处游走,将成熟了的药材都摘取了。然后该松土的松土,该掐芽的掐芽,忙忙碌碌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腰酸背痛,工作才总算是告一段落。
让她感到心惊胆战的是,两个孩子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是谁?”
“你是谁?”
她没有贸然过去,免得惊扰了对方,以至于他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来。
“我叫施亮,这里是哪里,你的菜园子?”
“我是凤殊,这里是我的药圃,施亮你饿不饿?我正准备吃饭。”她脚步轻快地往他的方向走,“嘘,我们说话小声一些,要是吵醒了他们,就该头疼了,有可能哭起来没完没了。”
施亮的表情很是困惑,直到她人都走到面前了,也没有回话。
凤殊弯腰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是怕我伤害这两个孩子,所以才会对我特别和气吗?”
虽然年纪小,但显然该有的心眼儿一点都不少。不过凤殊当然是不可能承认的,不答反问,“你想要伤害他们?”
他摇头,“我为什么要伤害两个对我没有任何威胁的婴儿?”
“那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会去做你没有想过会去做的事情?”凤殊眨了眨眼,“你还没有回答我你饿不饿。”
这一次,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饿。我迷迷糊糊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吗?你也没有回答我这里是哪里。”
“你把毯子收起来,跟着我走就好了。我在另一个地方种了一些常见的果蔬,我们可以去看看现在有什么可以吃的。肉类的话没有新鲜的,不过保质期之内的储藏品也有一些,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可以去翻翻看有没有。”
“我不挑食的,姐姐。这里是你家的种植星球吗?很特别。气息很好闻。”
他一边说一边不断地深呼吸,像是在用力嗅着周围的气息。
凤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孩子,看起来和普通孩子不太一样。最起码,凤昀小时候就不会有他这样的表现。
“你应该叫我阿姨,我已经结婚了。”
施亮并没有因此就改口了,“你很年轻,我不能叫你阿姨。”
“为什么?”
“因为你年轻啊,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可以叫你阿姨?”
凤殊微微一笑,好吧,她承认心里有一瞬间的被治愈感。没有哪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恭维自己还年轻。
“没有关系,年龄只是称呼的衡量标准之一。我已经结婚生子了,对于你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阿姨辈分的了。”
“不行,你没有关系,我有关系。要是胡乱称呼,爷爷他们会教训我没有规矩的。你比我爸妈小太多了,怎么看都不是和他们平辈的人,我不能乱来。要不是我年纪比你小一些,换了我大哥来,你连做我的平辈都不可能。”
凤殊挑眉,“难道你大哥还喜欢别人叫他叔叔伯伯?”
“爸妈在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下了他,然后过了好久才有了我,我们兄弟俩在很多不明就里的人眼中就像是父子,曾经还有人以为我们是祖孙俩呢,大哥就算想要装嫩也没有机会。小时候还会争辩自己小,后来就习惯了,最近反过来,在年轻人面前总是装大爷,看得我牙疼。”
施亮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边,略微落后半个身位。
“看来你们家人之间感情很好啊。有个年长自己这么多的哥哥是一种什么体验?我大哥很宠我,二哥也大我好多岁,到现在都没有见上面呢。”
凤殊想到大师兄郭子就笑了起来,貌似她当年真的被郭子欺负了很多次呢,不过每一次他总会任由她欺负回去,师兄妹俩往往在最后笑作一团。他们虽然相差的年龄大了一些,可这么多年相互玩闹打趣,真的培养起了深厚的兄妹感情。比起神秘莫测遥不可及的二师兄,她对大师兄的感情要更为具象,以及,心安理得。
对,心安理得。
慧山到底是师傅,是尊长,哪怕知道他教她护她,可是最初也不是一下子就亲近起来的。她对自己在师徒之间的归属感,最开始其实还是多亏了大师兄的引导。要是没有对方,她没有办法全身心的融入新的身份。因为大师兄,她才真正的开始学会以慧山的徒弟郭子的师妹这样的身份自处,才真正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师徒俩为她营造的家的氛围。
“为什么你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你二哥?他很早就去世了吗?”
施亮的话让凤殊的思绪迅速回笼,心内黯然。
就算二师兄现在真的也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生活着,对于前世而言,他和她也早已是死去的人了吧?而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前世也早已是历史。
什么都回不去了。剑童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回去的故乡,早就是无法实现的镜花水月。他固执地认为只要找到了二师兄,对方就有办法帮助他回家。可是,家到底是什么?
家,就是我们自身的存在啊。是我们都在一起,所以才会有家。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从前的那个家,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现在的家,是现在的缘分,与从前有关,却也无关。
“我说错话了吗?你为什么要哭?不要哭了,你看起来很伤心,我都想要跟着哭了。他们总说我哭起来很丑,我可不想要成为一个长得很丑的男人。”
施亮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下摆。
凤殊怔了怔。
“噢,谢谢关心。”
她哭了吗?
凤殊低头在孩子的衣服上擦了擦脸。
“你二哥真的是死了吗?大哥说人死不能复生,只要带着他的意志勇往直前就好了,这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安慰。活着的我们就是死去的他们生命的延续,只要我们不死,他们的精神就会永远长存。我们死了,我们的后代子孙记得我们,那我们也就相当于没有彻底的死亡。
身体没了就没了,最重要的还是精神。每一个生命的精神力都是不一样的,哪怕最平凡最普通的人,也会有自己的闪光点,也有可能会帅气的耀眼的在自己活着或死去的时候留下光辉。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不过大哥说能够做到的人少之又少,因为说容易,做却难。反正心里要有这样的想法,然后一直一直去做就好了,死了之后,才不会去想活着的人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呢。死了就是死了,一了百了。想东想西的人都是活着的,他们有他们的因果要去承受,死了的人是已经了结了因果的。”
凤殊突然很想要见一见施家人。
“你大哥说的很对,死去的人已经了结了自己的因果。就算活着的时候,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也还有很多恩怨是非没有解决,可是一旦身死,便是道消。世界都已经将他们抹去了,那意味着他们也不再需要为自己生前的恩怨情仇担负因果,毕竟精神长存,但身体却已毁灭。”
“看来大哥也会认同我的看法的,你真的是我们的同辈。他一定会很喜欢你。”施亮突然上前和她并排而行,“姐姐,你要不要去我家玩?”
只不过,哪怕这一次丁春花做了丈夫的饭,洪爱国却看都没看她一眼,依然到自己父母那儿吃饭,晚上也不回自己屋睡觉,直到关九回来的前夕,才在丁春花好声好气的服软话语中结束了这一场夫妻冷战。
只是,架都打了,冷战也结束了,存折里头的多年积蓄没了,关九打猎得来的近三千块钱也没了,这第二笔借来的学费钱更是要不回来。
洪爱国打电话给洪小星让她把钱往回寄时,洪小星哭着说钱都已经被她用在了买学习用品上,为了让他相信,小姑娘还报了一长串的书名,说都是老师要求这一学期必须看的,其中许多书都是所谓的港台版本,价格老贵了。
这钱用都用了,洪爱国还能怎么样?只能厚着脸皮再出去借呗。
只是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家的事啊?比较亲近的还有家里比较宽裕的,都已经让洪大柱借过一遍了。剩下的要么不熟开不了那个口,要么相熟的人家想借也没有那多余的钱,毕竟都一个村子里住着,谁家也不会比谁家富裕多少。
因此出去转了几遍,洪爱国也没有借够学费。
“小静,要不再跟学校说缓一缓?爸爸过几天赶集的时候到镇里去,跟从前砖厂认识的朋友们借,凑够了钱立刻到你学校去帮你把学费缴清。”
关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更多的话。
实际上她对他是否能够凑够学费已经不抱希望了,如果真的关系够铁,那些朋友们一早就来家里找洪爱国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最起码在她到来之后,压根就没有砖厂的人来拜访过。
人走茶凉,这是世间最普遍的常识。
如果别人日子过得特别富裕,人也大方,那厚着脸皮求上门去,也许真的能够借到钱,但要是别人原本日子也一般,自家都顾不过来了,人再好心,也没那个余力来乐于助人。
靠人不如靠己,这是永远的真理。
关九只是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将家里家外的家务活都做了,又去洪阳家里找洪卫国聊了聊,才在第三日天蒙蒙亮时进了山。
一连数日,她都是跟着杨其邺兄弟俩、洪卫国父子俩一早进山,分开行动,傍晚又相约一起出山,打回来的猎物都直接背到了杨其邺家里,由他出手卖出去,得来的钱她依旧拿回去交给洪大柱,只是这一回,特意叮嘱了,往后她拿回来的钱,不能给洪爱国,更不能给丁春花。
洪大柱听了这样的话原本是不高兴的,但是关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爷爷,我妈宁愿让我爸往死里揍,都要把家里的钱全都攒在手里,她宁愿把钱寄给两位姐姐买衣服买零食,也不想给我交学费,显然是铁了心不想让我读书了。这钱要是到了她手里,那根本就用不到我身上。
要是到了我爸手里,我妈也能明着抢暗着偷,这些年我爸是不计较,家里的存折也都给我妈放着。我爸是个老实人,气到打人都降伏不了我妈,证明他已经拿我妈没奈何了。要是继续闹下去,难不成还要离婚?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就是我不孝了。
我不希望因为我想读书,最后让父母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
关九说这些话是真心的,尽管她有着洪怡静的记忆,甚至在许多时刻,因为丁春花的做法,心里会突然冒出来不像是自己的愤怒与悲伤的情绪,但是她是真心希望洪爱国与丁春花夫妇俩能够好好过日子的。
只不过,如果说前些年还奢望过,努力做好一切让丁春花也疼爱她这个小女儿,那么如今的她已经明了,不管是曾经的洪怡静,还是如今的她关九,都是没有办法做到这一件事的。
丁春花讨厌自己生的小女儿,讨厌到弃若敝屣的地步,如果有可能,这女人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的,甚至一切可以重来的话,即便生了下来,也会找机会把小女儿扔到白沙河里去浸死。
对于这个早已魔怔了的妇人来说,是洪怡静扼杀了她生儿子的希望,更确切的说,丁春花认定了洪怡静是杀她那个原本该出生却最后被掉了包的儿子的凶手。
这样的想法是十分可笑的,但凡是正常人,就不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很显然,洪怡静不幸地遇上了这样一位思维诡异的母亲。
关九念在这个可怜的便宜母亲,的确因为生洪怡静的缘故而伤了身体,加上她自认的确也占了人家女儿便宜,人生地不熟的又对这个时代一头雾水,所以起初在洪家生活多少有些任打任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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